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燈會,乃璃水年終前的一次盛會。墨家書院遍佈全國,墨氏子弟亦是桃李滿天下。而墨澤乃這代墨氏中佼佼者,從其十五歲開始便受皇命舉辦這若水燈會。
這燈會有三項節目,其一爲“紫氣東來”,其二爲“君子好逑”,其三爲“落花流水”。
每年這時,墨城正中那個聳立入天的木塔四周便掛滿宮燈,宮燈上燈謎乃墨家所出,自下而上,難度層加。塔有九層,至高處只有一盞宮燈。但凡猜得上三層宮燈者,均能得到墨師親自接待,騰飛之日自是指日可待。燈塔旁有一臨時搭建的小木屋,若因勢高而看不清謎面,可以從這領取。此乃“紫氣東來”。
再者,每年這晚,無論名門淑女,小家碧玉,貧家女子,但凡未許人家者,皆會手提一盞花燈,結伴同遊。這花燈上會附有女方家世,芳名等。若遇到心儀的男子,姑娘們便把手中的燈籠交與對方,那男子即可憑這盞花燈上門提親。而且有一習俗,男子除非已有妻室婚配,否則不能拒絕女子贈與的花燈。此乃“君子好逑”。
其後,便是在霖河上放花燈。沒有將花燈送出的女子,則將燈放入水中,燈紅水面,隨波而去。收到花燈的男子,若並無迎娶之意,亦將這份情懷寄於流水。其他人,或是借花燈祈福求願。此乃“落花流水”。
紫氣東來前程應求,君子好逑芳心已許,落花流水情或可待……
白芷身後跟著華朔,水清妍身後跟著青琴青韻,縱是人潮如海,這五人一出來也引動各方視線。
戴著銀色面具的男子,清俊之質,更添幾分神秘莫測之感。只是其人只一心護著身旁戴著帷帽的佳人,倒生生止了周圍女子的贈燈之意。即便有女子好不容易鼓起勇氣靠近,亦被優雅擺手。反而華朔倒已得了兩盞花燈,少年一時俊臉通紅。
“公子,我要那盞杏花宮燈,您幫我去猜吧?”青琴指著一盞宮燈,俏聲道。
那是底下第三層的宮燈,上面紅杏鬧枝頭,蝶飛蜂舞,春、意正濃。
白芷迴轉身,戲謔道,“琴兒,確定?若是我得到了,可不會給你……”
正有人擠過來,他將水清妍拉近了點,一手護住,避開來人,低低的笑意溢出。
水清妍聽著,亦是輕笑。
“公子!”青琴羞惱,俏臉泛紅,“不給就不給……哼,華朔你去!”
華朔正盯著手中兩盞花燈,苦著臉,懊惱著不知如何處理。聞言搖搖頭,“纔不要,要去你自己去。”
“姑娘既然對那花燈情有獨鍾,何不自己去嘗試下?”有一男聲插話。
“又是你個書生!”青琴不客氣地瞪了眼來人。“哼,本姑娘就是不懂舞文弄墨!”
“小生不知何時得罪姑娘了,不過想來定是墨澤之過,小生有禮。”墨澤說笑著行了個禮。
青琴撲哧笑出聲來,“那好,你若能告訴我那宮燈謎底,我便不與你計較!”
青韻扯了下青琴的衣襟,示意不要鬧得過分。
青琴眨了眨眼,看著墨澤。
“姑娘莫非不知道這宮燈之謎都是小生所出麼?”墨澤眉一皺,狀似詫異道。
“澤,你這是要徇私舞弊麼?”軒轅璟走近這邊幾人,拍著墨澤的肩膀調侃道。他二人本是同行,方纔見到這邊一行人時,他正有人來彙報點事,墨澤便先行過來。
月白長衫,銀色面具……莫非這便是當日風山上帶走魈殿“弒”首領的人麼?有一絲鋒利之色閃過,軒轅璟對那男子點頭示意,然後轉而對水清妍笑道,“想不到水姑娘也會來這若水燈會!”
在他的印象裡,少女是不喜這般熱鬧的。可是如今……她似乎有些變了呢!那是因何人呢?
“喂,你倒是給還是不給?”青琴又喚。
墨澤一嘆,“也罷,小生今日便破個例,姑娘隨我去取吧!”然後他又對軒轅璟做了個揖,“璟,你千萬要幫我守口如瓶,否則……”
軒轅璟朗笑。
倒真是個有趣的書生!青琴心喜,拉著青韻就要走。青韻轉身,見那二人並無反對之意,方順著青琴離開。
“白公子?”軒轅璟試探地喚了聲。與水清妍同行,身後跟著青衣侍童,若不是那人,他還真不信。當日,他趕到風山時,大勢已定,後方打聽到那時情形。據報白芷一行人亦是往風山而去,後失了蹤影,軒轅璟從那時便懷疑二人乃同一人。可是,這樣一正一邪,一黑一白,怎生融合在一起?
“我家公子不在。我是公子派來跟隨著水姑娘的。”卻是青衣侍童開口。華朔說完,心下已是一番惆悵,如今他都可以面不改色地說謊了。然後,他眼角瞄了一眼自家公子,然後果斷偏首。
倘若銀鶴老人在的話,又該說,我好好的一個乖徒兒,當初就算把他賣了,他也會笑著給對方數錢的,如今可好了……
少年一手一個燈籠,神情萬分不自在,臉上更似添了幾分不耐煩。
軒轅璟面色一變,半信半疑,卻是拱手道,“可否請這位公子這邊一談?”
“璃水昭王有禮。”那男子隨意道。
軒轅璟一驚。他封王尚是昨夜之事,此人竟已知曉,且能認出他來……那聲音或許刻意壓低,又或是透過面具,更顯低低沉沉,幾分慵懶之意。一襲平常的月白長衫,髮絲用銀色絲帶半攏,不若那人那般矜貴講究,氣質上竟比之又多了幾分特殊的感覺……
他又不由打量了一眼,然後引襟往一邊空處而走。
白芷看了一眼水清妍,面具下薄脣微勾,隨之而去。
“昭王,你若想知道那日風山之事,我大可承認那人確實是在下。魈殿麼,也確實曾經聽命於我……”
男子隱在暗色中,又爲面具所掩,軒轅璟無從分辨那人的神色。
“至於你所喚的白公子,若是在下沒有猜錯的話,是覃河白家之人,應領有杏門……魈殿與杏門因舊緣,方有魈殿不犯杏門所護之人一說……”白芷轉動著手腕上一顆翠色碧玉,低首,徐徐道來。
軒轅璟一笑,按下心中驚疑,“不知閣下爲何肯告知本王這麼多事?”
“自是有原因的。璃水皇室乃水姓,是麼?”他不等軒轅璟有所迴應,“但水姑娘可不是皇家之人……她自小便與我一起長大,本乃覃河之地一鄉紳之女,你若不信,大可去查……那段時日,她輕易踏足江湖,牽扯羅辰風一事,與我有所爭執,方一人獨行……而我早已不管魈殿之事……”
後來卻爲了這女子,再次踏入江湖,引導魈殿,平定內亂?軒轅璟卻仍覺得有哪些地方不對勁。
白芷心下喟嘆,他本也不求此人輕信,但他要他那份遲疑,以後種種,必有因果……
“自是青梅竹馬,閣下對水姑娘定是有情了?可我觀那白公子與水姑娘亦是有些情愫糾纏,如今更有這麼多侍從相隨,閣下當真如此相容?”軒轅璟譏諷道。
“在下曾棄她在先,未能一直相伴,使她一再涉險,又怎忍再多苛責?如今唯求得其原諒而已……”
語氣竟是分外深情,幾分無奈,幾多愁緒,繾綣至極。
七尺男兒,當志在千里,豈能爲情所絆?軒轅璟輕哼,“如此便祝閣下早日達成所願……不過,即便是魈殿舊主,仍是深重隱患!更何況,你藏頭遮面,實難讓本王相信!”
他說著,眸光一厲,似利劍般煞破黑夜,刺入對方。
魈殿,杏門,一邪一正,均乃超然於武林之外,輕易不涉足江湖。無人知其勢,無人知其所在……可卻是四國均負盛名。
“昭王當真欲在此刻動手?”分明未有絲毫畏懼,彷彿成竹在胸,男子竟是往後欄桿微靠。然後,他的視線轉落四周百姓,分明幾多嘲弄。
“呵……若有緣,本王必擇日與二位切磋一番!”軒轅璟不欲再糾纏。今夜乃若水燈會,他初被封王,無論如何都不能出事!
“也好……”白芷脣微勾,便轉身往回走。又似憶及了什麼,“喔,對了,水姑娘將來必是在下的妻子,希望昭王……”
他點到爲止。
軒轅璟按下幾分惱怒,“閣下多慮了!”
白芷輕笑出聲。
這邊兩人往那木塔處走時,正見水清妍一手接過一盞宮燈……
所謂紫氣東來,君子好逑,落花流水,男子的成家立業亦已包含在內,女子以花燈擇夫婿,男子以所贏宮燈爲聘禮……
白芷見那與自己有幾分相似的容顏,竟是第一次覺得有些礙眼……
而軒轅璟則是鋒脣勾起幾分厲色,餞行宴都已過了一天,這些使臣怎麼還不知趣地回國?
事實上水皇曾邀三國使臣度完若水佳節再歸國,而樊衡本是一時興起,想一睹這璃水風情,如今見那木塔燈謎甚是有趣,便有了幾分興致,破了好幾盞第八層的宮燈謎面。誰想當真能讓他碰到那女子,正巧他贏了一盞蓮花宮燈,他一時有個念頭閃過,便將宮燈相贈……
水清妍自是不願接受,本欲避過,青琴卻湊到她耳畔說了句話,她一時心微動,帷帽下明眸輕閃,伸手欲接過。她二人自是不知這節日習俗,只是在場的幾位男子均是心知肚明……
青韻不知孿生姐妹說了些什麼,驚見這一幕,正要阻攔,卻聽有一聲音道,“從雲皇夫莫非不知這璃水禮節?”
那刻,樊衡心一震,水清妍手一頓,那盞宮燈便掉在了地上。
白芷隨即一手攬過水清妍,在她耳畔低低道,“清妍,你這是要與人私定終生麼?”
水清妍一時又驚又羞。幸虧有帷帽所遮,否則……
軒轅璟看著二人親暱之舉,神色一閃,心下竟無端有幾分苦澀之意。
樊衡則是打量著這個神秘男子……那面具下究竟是怎樣容顏?是否……是否與自己想似?
“不知這位公子如何稱呼?本侯方纔失禮之處,還望見諒。”樊衡溫潤笑道。
“江湖草莽,不便相交皇室之人。”白芷轉而回道。
“公子,你得賠我家小姐一盞宮燈!”青琴笑謔。
白芷看了眼身畔佳人,心下微嘆,然後微搖頭,恍若無奈,又擡首看了一眼木塔最高處那盞宮燈。
再下一瞬,男子已是輕身而起,恍若騰雲,悠然而上。
那一瞬間,軒轅璟亦是衣襟微動,意欲相奪,但終是作罷……他此生唯能娶那璃水公主,掌璃水,爭天下!衣袖下,他暗暗握緊拳頭。
“墨家此願甚難,這宮燈不要也罷,不如便與我吧……”那男子在最高層微微停留,再轉眼間,已是執燈而下。
這時,原閣有人走出,侍從對爲首之人悄聲道,“將軍,您看這璃水可擋得住我陵國大軍?”
“內有佞臣當道,外無良將強兵……”那將軍冷聲道。
他頓了頓,又道,“本將軍必誓死爲我綾國另闢一方沃土!”
馮鈞說著擡頭,正看到那優雅而上的男子……
“查!”他單字吩咐隨從。
馮鈞走上前,抱拳招呼,“昭王!安樂侯!”
“吾皇若知將軍亦來參加這若水燈會,必會十分快慰。”軒轅璟看了一眼馮鈞身後,眼底藏了幾分冷意,笑道。這李家父子倒是溜的快……
“馮將軍有禮。”樊衡亦回禮。
“好說好說,在下一介武夫,也只能來圖個熱鬧!”馮鈞朗笑道。
“這位想來便是墨澤墨大公子了!”馮鈞看向墨澤。
墨澤此時心情萬分激動,那個男子竟然一語道破他的謎底!他一直緊緊盯著那人的一舉一動,倒把馮鈞給晾在了一邊……
然後這邊三人均不約而同地看向那邊……
男子優雅落地,手執一盞極爲雍容華貴的宮燈,悠然走向那個白衣少女……
“這盞可好?”男子溫柔出聲,一手將宮燈隨意遞出。
水清妍不由走近一點,再近一點,她輕輕掀開帷帽,只求再看清一點,終見那墨玉眸中清晰地印出自己……
“小姐,公子心性高傲,倘若你接了這盞,他必會取來那盞至尊的送你,這樣多好!”那時青琴輕輕玩笑道。青琴是一時調皮戲弄,可她自己呢?
秋水明眸靜靜地看著他,四周燈火輝映,她的容色突然變得妍麗的不可方物,明明近在咫尺,卻恍若幻覺,白芷不由伸手觸碰那如雪容顏。
然後她輕輕揚起脣角,冰雪融化,一時柔軟溫情。
在場之人莫不震於那無雙風姿!
男子將宮燈塞入玉手,而後輕輕爲她撩下帷帽,牽起她便走。
那一刻,墨澤震驚地無以復加!
水墨交融,龍鳳呈祥,江山爲聘!
那盞至尊宮燈上所繪的是一片大好河山,水墨交宜,再無他物雜色!
沒有謎面的謎底,是墨氏一族難以示衆的夙願!盼那水氏皇族……
那人既知謎底,怎可如此輕易……
“嘖嘖,又有人搶本公子的風頭!”有個男子手裡提著好幾盞花燈,擠過人羣而來。其後隨從手裡更是掛滿了各色花燈,想必都是這位公子一路所獲。
沐菲揚正巧攔住二人前行之路,他打量著戴著面具的男子,然後桃花眼中笑意愈來愈濃,“不過輸給你倒也無妨!”
白芷笑,看了沐菲揚一眼,拉著水清妍繞過他離開。
這邊幾人相互見禮,心下均各有所思,視線牽絆於離開的二人。
這一夜,一葉落而知天下秋。之後種種,各有預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