鋶姒自小生於宮闈,且又身爲女皇,對男女□□耳濡目染,言語間自是不拘小節。而水清妍卻是長於深谷十年,所見之人均對其恭敬仰慕,即便有不入流之人也會立刻被打發,鋶姒這番言語倒著實讓她羞惱難堪,卻也不知真真假假,又該如何迴應。一團亂麻之際,已被白芷帶出了正殿。
她感覺兩人交握著的手灼熱非常,臉上的熱度被冷風一吹,更是燙到了心間,又思及他的那番無情的言語,便要掙開他。
“你信鋶姒的話?”四處一片深沉的夜色,他放開她的手,眸若星辰。
水清妍垂首不語。
他盯著她,片刻後覺得自己當真是昏了頭,怎麼會與她一般計較,甩袖欲走。
“你若不想惹禍上身,便離鋶姒遠點!”卻仍是不忘道。
迎面卻有一把玉劍劃過夜色,恰恰闢向他的一側,他不躲不閃,於是那劍氣生生劃破他的袖袍一角。
“你究竟想如何?!”水清妍氣惱道。她在他身後,手一揚,提氣接過吟雪劍。她惱他!若當真不欲與她有糾纏,又何必從鋶姒那帶走她,他怕鋶姒傷害她麼?可如今他又不願有絲毫解釋!那雙生蠱究竟何效?他又是否真被下了蠱?他之前的話又爲何?
即便看不見,他也猜測著她現在必是霞光滿面,燦若桃花,只是不知到底是氣的還是羞的……他抿了抿脣,視線滑過衣袖上的口子,眸中染上了幾許笑意,這算是仁慈了吧。
“這是何意?”他迴轉身,修長的手指鬆鬆扣著一個玉鐲,眸色涼涼。他給的‘鳳翔暖雪’,也不知何時被她放在殿中那一個插花瓷瓶旁……
那一年,有冬雪纏綿,有梅花盛開;那一年,風花雪月……
那一年,他輕輕執起她的手,也不知是玉鐲的暖效,還是他掌心的溫度,滲入她的心,從此她眷戀上了那溫暖……
“我帶不走。”她也不躲避他的視線,只是那一眼,卻彷彿隔了萬水千山,竟若遙遙對望……
他竟一時語滯,他說該離他遠點,她便毫無留戀地撇清一切……帶不走,要去哪兒?可他已無從問起……
他著目於手指上繞著的玉鐲,擡起眼瞼看了她一眼,然後手指慢慢退出,那玉鐲一分分脫離他的束縛,在她眼前慢慢墜落……
那一刻,她彷彿覺得時間停滯,她所有的神思都凝結於他的一舉一動……但見素色水袖一揚,在那玉鐲恰恰墜地前又被一道勁風拂起,她感覺她的心都幾乎快要跳了出來,她欲伸手接過,卻不料被人搶先握住。
“清妍,你不捨!”他低低地笑,篤定道。然後一手握住她的手,另一手兩指閒閒扣著那暖雪玉鐲,仍是溫柔幫她戴上……
她如被燙到般急急後退,一如驚弓之鳥,眸色閃爍不定。
他清咳了一聲,“清妍,你不能比我先放手。”那一刻,他只是突感,這般結局實在太過遺憾……他生平第一次有此感,恩,這種感覺真讓人難以接受呢!他笑著搖頭,他只是突然閃過一念,有些東西不可能;有些東西無所謂……她一定不知道,一路走來,他花費了多少心思,算計她慢慢靠近自己。菲揚曾言,從未見他如此認定過,可他卻當真如此做了。如今想來都有些不可思議。
是不能,因爲我不允許。
她的心被各種心緒揪著,喉間略有乾澀之意,她慢慢撇開他的手,搖頭道,“白芷,你不能如此待我……”她不懂,那些溫柔是否只是習慣的假象?她不懂,上一刻他還在冷淡地要她離他遠點,現在卻又要來逼她承認不捨他……是的,她不捨,她不捨他給的那份溫暖,這一世,從未有人那般給過她,可是那又如何呢?她不能容他如此待她,她會怕,怕那溫暖突然消失……他不能讓習慣了他的溫度的她,下一瞬置身於冰天雪地!倘若到那時,一切都將無法想象。所以她只能在那份眷戀入心之前逃開他,她能做的只是保全自己……
她慢慢從他身邊擦肩而過,白芷不由皺眉。
他幾乎下意識地拉住她,“清妍,無論我做過,說過什麼,但我對你自始便未有過惡意。”那麼多事,他一下子竟然無從解釋,只能如此強調道。
水清妍不言不語,只是看著他握著她手腕的手,順著向上看去,是玄色衣袍上一道長長的口子,內有棉絮翻著,倒有損他平素的講究。她那時確實氣急,倘若是旁人,那一劍她必是運功刺下,可她只是欲劃過他的身側,一泄心中之憤,未料他當真未有躲開,情急之下她忙收起劍勢。
“夜已深,你要去哪?”很久未得迴應,白芷又道。
“與你無關!”水清妍終於開口,擡眸瞪視。
白芷卻是低笑,“清妍,你這是在與我置氣?”他還真怕她真的不再言語,轉身便走,這般性子,也不知還有幾人能容她。
見那眸中的笑意,水清妍只覺自己像一個鬧變扭的孩子,更是懊惱,她用力撥開他的手,甚至將指甲狠狠掐入他的手掌上,可他這次卻偏偏似欲與她作對,就是挪不開。
他一聲輕嘆,將她擁入懷中,“清妍,有些事情,或許以後我可以與你解釋……”
那一日,她所說的話,他一定沒有聽清,她說,“白芷,倘若有一日,你我走到了不可轉圜之地,我便把它還你……屆時你若是尚有一分情意,記得一定要來見我……”可是,他什麼也沒有說,他終究不懂……可她能如何呢?
她不捨他,可他是否會隨時放下她?倘若她不來找他,是否他便從此相忘?於是青琴青韻是他遺留的溫柔,暖雪玉鐲是他唯存的溫度……她就這樣靠著他,思緒卻是亂極。
“爲何要去從雲?”她擡起身子,“你又是否被下了那蠱?”其實,她被他拉出殿門之際,便想到,既有杏門在,他便不該仍中蠱毒,可她仍是要問清楚。鋶姒的話隨時在腦中打轉,她盡力讓自己看起來自然些,殊不知臉上仍是有幾分羞紅,語氣也不夠冷然。
“若是真有那蠱毒的存在,你當如何?沒有又當如何?”他看著她,笑著反問,存心戲弄。
水清妍甩開他,便要走。就讓他自生自滅去好了!她氣惱地想著。管他是否有病在身,管他是否被逼無奈,管他真真假假,她自問不是好人!
“清妍……”他無奈地喚住她,然後走到她面前,伸手攔住道路,“那夜之後,華朔隨鬽離開,我命其傳信,派人於雲都候我……”如今,他日夜皆有監控之人,行事諸多不便。
水清妍仍是不作聲。
“沒有暗衛相隨,我著實寸步難行……”他清咳一聲,一臉無可奈何。
她擡眼,詫異地盯著他看,彷彿不認識般。
他繼續以手撫額,“你身上可有銀子?可有接應之人?被人懸賞捉拿的感覺可不好……”這一走,便是風餐露宿,若鋶姒命令閉關搜查,那真是委實過於狼狽!
水清妍感覺被噎住,這便是武林貴公子的作風!卻也不由嘴角微彎,“自作孽,不可活!”誰叫他欠下這樣一份情債!
“嗯。”白芷很好脾氣地應著,“至於蠱毒一說,實乃無稽之談。”
“這世間或許再難有□□能傷我分毫……”他轉過臉,望著夜色輕聲呢喃道,卻有些恍若迷離的光澤蒙上那墨玉瞳眸。
他的聲音太輕,水清妍並沒有聽清,狐疑地看他,卻被他一笑帶過。
他拉著她回下榻處,還是在他身邊比較安全,至少鋶姒還不至於在他眼皮底下動手!兩人相攜而走,水清妍自是沒有注意到他眼中一閃而過的光度。他沒有說的是,如今他的身體狀況,實在不適合折騰,他向來能很好地控制情緒,此番璃水之行卻一而再再而三心緒擾亂,以致多年未發的宿疾亦纏身不離。離了鋶姒,難免危險更甚。更何況,逼他至此,他總該討點什麼回來不是麼?從云云都,時隔三年,想不到又要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