七皇子府依著隆山而建, 歷時五年方成。那一年,林太后,凌帝率衆臣駕臨同遊皇府, 均爲其獨具匠心的構造歎服。天下第一巧匠盧喬果真名不虛傳?;矢郧逵母哐艩懙滋N, 更皆依山連綿, 氣勢不凡。但少有人知, 這皇府其實有虛實內外殿院之分, 當年太后,凌帝所見亦不過是冰山一隅。府中玲瓏八卦之陣,幻實成虛。因而當年沐菲揚後不請自來, 於各殿四尋不見沐芷,氣急敗壞之際得人引路。這一引便慣養了沐菲揚這個不速之客。
“七哥, 你這裝病也用了, 若她還不來, 又該用何招呢?”沐菲揚一手搶過沐芷手中茶杯,聞了下, 隨即皺眉,“這是什麼茶,怎生味道這般苦?”
“八殿下?!睖亓厥|笑喚,“這是我爲殿下配製的藥茶,你若口渴, 那邊有上好的涼茶?!?
溫霖蕓一邊說著, 手上卻沒閒著, 她將藥盅裡的藥汁倒了出來, 端給沐芷, 示意道,“殿下?!?
卻又被沐菲揚伸手截過, “七哥這病不是早幾年便大好了麼?如今這又是作甚?”
溫霖蕓爲難地看了一眼沐芷,後者不以爲意道,“無非日常調理罷了?!?
沐菲揚眸有異色,想想終又作罷,隨即轉而揶揄道,“七哥不如索性派人將她擄了回來,也省的這般曲折迂迴?!?
沐芷服完藥劑,用帕子拭去嘴角餘汁,向後仰躺,閉著眼,閒閒然點頭,“唔,此計甚好。八弟素來深諳此道,不如便由你出面?”
一口涼茶噴了出來,沐菲揚難得被嗆到,正懊惱有失其翩翩佳公子的風度,有侍女忙遞上白帕,他眼角上挑,不吝奉上個絕世笑容,回頭便十分鬱卒地看了眼榻上悠然養神之人,哼道,“七哥用心忒險惡,我好不容易養了那麼幾個有用的人,可不想就這麼被人解決!”
沐芷用手遮著眼簾,笑而不語。那日分別一幕,如今想來仍啼笑皆非。柳,留,他將柳條遞她,終是道,“本殿下尚缺一皇妃。清妍,可願爲我留下?”若無此前之事,他是斷斷不會這般挑明,那時那刻他究竟懷著如何心思?他復以手抵額,嘴角微勾。那女子噙笑看著他,隨後緩緩伸手接過他手中柳條,撥弄著葉片,臉頰若有似無染上幾分嬌色,澈然風姿近在咫尺,他幾乎以爲她會應了,她卻擡首輕輕一笑,“我曾道要尋遍天下,覓一傾心之所……”
尋遍天下??!
其實他早已料到……可卻終有那麼幾分僥倖,是啊,僥倖……世間萬般之物,他何曾有過這般汲汲求過?水清妍……幾不可聞地低喃,他終究不明啊……不明如今的這份情懷。
他突然睜開眸,“弒,她到哪了?”
“回殿下,目前仍在綾國轅城?!敝宦勅寺曃匆娖淙?。
莫非當真要遊遍四國麼?他皺眉,起身,坐到沐菲揚對面,轉著茶杯,若有所思道,“菲揚,選一良機,幫我傳言,便道七殿下欲於百花宴擇妃?!?
沐菲揚微楞,待反應過來,擊掌而笑,“七哥,你也有今日!”
沐芷擡眼,淡淡笑道,“這宜王妃也該定了,哪日我上朝,或許該提醒下父皇?!?
沐菲揚忙不迭告饒,“免了免了,弟這點小事,不牢您費心。”
言罷,兩人相視而笑。
待沐菲揚離開,溫霖蕓卻動容道,“公子不可拿自己的命玩笑。”這麼多年,她還是不習慣喚他殿下,她總記得的,只是那個在夕陽下扶起她的清俊少年,離她還沒有那麼遠,那輪廓,那笑容,她一閉眼就能想象出來。自醴桃宴之後,京中突然流言四起,當年寧安寺住持“七子不壽”之論亦屢屢被提起,更有甚者,有人竟當衆直言這七殿下恐命不久矣,後此人被京畿處下獄,更是激起千浪。她此刻已難以表述聽聞那傳言那刻的心驚,便是墜入冰窟,寒刀刺心也不過如此。
“霖蕓,非我所爲。”他不過是在醴桃宴上稍微引導了下,不過如今這局面倒比他預料的更加順利,可見這不壽之命本就早已深入人心……
“霖蕓以命起誓,必然彌補兄長當日之過!”溫霖蕓聲音略略哽咽,眼角已略略見水光,她說完也不待沐芷有何反應,便徑自調轉頭離開。她怕一個忍不住,便在那人面前失態。他是她見過的最爲配合的患者,卻也是對性命最無謂之人。與生俱來的心疾,三歲之前未得調理,後一直靠服藥壓制病情加重,十歲始由銀鶴老人診治,十四歲遇到她兄妹二人,此後他二人鑽研醫術,更於此病研讀無數醫書,常年相伴,觀其病況加以調整藥方,終有見效。誰曾想數十年,無數醫者心血,終毀於一旦。她不知道其兄所施幻術究竟讓他看到了什麼,竟引發其心疾舊癥。此後,從雲一行,一度斷了用藥,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眼見女子倉皇而逃,沐芷一手支頤,遠目望去,微微一嘆。
早已殘破,怎生求得完整?
茶中入藥,未免失了原味,他搖搖頭,斂襟,彎下腰,將一壺茶徐徐倒入栽有蘭花的土壤中。
“殿下,你這是做什麼?”未料有一隻手適時按住他,那聲音竟帶了幾分嚴厲,來人責問道,“霖蕓姑娘一片好意,便由得你這般浪費的麼?”
“彤姨。”沐芷無奈笑喚,任由彤夫人將茶壺搶了過去。
彤夫人冷哼一聲,“虧你還記得喚我彤姨,我這不在幾日,京中都謠傳成什麼樣了?”
“彤姨,相別數月,您這脾氣也見長了。”沐芷撫額,卻是笑道。
“殿下,彤姨只盼你便如平民百姓也好,一生無災無病,娶妻生子,得享天年。”這樣九泉之下她也可以向小姐交代了。彤夫人在心中暗道。
“呵……我不再行此事便是?!?
“知道小姐祭日,陵墓之人世上寥寥無幾,可我此番去祭拜,卻見有人先我一步擺上祭品。想來恐是故人來了,卻不知是何人?!蓖蛉藢⒉鑹胤呕厥郎希D而道。
她心存疑惑,復又定定地看著沐芷,似是在尋求答案。
沐芷搖頭笑嘆,“彤姨,我也不知?!?
彤夫人不由黯然,垂眸若自語般,“殿下何時才願隨我去拜祭小姐?”她擡眸間卻見男子已一臉淡漠,慌忙勾起的笑容仍帶著幾分僵硬,“你看看我,光顧著說話了,來人,快把點心端上來?!?
她身形忙碌地擺放著碗碟,口中絮絮道,“我這回府後便忙著去弄了幾樣點心,想著八殿下也能嚐嚐,誰曾想那小子倒先走了?!?
“彤姨?!辈环郎磲嵊腥说貑玖艘宦?,她身形一僵,慢慢停下手中活兒。
“明年”,沐芷頓了頓,復淡聲道,“明年我便去。”
彤夫人急急轉身,拉著沐芷的手,驚喜道,“殿下所言當真?”
男子緩緩勾起脣角,點頭,“當真。”
“誒,好。好?!笔迥炅?,小姐等了十五年了,終於等到這一日了……彤夫人喜極而泣,她頗有些坐立不安,“該準備些什麼呢?怎生安排?殿下第一次去拜見小姐,我要想想……”
“彤姨,還有一年呢!不急?!便遘剖Α8螞r還缺一人……只是不知那人兒何時會回來?
那一瞬間,當年那株白蘭,一個花骨朵兒悄然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