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小姐於不義,吾等萬死難辭其咎,任憑處置。”斗笠人齊齊道。
水清妍恍若未聞,她只是一動不動地立於原地,看著他一步一步毫無留戀地離開,直至消失於雨簾。那步子彷彿踏在她的心上,耳畔是連綿的雨聲,一點一滴帶走了她渾身的力氣。他明明說好陪她的,怎能就這樣拋下她?那些過往的笑容,是否都將消弭在這個雨夜?她甚至不清楚,杜雲(yún)舒派來保護(hù)她的人爲(wèi)何會對他的暗衛(wèi)出手?可是她已沒有心思去追問,她覺得好累,眼被雨水沖刷地有些脹痛酸澀,於是她索性閉上眼,仰起頭,讓那雨毫無緩衝地?fù)舻侥樕稀墒撬c她,已有那麼多回憶,多到彷彿她的一生也就這麼一段時日……
“小姐,若我姐妹二人剛纔未有及時喚住你,你是否已對公子出手?”青琴耐不住,一跺腳,地上積水立即濺上棉裙,她卻仍是不解氣,鼓著臉,眼兒晶亮,氣呼呼道。華朔,鬽,黎老早已跟上白芷,唯剩青琴青韻二人一旁候著。青韻不安地用眼角瞟了一眼水清妍,趕緊捂住青琴的嘴,可是青琴仍是掙扎著,用力撥開她的手,“連我都相信,公子絕不會傷害你,你卻絲毫不能體會!我都替公子寒心!”
水清妍突然睜開眸,冷冷地睨去,青琴頓時噤聲。青琴從未見過水清妍那樣的目光,冷如雪,厲如劍,一時竟如劈開了那雨簾,帶著幾分決絕。
“你二人也走吧!”水清妍看了一眼爲(wèi)她撐著傘的軒轅璟,突然出聲道。誰都有立場來怪她,她究竟負(fù)了誰?可他一定不知道,水清妍曾將生命託付於他,在那山洞那刻,她幾乎未有絲毫懷疑,可是救她的終究不是他……
青琴沒料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當(dāng)時就愣住,她既委屈又懊惱,用力眨了眨眼,還是禁不住啜泣。
“小姐,青琴一向如此,你以前也由著她,如今也切莫當(dāng)真。”青韻一邊安慰青琴,一邊急忙解釋道。
軒轅璟吩咐厚葬逝者,此時已有人在四處忙碌,水清妍突然覺得有幾分諷刺,這便是上位之人的作風(fēng),命都丟了,還談什麼?青琴怪她不該意欲對他出手,可豈知那已是她深入骨髓的防備?罷了罷了,莫要再想了……
“你們也回去吧,以後莫要跟著我了,回去告訴他是我的意思,自然與你們無關(guān)。”她突然覺得厭倦,走離軒轅璟,繼續(xù)暴露雨中,對著斗笠人吩咐道。這一世,合該她一人老去……就讓這雨把一切都沖掉,從此水清妍只當(dāng)未曾遇見這些人!
那些黑衣人未有迴應(yīng),只是跪著,好久纔有一人出聲道,“小姐,公子有言,‘昔日之諾,從未曾失效,吾日日相盼’。”
昔日之諾……是雨太大了吧,她幾乎站不住身子,踉蹌後退,昔日他許她什麼呢?
“只是不知若是屆時外面容不下我,隨風(fēng)谷可還能收留我?”
“嗯。”
她離開的時候,谷中桃花爛漫,而現(xiàn)在的世界,卻是冷的毫無溫度……這冷雨,冷冬,冷徹的心……
日日相盼……原來他在盼她回去麼?外面容不下她了吧?她該回去麼?五年了,是啊,五年了,她可有找到能夠停留的地方?可她爲(wèi)何要回去呢?他都把她趕出來了……她猶自記得,他倚在桃花樹下,冷漠的言語,“你該走了,除非你想留下來做她的替代者。”
十年相伴,結(jié)局卻只是這麼一句……那是一場無關(guān)於她的愛戀,卻又生生將她扯了進(jìn)去……
“清兒!”軒轅璟伸手扶住她,感覺拿著傘甚爲(wèi)不便,索性也扔在地,那一刻,他覺得她的神情喜悲難辨,嘴角微翹,水眸被雨水浸潤地更是明澈,卻是深深的悲愴,藏不住的自嘲……
“你們究竟何人?”軒轅璟不由怒道,這些人口中的公子又是何人?是何人在等她?她可會隨他們走?他只覺那位未曾謀面之人對水清妍必也是很有分量,否則不能讓這冷情的人兒有那般情緒……他在害怕,因爲(wèi)他對對方一無所知,倘若就這樣讓少女走了,他是否會再也找不到她?從此伊人再無蹤跡,就一如誰也不知她從何處而來……
沒有人回答他,軒轅璟只能用力地?fù)ё∷邋?
“我說過了,到此爲(wèi)止。”水清妍低低一嘆,掙開他,再不看他,她走到那些黑衣人面前,閉上眼,站了好久,方緩緩道,“走吧。”
她的身影纖弱,可那一刻給人的感覺又那般決然,她身上似凝著層層不甘,下一刻又都消失無蹤,她的容色冰冷,再無情緒。
“清兒,你要去哪?”軒轅璟急急喚道,他伸手?jǐn)r住她。
吟雪劍一晃,已是毫不留情地壓上他的脖間。
“王爺!”林樸驚呼。
軒轅璟凝視著眼前的人兒,看著她沒有絲毫情意的眸,不由苦笑。
“小姐,你不能這樣一走了之!公子並非自願跟鋶姒女皇走的!你不知道,公子他……”青琴還未說完,便被青韻扯著衣襟打斷。
“小姐,鋶姒女皇先行料理了公子暗衛(wèi),再加上昭王此番動作,公子方被逼至此境地。”青韻冷靜相勸,並不顧及軒轅璟,過了會兒,她又搖頭艱難道,“你莫要怪他。”
青琴衝過去拉住水清妍的手,“小姐,琴兒道歉,我並非有意,我只是……”
水清妍任由她扯著,似乎無動於衷,一聲嘆息,她卻把劍慢慢從軒轅璟脖間挪開……
官道上,有馬車冒雨而行。白芷換掉溼透的衣衫,一襲玄袍,閒閒靠坐在榻上,有一侍女半跪在一旁,爲(wèi)其用白帕拭發(fā)。他閉著眼,一手轉(zhuǎn)弄著笛子,也不知在想什麼。
那鴉發(fā)如綢,在那侍女的手中一點點退去水澤,卻更是分外柔順。一室雅息,如蘭綻放……鋶姒突然覺得這樣的男子合該站在雲(yún)端,若戲弄般看著底下蒼生百態(tài),而不該沾染分毫情恨糾纏……更不該陷入那般困境……他該是永遠(yuǎn)優(yōu)雅閒然,永遠(yuǎn)淡漠地算盡天下……可她不悔呢,她便是要將他拉下來,與她一起坐擁江山……這世間,除了眼前之人,又有誰配立於她身旁?鋶姒抿脣一笑,然後心念一動,揮手讓那侍女退開……
“鋶姒,坐著說話。”男子突然出聲。
鋶姒有些怏怏地罷手,然後突然想起了什麼,笑道,“子越,我一直在想,你方纔劫持那女子,可是做給我看的?”她其實很想看看,若那女子以命相護(hù),他會如何?他若有絲毫動心,她絕對會趁亂殺了她!雖然從那些暗衛(wèi)口中得知,他從沐國玄城便一路陪著那女子,可她不信,她不信就那短短時日,那女子便能夠奪得他的心!
白芷也不睜開眼,一副懶於迴應(yīng)的樣子。
鋶姒卻也不惱,自顧道,“她可是爲(wèi)救你而來,子越這般之舉,可是會傷透佳人之心呢!”
“鋶姒,她若未能來,你可是希望我身邊所有人都死,然後再救走我?”白芷站起身,他撩起簾子,向外面看了一眼,不易察覺地皺了下眉。馬車內(nèi)佈置舒適和暖,可外面卻仍是冷雨連綿……
“呵……子越一向深知我心。屆時天下便再無沐國七殿下!日後若真有人查起來,也是璃水昭王所爲(wèi)!”鋶姒也不忌諱,鳳眸中閃過精光。
“你我自幼便相識,如今想來,你對我卻一如萍水相逢。即便剩我一人,你便以爲(wèi)可以困住我?”白芷只看了她一眼,又低首撥弄著玉笛上的墨蘭穗子,淡淡問道。
鋶姒勾起幾分苦笑,“若可能,我情願你我萍水相逢。”而不是如今的執(zhí)念深種……即便她知道難,但也不惜一試!
“鋶姒,她既然與杜雲(yún)舒有關(guān),你便該知,不要去碰她。”他搖了搖頭,微嘆,轉(zhuǎn)而道,“若我所知無誤,從雲(yún)皇衛(wèi)自分配之後,便只聽命於自家主子,於當(dāng)朝皇帝只有拜見一禮。”
“若他們不聽命行事,我便昭告天下,這女子是從雲(yún)杜雲(yún)舒與沐國蘇梓依的私生女!”鋶姒冷笑道。屆時我倒要看看沐國皇帝,還有她的好皇叔有幾分顏面可以丟!
他的眸光一閃,突然幽如深潭,夾雜著說不明道不清的情緒,半晌方道,“你真是煞費苦心!”
璃水公主,杜雲(yún)舒之女,呵呵,清妍,你的身份倒是越來越有趣了……可她明明姓水呢,那和杜雲(yún)舒又該是何關(guān)係?還是這個姓氏也不過掩人耳目?
“若當(dāng)真如此,你就不怕她是來奪位的?畢竟當(dāng)年從雲(yún)儲君可是杜雲(yún)舒,你的父王不過是替補(bǔ)上去的!”他輕笑道。
鋶姒滿不在乎地一笑,眸半瞇著,幾分寒意,“那便殺了她!”她伸出玉手,勾住白芷,笑容嬌媚,氣息交互,端詳著他,不錯過他絲毫神色,“子越可會心疼?”
白芷卻是不動聲色,微用力拂去她的手,“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