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琴聲不知從何處傳來,卻依稀就在身畔。那恍惚間,所有人皆見到了此生至美,那過往的芬芳回憶紛沓而來。隨著那琴聲轉而清亮,衆人又轉而神智大清大明,便如經歷了萬般塵色,終得一番平靜安然。
“紫昀調,竟然是紫昀調……”沐菲揚笑嘆。那瞬間他的神色很奇異,有震撼,有訝然,還有一絲莫名的興味。
琴聲依舊嫋嫋,恍若在等待著什麼。
衆人眨眼間,卻只覺一秒間失了焦距,一道白影閃過,除了風過,留香,再無其他。
“爾等都回去吧……喔,對了……回去把你們官印什麼的準備著……”沐菲揚擺擺手,笑道。
衆皆震驚變色。
一場鬧劇就此終結。
那琴聲依然未斷,卻已是變得很是輕柔,恍若低語,絲絲縷縷,連綿不斷,帶的人的心軟軟的,幽幽的。
白府院中她並非首次前來,但沒有一次如此般……
那是滿滿一池的蓮啊!接天蓮葉無窮碧……那池子顯然已經過一番擴建,各色品種的蓮花,以各自絕倫之姿,逼入眼簾。那些蓮花顏色繁多,但均呈特殊之狀栽入,以說不出的感覺排列,沒有絲毫的雜亂突兀。或含苞待放,羞澀清雅;或盡情盛開,風姿無雙。
只是滿池蓮花又怎敵那個在池畔彈琴的男子分毫?
他簡簡單單的一襲玄衣,卻已蓋過萬般風華!他的背影挺拔而孤瑟,袍帶輕揚,墨發隨風,他的手指一勾一抹間,世間萬般情緒盡瀉,高貴如神子,俯視蒼生百態。
那剎那,她似聽到了一聲嘆息,恍若從心際傳來,因爲她明明已不能發聲。
曲音嘎然而止,人生便是這般終結了吧……
而那纏綿的情緒卻仍然瀰漫,那時那刻似乎天地都靜了……
她見那男子緩緩站起,轉身,墨眸璀璨,薄脣輕勾,“清妍……”
這次水清妍倒沒有等他走近,她白衣飛揚,轉眼間已站在他面前。她看了他良久,白芷倒也沒有半分不自在,然後她又偏過視線,看滿池蓮花。
“這池中除了璃水墨後親自栽植的銀絲墨蕊九瓣蓮,汾離雪山的千池玉蓮未能搬來,其他品種應該盡數在此了……”
水清妍仍是默然不語。
過了半晌,她繞過他,一步一步走開。未料不久便有人立於面前。
“清妍,這麼久了,還未能消氣麼?”他輕笑開口。
她啓脣欲言,卻硬是沒能講出話來。只得恨恨地擡眸。這人如此可惡,總有本事讓人恨不得,怨不得。明明百般欺瞞,卻到最後自己總是乘他的情。
她一直以爲他是爲羅辰風而來,那時,武林大會上,他命人拿出“洄笙”,助她保住那女子之命時,她便大致猜到一切都是他的謀劃,方明白,即便羅辰風亦只是他順手爲之。她對他總有莫名的感覺,一如她直覺他早已洞察宮申的陰謀,所以即便火藥之事,她也料到他會處理好。
後來杏門魈殿齊現,她百般疑惑。直到軒轅璟的一句話,他說,“宮申與我的交易中,還有一人是我必須解決的……可惜呀可惜,如今看來白公子並無中毒之跡呢!”以宮申爲人,必是料定他中毒,方敢行事。一如她親手接過那染毒的請帖。清音之毒,乃世間奇毒,她有迴雪之功相護,可他分明毫無中毒之相。那麼只有一種可能,他與杏門有莫大關聯。
晚至的杏門卻是仁名更甚……
再後來,風山那場魈殿內亂,那個月白長衫男子……
武林勢力一洗……
多久了呢?從她初次在憶樓見到他開始,便有一銀髮少年立刻尋來,她那時便猜是魈殿之人,再到後來的魈殿烏金帖,憶樓舞宴,逸湖之行,武林大會,風山水洞……
他說過,濁水一旦蹚入,便再難清澈……
她看不清他……
後來她卻又慢慢似乎明白,一切早已安排,不會因何更改……
可是,他終究還是那句話,他對她沒有惡意,是啊……即便羅辰風之命,他也從未真的要取……
他要萬般在握,看盡沉浮……還是什麼都不在乎?
怎麼已有這麼多糾纏了呢?
如今他待她,又爲何?是因那日的幻境麼?
可是,這場繁華,叫她如何……
此刻,白芷靜靜地等待少女想清,他已給了那麼多時間,亦不急於一時。
“你最好不要算計到我頭上!”半晌,水清妍方道,語氣中頗有些不甘。
白芷點頭笑道,“嗯。若要算計清妍,可是頗費心力呢!哪日要是我嫌壽命長了,倒是可以一試……”
要說算計,怎會沒有?他百般要她欠他,便是爲了今日的一切撥雲見霧。他見過她對人的戒備……她信他麼?或許吧……他能察覺,她對他有莫名的依賴,卻也有那麼多的防備……一如他對她,算不得誠懇,但始終不願傷她……這份憐惜之情究竟從何而始,他也不知,只是他尚不想終結……那便隨心好了……他如此想著……
水清妍不由莞爾。她一聲輕嘆,其實早在他允她那三個承諾時,又或更早,她便釋懷了。她向來容不得人傷她欠她分毫,如今卻……
“嘖嘖,水姑娘,這麼快便另結新歡了?”沐菲揚突然出現,調侃道。然後,他足尖輕點蓮葉,彎腰伸手摺來一支白蓮,湊至臉頰,人豔蓮清,“本少難道不及這人麼?”
水清妍哭笑不得,聞言不由打量了一眼白芷,卻見他眼中滿是笑意,她一惱,反而向沐菲揚走去。
她離蓮池只有幾步路,沐菲揚不知她何意,倒是很是趣味地看她走近,然後對著她身後的白芷擠眉弄眼。
就在此刻,卻感一道勁風向他足下襲來,他趕緊提身避過,腳下再欲借力,水清妍已是輕身而來,她水袖翻飛,手腕一揚,沐菲揚只覺手間受力,見她欲奪他手中之蓮,他一笑,不讓,更是連連閃身後退避開。水清妍一頓,她微微一笑,玉手下垂,竟吸起一道水柱,再一揚,便均灑向後逃的男子。
沐菲揚躲閃不及,一手拿著一株蓮花,慌忙之下只能揚起另一側衣袍,方不至於滿身狼狽。就在這刻,水清妍從他身邊閃過,一扣力,奪過他手中之蓮,再瞬間已回到岸上。
“可惜桃花已謝,否則倒可以折一枝來與你相換。”水清妍嘴角微翹,一手執著那朵白蓮,輕笑。
沐菲揚亦回到岸上,拍去衣袖上水珠,桃花眼微閃,不見絲毫惱怒,反而回了個絕世笑容,“無妨……反正美人與這朵白蓮甚配,本少理當雙手奉上。”
“花堪折時直需折……對麼?”他說此話時很是挑釁地看著白芷。
“你缺女人?”白芷瞄了一眼那男子,絲毫不爲那傾世的笑容所惑,冷冷淡淡的一句。竟然玩起提親?玄城那幫官員看來實在清閒……
“咳咳……”沐菲揚聞言,愣了下,又立刻掩脣低咳,連連擺手。他敢擔保,只要他點下頭,待晚間他牀榻上便會有不下十個女子。
“你若玩夠了,便給我儘快回去。我府上可不養閒人!”白芷繼續道。
“你……”沐菲揚氣呼呼地一手指著他,高昂的氣勢卻在那人閒然的表情中敗了下來,轉而哀怨道,“好了好了,本少不在此礙你的眼……”
“咦,這府中今日很是清淨……” 他還沒走幾步,又回身道。他在這裡呆了這麼久,可是每日都有人監視啊!那日子過的可真不是滋味……
“自是讓人清理了。”白芷淡淡地瞟了他一眼。
沐菲揚心下腹誹,這表情,難道在嫌本公子少見多怪?
“不愧是……你的風格。”他頓了頓道。
“清妍……這次換我來說,一切就此作罷,如何?”待人離開,白芷看著她道。
“幫我插至瓶中,喔,還要是天青玉瓶。”水清妍將白蓮遞給他,然後徑自離開。
身後男子,撫額,一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