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石破天驚

“150萬首印，25%的版稅……你的膽子很大。”張潮坐在院子裡，面前是西瓜、汽水和話梅，坐在他對面的自然是“最有誠意”的陸金波。

如果說在2004年，張潮還會提防他對麾下作家的形象打造過於娛樂化、商業(yè)化的話，現(xiàn)在的他已經(jīng)完全不在乎這一點了。

既然陸金波的價碼最高，那就選他合作。

不過其他出版社也不是沒有收穫——張潮把之前爲(wèi)賈平娃《美文》雜誌寫的那批散文交給了報價排名第二的花城社，前後一共18篇，剛好可以湊一本小集子。

還授權(quán)給報價第三的春風(fēng)社，把他在長福三中、美國「東方快車之旅」、「新理念作文大賽」複賽現(xiàn)場……的演講和公開信集結(jié)成冊出版，估計銷量也不會差。

所以這一次的“試讀會”實際上張潮一共賣出去三本書的版權(quán)，而不是一本《原鄉(xiāng)》。

所有“誠意不夠”的出版社腸子都悔青了——他們沒有想到張潮竟然暗中留出了兩本書的位置，這下虧大了。

散文集、講話稿雖然都已經(jīng)在不同的場合發(fā)表過了，但是結(jié)集出版的話，說不得也有幾十萬的銷量，張潮要的版稅還不高，出版社少說也能賺它個幾百萬。

被哪個編輯拿到，都是一筆大大的功勞。

張潮這麼操作，大家還真怨不起來，畢竟人家這是對信任的一種犒勞。

所以朱妍玲、單英琪雖然沒有拿下《原鄉(xiāng)》的版權(quán)，但也歡天喜地地各回酒店去了，就等著明天找「潮汐文化」的法務(wù)部門商量合同。

眼下能坐在張潮面前的，自然只能是拿下分量最重的《原鄉(xiāng)》版權(quán)的陸金波，150萬首印和25%的版稅，即使這部小說的零售定價就20元，他光首印就要付給張潮750萬元。

這在中國的出版歷史上，是史無前例的高價！

要知道，去年易中天正是“如日中天”的時候，他的《品三國》在燕京的；梅地亞中心舉行了隆重的版權(quán)拍賣活動，最終上海文藝出版社以首印55萬冊、14%版稅的標書中標，易中天將因此拿到約180萬元的版稅。

雖然與張潮的沒法比，但是已經(jīng)震驚了不少人。

“膽子不大，怎麼能拼得過那些老牌的出版社。3年前，我就錯過了你一次；現(xiàn)在，我不會犯這種錯誤了！”陸金波堅定地道。

他沒有像張潮一樣吃水果、喝汽水，而是認真地翻閱《原鄉(xiāng)》剩下的部分。作爲(wèi)在合作中承擔(dān)最大風(fēng)險的一方，他當(dāng)然有權(quán)利先睹爲(wèi)快。

張潮聽到以後一口汽水差點沒嗆到——能不能別這麼曖昧，什麼錯過不錯過的——好不容易平復(fù)了咳嗽，他又閒聊似的問道：“《千歲寒》現(xiàn)在賣的怎麼樣了？”

陸金波一聽到這本書名，腦殼就疼得厲害，但是又不敢在張潮面前顯露出來，只能咬著牙裝出一副輕鬆的模樣道：“還不錯。畢竟是朔爺封筆多年後的新作，他的讀者基礎(chǔ)還是很雄厚的。”

張潮心裡暗笑，這本書讓陸金波吃了多少虧，當(dāng)年在文青圈子裡都傳遍了。

陸金波爲(wèi)了簽下王朔，給這本書的首印據(jù)說達到了100萬冊，一次性就支付給王朔的保底版稅就超過了360萬元。

但是這本書的銷量最後卻不盡如人意，有說10萬冊的，有說20萬冊的，就連陸金波自己後來在接受《德國之聲》採訪的時候都承認銷售不成功。

所以他需要打一個翻身仗！

賭性很重的陸金波，這次就把全部注碼押在了張潮身上。

不過誰也不願意自揭瘡疤，張潮也能理解，於是道：“那《原鄉(xiāng)》的銷售，你有什麼好主意沒有？”

陸金波放下書稿，沉思了起來——張潮這是一部科幻小說。從世界範圍來說，成熟的圖書市場上，科幻小說向來有周邊銷售的傳統(tǒng)，張潮這部書也可以這麼操作。

比較小說裡大量充滿未來科技感的場景描寫，完全可以單獨出版一本「插畫集」，還可以賣賣海報；

小說裡還有記憶晶片等未來感十足的物品，還可以和數(shù)碼廠商合作，設(shè)計專屬U盤銷售；

小說裡的顧峰頗有偶像風(fēng)采，製作成手辦人偶，說不定銷量也不錯……

……

想了半天，陸金波把這些構(gòu)思和張潮一一說了，沒想到張潮卻搖搖頭道：“這都是次要的，無論是插畫集、手辦、U盤，都要依賴小說本體的吸引力。

恕我直言，你太關(guān)注細枝末節(jié)了，這不是我想要的銷售。而且無論插畫集、手辦還是U盤，這些衍生物的版權(quán)不會包含在這次的合同裡。

我要是答應(yīng)你，那「潮汐文化」的小夥伴估計想掐死我。”

陸金波聞言臉色一變，隨即深吸一口氣，道：“那是我考慮不周了……”

張潮微笑道：“不著急，你先看書，看完書以後也許就有靈感了呢！”

陸金波無奈，只能低頭繼續(xù)看書，內(nèi)心卻隱隱有些懊悔，自己花這麼大代價拿下《原鄉(xiāng)》圖書版權(quán)是不是太沖動了？

如果趁現(xiàn)在只是達成了口頭意向，最後選擇不簽約，好像也不用負什麼法律責(zé)任？

畢竟這不是像易中天《品三國》拍賣會那樣的正式場合，不僅有同行、有媒體的監(jiān)督，更關(guān)鍵的是拍賣過程和結(jié)果都是受法律保護的。

不過不簽約就太驚悚了，陸金波也拉不下這個臉——要是提出讓張潮降低一些條件呢？比如首印就別150萬冊了……

陸金波把手上的稿件放低了一些，瞟了一眼張潮，發(fā)現(xiàn)他正笑吟吟地看著自己，似乎看出了自己想幹什麼，不禁有些慌亂，又把稿件擡高，擋住了眼睛。

他雖然和張潮只合作了一本《暗流集》，這本書還和後孃養(yǎng)的似的，從頭到尾張潮只負責(zé)收版稅，連一次宣發(fā)活動都沒有參加過，但對張潮這個人的研究他還是做了功課的。

張潮不是一點便宜不讓人佔，但前提是你別讓他吃虧，尤其是別對他搞突然襲擊和事後翻臉，歷史證明這麼搞的最後撲得都很慘，往往人財兩失。

他還和韓涵不一樣。韓涵是頭順毛驢，想法多，但是好哄；張潮則更像是趴在森林裡最大那塊石頭上的老虎，不接受欺騙和愚弄。

如果這時候自己提出來降低首印或者版稅這樣的條件，張潮說不定連當(dāng)場翻臉都不會，而是笑瞇瞇地答應(yīng)自己，但接下來發(fā)生的事，就肯定不在自己的掌控中了……

想到這裡，陸金波打了個寒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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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心煩意亂地看了會稿子，陸金波終於下定了決心，對張潮道：“我覺得要想賣好《原鄉(xiāng)》，你和馬悅?cè)幌壬囊娒媸顷P(guān)鍵！”

張潮終於有了點興趣，道：“哦？”

陸金波接著解釋道：“馬悅?cè)幌壬谑澜缥膶W(xué)界德高望重，而且是中國作家走向世界最強有力的推手，如果能讓他看到《原鄉(xiāng)》，並且誇讚兩句的話，造成的正面效應(yīng)不可小看。”

張潮把手支在下頜上，側(cè)著腦袋，似乎在思考陸金波的話。

陸金波見狀心中暗喜，這說明張潮動心了，於是接著道：“《原鄉(xiāng)》這部小說從題材和內(nèi)容，國內(nèi)讀者能理解、接受的恐怕不多。

但是馬悅?cè)幌壬隙ú荒吧吘挂泼裎膶W(xué)是這些年歐美學(xué)術(shù)界研究的熱點。

你這部小說的質(zhì)量沒話說，只要他肯幫你背書，那麼銷量就有希望了。”

張潮微微笑道：“馬悅?cè)幌壬@是金口玉言啊……真有這麼神奇？”

陸金波興奮起來，說道：“早上我看到你在看曹乃謙的小說？如果當(dāng)初不是有馬悅?cè)坏耐扑]，《到黑夜想你沒辦法》估計都沒有辦法出版。

還有沈從文，本來都快被遺忘了，馬悅?cè)灰痪洹驈奈氖侵袊逅倪\動以來最好的作家之一’，當(dāng)年《邊城》就賣脫銷了。

還有張愛玲……”

張潮錯愕地道：“他還推薦過張愛玲？”

陸金波“哦”了一聲後解釋道：“張愛玲翻紅是夏志清的推薦——但道理是一樣的，我們的文學(xué)圈子，不管是作家、批評家，還是普通讀者，都是願意聽‘外人’講話——

「外來的和尚會念經(jīng)」嘛！”

最⊥新⊥小⊥說⊥在⊥六⊥9⊥⊥書⊥⊥吧⊥⊥首⊥發(fā)！

張潮一邊聽一邊點頭，接著問道：“怎麼能肯定馬悅?cè)粫J可甚至讚美《原鄉(xiāng)》呢？而且在我和他見面的時候，刻意給他這本未出版的書，會不會目的性太強了？

老頭活了這麼多年，也是個人精了。到時候不會弄巧成拙嗎？”

陸金波拍著胸脯道：“放心，我考慮清楚了。你只需要在和他交流的過程當(dāng)中談到《原鄉(xiāng)》就可以，不需要聊太多，只說你最近剛完成了這麼一部作品的創(chuàng)作。

如果他表示有興趣，你就送他一本——我們先印本樣書出來你帶過去。等正式出版的時候，我們就在封面上印著‘諾貝爾獎終身評委也要先睹爲(wèi)快的傑作’！”

這句話讓張潮都忍不住要喝彩了，接著問道：“那如果他沒表現(xiàn)出興趣呢？總不能硬送吧。”

陸金波胸有成竹地道：“那就印上‘諾貝爾獎終身評委也未先睹爲(wèi)快的傑作’！”

張潮：“……”怪不得短短幾年時間，陸金波就能把果邁文化運作成國內(nèi)最有影響力的民營出版公司，後來還成功上市了，不得不說在營銷方面有其天才之處。

陸金波見張潮已經(jīng)對自己的計劃表示肯定，信心大增，總結(jié)道：“只要你利用好和馬悅?cè)灰娒娼涣鞯倪@次機會，我們在銷售上就有很多文章可以做。”

張潮感慨道：“想不到馬悅?cè)灰粋€瑞典人，對中國文學(xué)的影響這麼大！”

陸金波道：“那是……高興建2000年得了諾貝爾文學(xué)獎獎你知道吧？”

張潮點點頭。莫言雖然是第一個得獎的中國作家，卻不是第一個得獎的中文作家。

陸金波道：“他的作品，主要就是由馬悅?cè)环g的。所以都說他能得獎，完全是因爲(wèi)馬悅?cè)辉谥Z貝爾獎評選委員會裡的大力推薦……”

接著有些羨慕地看著張潮，道：“你才20多歲，就能和馬悅?cè)划a(chǎn)生交集，以後……嘖嘖……”話雖然沒有說完，但言下之意已經(jīng)再明顯不過。

歐洲是世界文學(xué)中心，不僅盛產(chǎn)偉大的作家和作品，而且有著頑固的閱讀口味，輕易不會接納歐洲以外的作家作品。

而馬悅?cè)痪褪且蛔M入歐洲的橋樑。

假以時日，張潮未必不會因爲(wèi)早早走過了這道橋樑，而收穫那個令大部分作家都魂牽夢縈的獎項。

張潮依舊是笑，道：“你們對我，還有對這次的見面的期待實在是太高了。”

陸金波一愣：“你們？”

張潮道：“是啊，你們。”

陸金波隨即反應(yīng)過來，更興奮了，連聲道：“你說作協(xié)那邊？那可太好啦！我又有個計劃——等你和老頭子見完面，然後我們再舉辦一個‘試讀會’，把這些老前輩都請過來……

反正小說出版以後也是要請人寫腰封、底封的推薦語的，不如一起辦了。這樣讀者的期待感就更高了！”

張潮不得不佩服陸金波的營銷頭腦，眼看天色晚了，就道：“出版的事就這麼定了。我等下給「潮汐文化」那邊打個電話，你明天過去和他們簽約就好——

哦，晚上一起再吃個飯吧？”

陸金波當(dāng)然知趣地婉拒了，張潮是真要留客，還是客氣一句他還是聽得出來的。反正今天最重要的目的已經(jīng)達到了，飯不飯的不重要。

等送走了陸金波，張潮一個人坐回躺椅裡，看暮雲(yún)四合中，院子裡的青磚影壁浸在琥珀色的光暈裡；垂花門的雀替則投下了細長陰影；炊煙從衚衕裡家家戶戶的煙囪嫋嫋升起，裹著炸醬麪的蔥香與糖炒栗子的焦甜，在四合院上空織出一片溫柔的霧靄……

陸金波回到酒店以後興奮地一夜未睡，光和公司的律師商量合同就聊到了凌晨1點多鐘，然後又和幾個股東、高管打了電話報喜。

第二天，陸金波早早地起牀，精心洗漱過後，穿上一身帥氣西裝，又紮上一條自己的幸運領(lǐng)帶，準備帶著連夜趕到燕京的公司團隊，一起去「潮汐文化」進行簽約。

ωωω＿ Tтka n＿ CΟ 而且他已經(jīng)通知了媒體，這條消息一定會成爲(wèi)今天文化界石破天驚的大新聞。

臨出門前，他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新聞推送，只見頭條是——

「石破天驚：青年作家張潮拒絕與諾貝爾文學(xué)獎終身評委馬悅?cè)粫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