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萬軍術後第六天，林陽的陣地依舊是病房。
病房的生活充實又無聊，謝主任有手術的時候便帶著林陽一起手術，沒手術時便只剩下查房、看書和閒聊。
今天又是週五，謝宏的手術日，排得滿滿的。
昨天謝宏臨走前問了一句林陽話，是這樣說的：“林陽，你骨折手術做得很好，腫瘤手術能不能行？”
林陽當時極爲謹慎地回答道：“應該可以吧。”
沒想到謝宏當場就神色一振，滿意地說道：“那就是可以，明天第一臺腮腺腫瘤手術，你做二助我看看水平。”
而後他便轉身瀟灑而去，留下林陽和一衆醫生們面面相覷。
十月中旬的日頭已經不像之前那樣灼人，清晨的陽光灑在身上還是蠻溫暖的。
七點五十分，林陽準時走進會議室。
到場的人稀稀拉拉，大多是學生和住院醫，林陽一來，他們紛紛打起了招呼。
“陽哥。”
“小林老師早啊。”
“林陽，你上次說的那個局部解剖我昨天看見了，真就和你說得一模一樣……”
在病房待了將近半個月，林陽又是溫和好相處的性子，所以學生們與他越發熟稔。
各人對林陽的稱呼也不一致，年紀比林陽小的都會親切的叫“陽哥”，年紀比他大的爲表對其實力的尊重會喊一句“小林老師”，已經很熟的就直接喊名字。
林陽一一招呼過去，然後默默來到了郭力源身邊。
郭力源正在啃包子，試圖趁著主任們沒來趕緊完成早餐攝入。
“唔……今天第一臺手術……是我的病人，巨大腮腺腫瘤，我估計是多形性腺瘤。”
郭力源一開口就涌來陣陣肉包子的香氣，薰得林陽默默後退兩步。
多形性腺瘤是腮腺腫瘤的一種，從病理學表現上命名，鏡下表現爲腫瘤性上皮組織和黏液樣或軟骨樣間質，是一種常見的腮腺良性腫瘤。
“那你今天上不上臺？”林陽問道。
“應該要上，這腫瘤大，能寫個病例報道了。”郭力源喝了口豆漿說道。
林陽聞言眉毛一挑，是有多大？做一個腮腺腫物需要四個人上臺嗎？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不多時會議室就塞滿了人。
日復一日的早交班開始，而後就是大部隊查房。
林陽一開始沒把郭力源說的腫瘤大當回事，直到查房時他親眼見到了這位病人。
郭力源在牀前做病例介紹，林陽才知道這位病人已經討論過幾次病例了。
患者是一位農村婦女，68歲，右側腮腺長了一個巨大的腫物。
“患者30餘年前無意間發現右側面部有鵪鶉蛋大小、塊狀質硬腫物。腫物局部無紅、腫、熱、痛，無畏寒、發熱等，未予重視及治療，至今腫物緩慢增長至足球大小。”
郭力源一邊說，林陽一邊震驚地觀察著這個病人，足足30年的腫物不來看，拖到現在？這是在養孩子嗎？
“患者入院後生命徵正常，全身淋巴結未捫及腫大。右側面部自耳廓下至上頸部可見一大小約20*18cm類橢圓形腫物，局部有多個雞蛋大小小隆起，局部皮膚光滑，腫物質地中等，無壓痛，活動度可……”
患者68歲，依舊一頭黑髮，就是皮膚顯得黝黑一些，皺紋猶如雕刀鐫刻一般比較深，很標準的勞作農人形象。
就是那顆腫瘤實在巨大，宛如第二個頭一般直接從耳廓下方垂到了肩部，皮膚由於包裹了巨大的腫瘤顯得格外光亮，燈光照了會反光那種。
看上去就已經很恐怖了，林陽想不通她是怎麼堅持這麼久不來醫院的。
這就是良性腫瘤的弊端，不痛不癢又絲毫不影響生活，最嚴重也不過是腫起來難看點。
不過這麼大的腫瘤一般都是男性才能熬出來，女性熬這麼大才來的，確實少見。
“術前評估一切指標正常，預計九點手術。”郭力源彙報完畢，謝宏輕輕點了點頭走向這位患者。
“張阿妹，馬上就有人來接你去手術室，你別緊張，放輕鬆！”謝宏戴著手套上手摸了摸腫瘤，一邊摸一邊囑咐道。
“好哎，我不緊張，謝謝你啊謝主任！”張阿妹似乎渾然不知手術的難度，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答應道。
謝宏檢查完又囑咐了幾句，然後繼續查房。
郭力源回到林陽身邊的時候，林陽終於忍不住問道：“沒術前談話？我怎麼看病人一點都不緊張的樣子。”
要知道這麼大的腫瘤，術前談話必然是往嚴重了說的，面癱、大出血等等都有很大概率，甚至林陽都覺得術後部分面癱的可能性應該是百分之百。
“談過了，她們家的就這樣。”郭力源答道。
見主任沒在意後面的兩人，郭力源才繼續說道：“這個張阿妹二十年前就來看過了，那個時候也就鵪鶉蛋大小，當時就建議他們手術。”
“然後你猜怎麼著？”郭力源還賣起了關子。
林陽配合地做起了捧哏：“怎麼著？家裡沒錢？”
“嘿嘿，人家本來已經預約住院了，讓他們先回家去等通知入院。結果等到我們醫院給她打電話喊她來的時候，她說她不來了。”
“問她理由是什麼，她說她花錢去找村裡的半仙算了卦，半仙說手術時候未到，讓他們再等等。”
林陽瞪大了眼睛，問道：“半仙讓他們等了二十年？”
郭力源聞言輕輕搖頭道：“半仙沒給他們說等幾年，第二年半仙自己就駕鶴西去了。他們又不敢隨便來，於是又每年去廟裡求籤，求了足足二十年，今年終於求到個上上籤，所以全家才都高高興興地來手術。”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林陽又一次被震驚了三觀，難怪滿不在乎，這是覺得自己有神仙加持。
“那他們術後要是有併發癥不是會怪我們？”
這種病人很常見，前段時間還有個老頭以八十七高齡歲死在醫院，家屬卻直接一紙訴狀把醫院告到了法庭上。
家屬的訴訟理直氣壯：我們家老爺子算過命，人家說能活九十幾，沒曾想到了醫院害得他八十七就死了，醫院得賠錢！
就是這麼離譜。
當然，最後法院判了醫院勝訴，但是因爲這家人時不時鬧事，醫院煩不勝煩，所以最後還是賠償了5萬塊錢。
這種事情屢見不鮮，有時候醫院就成了冤大頭，一有人鬧事就賠錢，也沒法管人家有理沒理。
“術前知情同意和他們兒子談的，他們兒子是高中畢業，能聽懂。”郭力源又說道。
林陽這才點點頭，稍安了心，其實他的擔心不無道理。
就說前段時間夏雪晴那件事，如果夏雪晴不是忽然懸崖勒馬選擇一死了之，而是繼續帶著那些醫鬧在醫院門口鬧的話，醫院最後的解決方法也必然是賠錢，然後再把林陽給開除。
現在所有人，尤其是領導，就希望時時刻刻都風平浪靜的，只要一有人鬧，必然就會想著趕緊平息，卻不考慮做法究竟是不是正確。
除了賠錢就是懲罰醫護人員了，編制內醫生還好，最多批評加罰錢。如果是非編制人員的話，很多時候都會被拿來犧牲，從而保全體制。
那句老話，犧牲小我，成全大我嘛。
林陽沒想太多，反而有點興奮，這麼大的腫瘤，今天的手術應該能刷一刷自己的經驗池。
這種巨大腫瘤的病例是可以寫文章的，估計世界也就不足百例。
病人辛辛苦苦養起來的腫瘤，說不定能給郭力源利用起來發個小論文刷刷資歷……
PS：本病例參考文獻報道：《腮腺巨大多形性腺瘤１例並文獻複習》/趙世傑，趙峰，蘇紀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