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只見一片火雲掠過,那男子剎那已飛越人羣,瀟灑立於比武場上。
那人有著雕刻一般深刻的五官,臉部線條流暢而犀利,劍眉橫飛入鬢,隱隱內斂著一種如淵霸氣,卻不外露,那一身紅衣柔化了其冷峻的容顏,外化成一種無形的氣場,讓人只覺風彩逼人,更見倜儻風流。
這一語喚來甚是親暱多情,那一道視線灼熱地看著似是伴雪而來的少女,那琥珀色的瞳眸裡竟是毫不掩飾的深情。
被這樣一個俊朗如日的男子如此傾慕著,當是沒有哪個女子不心動旌搖,衆人都順著他的視線又著目於那白衣女子。
水清妍卻似未聞,眉目間盡是疏冷,只是向著那個空位走去,似乎誰都未曾入其眸其心,周身散著幽幽淡淡的味道。
只是在離那座位兩三步之時,她突然停了下來,似是爲什麼所阻,便見她側身擡眸,那一道冷冷的未帶絲毫暖意的目光直視場中那男子,明眸中竟是猝不及防的震撼,以及深深的研判。
這一眼之下,軒轅璟亦是心生疑惑,這樣的反應實是出乎他的意料,但心中卻有什麼微動,是什麼呢?卻是說不上來,似是這少女與自己應該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軒轅璟隨即暗嘲,自己何至對一素未謀面的女子生出此念?
眸中一絲雪芒閃過,他飛身而下,急速靠近水清妍,卻爲她身後的老者所阻,軒轅璟一揚眉,暗自尋思,這女子身邊的老僕竟亦是身手不弱,難怪……
他並不急於越過老者,卻是仍喚道,“清兒……”
“這位公子還請自重,我家小姐並不識得公子……”杜福雖是如此言道,心內亦是納罕。
羅辰風亦是緊張地看著水清妍,記憶中,她不曾如此失態。
水清妍卻只是垂首,不語。但若是近者,便能發現那雪膚上無一絲血色,烏髮遮掩下秀眉緊蹙,脣緊抿,袖中的玉手亦是緊攢,似是在承受著某種莫名之力。
於是,便見那原本安坐著的玄衣男子優雅起身,他嘴角輕勾一絲淡笑,他悠然踱步至少女的身旁,一路暢通,少女身旁的兩人竟都未相攔,那俊秀的男童略微遲疑下亦是讓開。
“清妍?”清越的尾音上揚,似是詢問,似是引導,少女猝的擡眸,竟是滿眼的慌亂與無措。他靠近她,用只有二人聽到的聲音輕喚。
白芷心內詫異,面色卻更是柔和,如水如月華般的笑意漫開,衆人只覺那男子周身似是流動著某種光澤,讓人心生親近卻又矛盾的不敢上前。
“清妍,坐我這邊罷……”溫潤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場下衆人並不能聽清那幾人之間的對話,只覺得有一種莫名的情愫在流動,又或是暗潮洶涌……
但見那少女似是有些茫然的跟著玄衣男子走向座位。
眼前之人是誰?那眉目間的溫柔又是爲誰?罷了罷了……水清妍那刻心緒煩雜,只是下意識地覺得此人於己無害。
於是,衆人心下喟嘆,若是那白衣少女走向那紅衣男子,又該是怎樣呢?是那火融化了那雪,還是那雪柔軟了那火?
而此刻,卻有一顆心深深的沉下,在目睹了那番情景之下,陸子修已覺今生無望。他心下長嘆,擡眸,日已正中,朗朗乾坤,怎麼卻無法掩去那片黯淡?
軒轅璟看著那少女漸離,鋒脣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不知閣下是誰?這武林大會可不是什麼人想來就來的!” 楚季蓀的耐心早已用盡,此刻利光逼視,語氣生涼。這幾人若是也爲這盟主之位而來……
軒轅璟抱胸在前,那帶笑的目光一掃,竟是傲視羣雄之意!
“傳聞璃水國軒轅公子‘紅衣如楓,赤簫啼血’,其人如火如霞,身伴一血玉赤簫,閒逸時赤簫傳情,動怒則煞取人命……”有一聲音悠悠道來。
軒轅璟的視線一轉,落在白芷身上,笑著打量了番,“幾年前,璟亦聽聞仁被天下的杏門之主是一玄衣男子,不知閣下可曾聽過?”
這一語,便算是承認了自己的身份。
“恩,是有這回事……”白芷似是思索了番,方點了點頭。察覺身邊少女的視線亦移來,他淡淡一笑,絲毫不理會霎那聚集的各方視線。
這一番話,臺上臺下衆人皆聽得分明,而青石寬臺上四人回想起剛纔男子的陳述,更是大驚。
不過畢竟是久歷風雨之人,片刻已是如常。
“來人,來者是客,快給軒轅公子加座。”宮申笑道,語氣熱絡。
這時,臺下卻有一人大聲反對,“沐國武林之會,豈容他國之人尊坐其上?”
這一言落下,人羣中便爆發了應和之聲。
“仁兄所言甚是,從風朝三十一年,翟帝□□,尋風國便分崩離析,此後南沐國北璃水,東綾國西從雲,四國各立,各自爲尊,今日軒轅公子卻來我沐國武林盛會,實屬不該。”
原是短劍書生東昇子。
軒轅璟卻是轉身落座,神色間看不出喜怒,那琥珀瞳眸中隱帶一絲嘲弄。
此刻又有一人朝南抱拳,然後冷哼奚落道:“不過是武林浪蕩子,又怎配與我朝七殿下八殿下其名?!”
這下,臺下更是議論紛紛。
十多年前,百曉生莫問曾評,“當世武林,除雲舒公子外,無人能當‘公子’二字!”
十多年後,百曉生莫問自毀其言,“今世,沐國沐子越,沐菲揚,璃水軒轅璟,世人難出其右!”
沐國七殿下,莫問曾評一個字,“隱”。很少有人得見其人,但卻有一韻事如今仍爲人津津樂道。傳聞其十五歲曾訪從雲國,如今的從雲女皇鋶姒當年正值十三妙齡,一見之下,驚爲天人,芳心暗許。“子越,我等你……”那是當日鋶姒送別沐子越時當衆所言。傳聞亦言,當時男子只是微微一笑,卻把女皇楞在了當場。其後,其人便揮手作別,竟未有絲毫留意。
沐國八殿下,其母亦是名動天下,便是沐國皇妃,蘇相之女,蘇梓依。是與璃水墨氏族女墨璃亦即璃水皇后齊名的當世美人,誰知紅顏薄命,遺一子,便是如今最得寵的八殿下沐菲揚。人如其名,其人如緋桃,灼灼其華,但聞那雙桃花眼只要輕輕掃來,便是勾魂奪魄!行事飛揚,瀟灑不羈!
這人話音剛落,便覺一道目光掃來,犀利如劍,竟是讓他兩股戰戰,但見那紅衣男子卻是笑著開口,“不過是江湖虛論,這位英雄何必當真呢?璟亦聞爾國七殿下不過是個羸弱病身子,而八殿下不過是個疏狂好色之徒,徒以美名揚天下,這莫問之斷想來豈不可笑?”
這下,羣雄激憤!
只是卻有一人笑了出來,衆人聞聲探尋,卻見是那玄衣男子身後的童子,笑的甚是無辜開懷!
白芷亦是端起茶盞,遮去脣際揚起的弧度!
這若是承認了莫問虛斷,便是把本朝七殿下八殿下一起損了去!想來這人何等狂妄可惡!
“軒轅公子擅闖我武林大會在先,出言損及我朝皇子在後,莫不是欺我沐國無人?” 一直靜觀其變的單鐸光終是開口,歷眸遍掃,壓過衆人嘈雜,威嚴畢顯。
“璟亦不過說出實情罷了,難道堂堂沐國羣雄竟無一人有容人之懷麼?”但見那眸中一縷紫色漫開,紅衣男子起身冷冷道來。“既是如此,我也無須再與你們囉嗦!”
“軒轅公子不必動怒,單憑莫問之言,便可知公子乃當世人傑,公子既無擾局之意,還請落座上觀吧。”陸子修起身有禮道。
“賢侄說的甚是,軒轅公子快請坐。各位武林豪傑,我沐國當有迎客之雅意,莫被人看了笑話去。”宮申朗笑道。
這時,卻有如雨般密集的暗器從斜旯裡襲來,衆人只見一片暗雲,紛紛襲向那紅衣男子。而且個個均對準周身大穴!
“凌雲鏢!”底下有人吶喊。楚家的獨門暗器!
“哼,管你什麼璃水軒轅,我楚季蓀可不怕你!”伴隨著一道夾雜著無盡怒意的低啞之聲。那老者身形翻飛,那凌雲鏢不知從何處導出,竟是源源不斷,其意見死方休。
軒轅璟嗤笑了一聲,“原來沐國武林正道之士,亦喜歡用偷襲這招,倒是讓璟大開了眼界!”
然後,便見那血玉赤簫迎著那無窮烏鏢而上,打了幾個旋兒,若紅楓飄飛,若紅雲亂天,若火苗吞噬一切!那紅衣男子亦是臨空而起,紅色衣袍在風中獵獵,“破!”聞聲看去,便見那烏雲散地,那老者倒退數十步!
軒轅璟冷眼斜翻,並未有趕盡殺絕之意,只是那森冷的殺意卻是從那抹紅色周身不斷蔓延。男子赤簫在手,傲然而立,便如那掌生死的九殿閻羅!
陸子修忙上前扶起老者,卻被那楚季蓀恨恨推開。“軒轅璟,我黎陽楚家必與你誓不兩立!”自有楚家之人迅速環立其家主周圍。
“退下!老夫倒要看看你就憑一人之力能翻起多大的天來!”楚季蓀雖有些步履艱難,倒仍是憑一己之力回上座端坐。想來今日雖折了面子,但武林世家的傲氣仍在!
“你這急性子的老頭!”那一向莊重的單鐸光此時倒是暗罵道。
楚季蓀倒也不惱,面色訕訕。
“好了好了,軒轅公子少年英才,楚兄方纔不過是與晚輩切磋一番,無甚惡意,無甚惡意!”宮申笑著打圓場。
軒轅璟擡眸注視著那人,倒是嘴角微勾,斂了些凌厲之氣,眼底卻盡是嘲諷!
陸子修的視線在軒轅璟,宮申兩人之間逡巡,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但又說不上來。他下意識地朝那邊安坐的另外兩人看去,佳人低頭沉思,似是對這邊情況一無所知,他的視線呆呆地停了很久,渾然間驚醒卻見白芷對他微笑著舉杯,他心下更覺不安。
“清兒,我們該走了……”軒轅璟不再糾纏於此,倒是轉身對一旁的少女倜儻笑道,端的無盡溫柔。衆人恍惚,剛纔滿身殺意的人可是此人?若是,又怎會柔情至此?
“清兒,你可知當外間傳言你是啞女之時,我還以爲又找錯人了呢,我的清兒又怎會是啞女呢……”雖未得迴應,男子卻仍是一臉深情,低低呢喃道。
如一件至美之物,突然有了瑕疵,高雅之人並不會從此判它廉價,反而有了一絲憾意悵然,那低沉的情感會引得人們不忍靠近,只願遠觀!
而水清妍本意只想免了一些麻煩,卻不想被此人這般逼迫。
她擡眸,卻是不看面前之人,明眸泛起寒意,直鎖那高位上的宮申!
然後,便聞一道清靈之音響起,宛如雪水初流,冬雪飄下,“若是如此,你爲我殺了那人可好?”少女緩緩起身,水袖輕擡,纖手直指宮申,脣際似隱笑意,只是那眸中卻是不容忽視的冰冷。那聲音輕輕飄飄的,卻是每個人都覺在耳際身畔。是下雪了吧?玄城的第一場雪麼?據說玄城的雪澄澈多情,飄然無聲。
宮申面色僵硬,怒而不發。單,楚等人如墜迷霧。陸子修則隱帶擔憂地看著佳人。
軒轅璟順著少女芊指瞄了一眼,那抹紫色又滑過,“清兒,你終於肯與我說話了……你讓我做的事我何曾拒絕過?即便你說要趕盡這些道貌岸然的武林人士,我也不是來了麼?待我把這玄城送與你,於你作世外桃源,你可是能消氣?”
“喔?你倒是要如何趕盡?”水清妍明眸一挑。
“我已讓人在這四周埋下火藥,這裡的人,都會死……”
這一語道來,衆人如從夢中驚醒,而醒來發現自己已命懸一線!
“妖女!妖女!你定是璃水細作,要亡我沐國武林的!”人羣中突然有人惡聲道。場下衆人已是一片慌亂,人言嘈嘈,卻又不敢妄動。此言一出,又覺這般言語實是……
“這位姑娘,在下看你風姿無雙,以爲必是哪位隱世高人之徒,方盛情相邀,誰知你竟如此心地狠毒!各位武林同道,是在下引狼入室,宮申在此賠罪了,我宮家必與各位共存亡!”
“宮門主不必自責,想來我輩亦受其矇騙,又怎能只怪宮門主一人!”
“你!你怎敢……我水姐姐不是這樣的人……”羅辰風怒目圓睜,恨聲道。
喔?竟是姓水?!軒轅璟暗驚,這下倒是認真地打量了番。
這時,有一片彎彎如黛的柳葉緩緩飄下,水清妍輕輕伸手接住,皓腕纖手託著黃綠色的葉子,靜視,那剎那似乎一切停滯,只見那纖指一擡,那柳葉便帶著颯颯風聲直侵場中某點,“啊!”那剛纔口喊“妖女”之人捂嘴痛呼。
其後,衆人只聞輕輕的嗤笑聲,卻一如幽澗最深冷的水,那少女撫額,探身,飄然而下,婷婷立於那一羣義憤填膺的人中間,“若果真如此,你們又待如何?”那明眸一掃,衆人只覺一陣寒意從心底最深處泛起。
“你們的命,我要來何用?這玄城雖美,倒也未必能留得下我!”
聲音卻是越來越輕,越來越冷。
軒轅璟只覺那少女如冬雪般從指間透過,那一縷白色綃衣水袖尚拂過他身,那如雲青絲撩過他的臉側,人已翩然飄遠。
“這位少年,可是羅家孤兒?那這位,必是那‘冰質雪魂’的‘水宮仙子’了。”有一老人撫須點頭道,“既然如此,要老漢看來,姑娘必是俠義善心之輩。”卻是那說書人“金老頭”。
兩年前,羅城羅家被滅,同時“獨眼惡狼”那夥流賊亦被弒,人言,有一場雪覆蓋了那場廝殺,掩埋了那些污濁血跡,衆人再擡頭看那少女,白衣飄飄,恰似白蓮,孤傲冷潔,這樣的女子,所經之地必是該這般純淨吧!
此刻,衆人彷彿忘了那隨時能吞滅衆人的火藥,只是靜靜思量。
俠義善心?水清妍心下冷嗤,卻是懶得迴應,回身,水眸漾開,有一絲別樣的光芒閃過,卻是看向那一直如觀戲般悠閒的玄衣男子。
白芷迎眸,淡笑,幾分瞭然,頷首。
“軒轅公子,這場戲也該結束了吧。你這番深情,可是要我拿命來抵呢……”水清妍輕輕嘆道,言語中竟似有些惋惜,有絲難捨,幽幽轉轉……
只是軒轅璟卻沒錯過那明眸中深深的冷意,他可是徹底得罪佳人了呢!
這時,有一黑衣人突現,他於一尺之距單膝跪地,見軒轅璟擺手,方湊上身低語。
軒轅璟聞言,卻是身軀一震,眸中厲刃直刺玄衣男子,白芷卻是回之一笑。
半晌,那紅衣男子笑的狂傲,紅衣翻飛,手中血玉赤簫紅光流動,若游龍般直欲昂首!
“哈哈,宮申啊宮申,枉你謀劃三載,竟被人家頃刻間料理的乾乾淨淨!可笑啊可笑!璟今日便不奉陪了,各位沐國好漢,自求多福吧!”
話畢,那紅衣男子便一如來時,突然離場。只餘空中之音,“水姑娘,我們後會有期,屆時軒轅璟必奉茶與佳人賠罪!”伴隨著陣陣朗笑聲。
身後,水清妍斂目,撫上散肩青絲,貼身之處,那塊玉佩終於不再灼熱噬心,那人突現那刻,她只覺光怪陸離間,靈魂似是要被剝離,這一世的疼痛當是無以能及了吧?
命運相連麼?可是,她不信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