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9月13日，週一。
昨天的陽光燦爛消失不見，只剩下黑灰白三色的雲團在空中瀰漫。
似乎整個富州正處在風暴的中心，悶熱、壓抑、不適一股腦涌上來，林陽有點難受。
扯了扯許久不曾穿過的白襯衫領子，林陽出門，準備接受直播研討會的制裁。
據李紅豔主任說，本來作爲公立醫院的口腔醫院只需要發個聲明就可以把這件事解決，但好死不死偏偏有個醫科大附一的柳不要臉跑出來蹭熱度。
而且這個柳不要臉還舉報了自己。
雖然僅僅是一次互聯網舉報，但是由於自己剛畢業沒有執業醫師執照，所以舉報都懟到了兒童口腔科。
再加上視頻網站推波助瀾，影響逐漸擴大，李紅豔和陳建國不得不在院領導壓迫之下做出應戰。
這次下來無論結果如何，林陽都不需要負責任，因爲他無證，連負責任的資格都沒有，最多是被退出規培。
而陳建國和李紅豔就不一樣了，本系統的醫生互相舉報的審查是很嚴格的，又加上這次輿論助威，所以一個處理不當就會很難受。
林陽真的搞不明白，這個柳不要臉爲什麼這麼不要臉，找到點機會就這樣上綱上線直接下場鬥自己一個規培生？
什麼舉報投訴的手段不都是評選科室大主任的時候才使出來的陰招嗎。
這次的事情說來也有林陽的責任在裡面，如果不是一時好奇拿著安撫棉花做了個實驗，就不會有那段鬼畜視頻。
沒有鬼畜視頻那個柳不要臉就不會來蹭熱度，事情就不至於到這個地步。
再者說，林陽雖然佛系，但也是個重感情的人。
先不說李紅豔對林陽是真的信任，雖然不到“待我以國士，我必國士報之”的地步，但至少是欠恩情的。
沒有李紅豔的信任，系統發的任務自己就不可能完成，林陽說不定現在還在幹護士的活。
不信看看隔壁同樣規培的張華，天天吸唾打燈，連坐的凳子都沒有一把。
原本對陳建國的壞印象也在上次補牙風波里已經消失了，所以他今天必須好好表現，這關係到陳建國和李紅豔的切身利益。
因此他把白襯衫都掏出來了，還是大學畢業的時候斥巨資買的海藍之家。
家裡除了學費和每月定期的1500生活費之外，不會給他一分錢，所以林陽所有的儲蓄都是自己幹各種兼職攢的。
這件七百多的白襯衫真的是整個衣櫃最貴的一件衣服了。
說實話，他覺得自己買下這件衣服都是因爲當時的導購小姐姐那張嘴，買完就後悔了，自己都不捨得穿……
腦海風暴間已經到達了醫院，今天的襯衫似乎吸引了很多無知小妹妹的眼光，回頭率有點誇張。
“林陽！”
等電梯的林陽聽見一句熟悉的聲音，回頭一看正是李紅豔主任。
“李主任早！”林陽微笑著打招呼。
今天的李紅豔有些特別，研究過羅女士化妝大法的林陽很快觀察到，李紅豔的眉毛不是以往柔和的啡色了，而是純黑色。
一處改動，就顯得以前稍顯端莊雅正的李紅豔現在多了一份幹練氣場。
李紅豔也在打量林陽，林陽是一身簡單的白襯衫牛仔褲，配上一雙帆布鞋。
看上去平平無奇的著裝卻給人一種極致乾淨的感覺，白襯衫平滑流暢，沒有一條多餘的褶皺。
牛仔褲洗得有些褪色，卻讓人似乎隱約感受到一股肥皂的清香。
帆布鞋的鞋帶一絲不茍，鞋邊連多餘的灰都沒有。
配上這英俊的面容，光滑的皮膚，好清爽帥氣的小夥子啊。
李紅豔一時忘記今天的主要任務了，有點想起了自己那個大學快要畢業的女兒，似乎還單身來著？
“小林你每天這麼早來，不會吵到自己女朋友休息嗎？”李紅豔想到做到，試探隨口就來。
林陽擋著電梯門讓李紅豔先進，嘴裡隨口道：“女朋友？我沒有女朋友。”
李紅豔嘴角的弧度又上升一些，沒有就好，省了許多麻煩。嘿嘿，以後有的是機會，先說今天的正事。
李紅豔甩掉腦子裡原本打算問的話，低聲對林陽說道：“今天的直播是十點開始，定的是八點我們醫院和攝製組都到會議室，其他醫院的九點會來。”
電梯裡的人陸續下去了，兩人慢慢到了十八層，走向大會議室。
“主要的流程都還不知道，只知道我們醫院的主要目的是澄清這次科普，證實這個科普的正確性和真實性就行了。”
“這個目的搞定了，醫大附一那邊的柳時志舉報和投訴的內容就無所謂了。”
“說到底還是因爲播放量太高，造成了輿論，現在富州口腔這邊的醫生圈裡你可出名了，隨便直播一下，就是百萬播放量的網紅了。”
李紅豔噠噠噠地踩著高跟鞋，順便一路和林陽說話。
林陽臉上苦笑，無所謂是無所謂，主要自己第一次面對這種場景，有點害怕啊。
兩人一起走進大會議室，只見陳建國已經在沙發上喝茶了。
兩人急忙走過去打招呼。
陳建國似乎沒休息好，眼袋有點重，耷拉下來似乎裝的都是水。
“林陽，等下開會的時候要是問你什麼你就實事求是說就好了，其他的我和李主任會說。”
“好久沒請過外院會診了，不曾想今天還有別人主動上我們院來會診的。”陳建國抿了一口茶，悶咳兩聲似乎在清嗓子。
林陽只能微笑應好。
李紅豔瞥了一眼自己心目中的準女婿，看得出來還是很緊張嘛，以前的表情都是放鬆的，現在笑得有點僵。
“陳主任哪次不是把外院的說得一愣一愣的，林陽你別緊張。”李紅豔也坐下了，搞了個桌上擺的桂花糕吃起來。
“說起來你的操作還真是不錯，沒猜錯的話你直播的時候那個是口鏡操作吧？我以前對自己有要求的時候倒是也會經常練練。”
李紅豔覺得桂花糕好吃，一塊接一塊。
“是的，在李主任面前班門弄斧了。”林陽微微一笑道。
陳主任給李紅豔倒了杯茶，岔開了話題：“九點上早茶，今天歐陽副院長來，少吃點。”
李紅豔聞言眉毛一挑，道：“歐陽院長來？那是要少吃點。”
李紅豔看著站在那已經開始刷手機的林陽，道：“林陽，你坐啊，站那裡幹什麼。”
林陽只是在用手機千度“如何在重要會議顯得自己胸有成竹”。
聞言便大方地坐下來了，李紅豔見他眼睛又挪回手機，於是說道：“歐陽院長是出了名的愛好美食，每次他參加的會議他都會點一些好吃的東西，有時候甚至自費出錢讓大家品嚐美食，等會你放開了吃。”
林陽只能擡頭，笑道：“那我有口福了。”
正打算問問會議自己要幹啥，那邊調配的工作人員走過來了。
林陽一看，熟悉的背頭，這不是上次那個叫什麼波的導演嗎？
什麼波後面跟著的是那位蘑菇頭圓眼鏡的實習生，嗯，幾天了，蘑菇還是蘑菇，沒什麼變化。
“老師好，我是擦啦擦啦視頻網站的劉波，主要負責此次直播事宜。”男子微笑，低下頭來跟坐著的李紅豔握手。
李紅豔的屁股勉強離開了一下沙發，象徵性站起來，手和劉波輕輕一碰。
然後劉波又朝林陽點頭微笑道：“林老師你好，又見面了。”
林陽回以點頭微笑，道：“你好，沒想到還能再見面。“
林陽對這人印象不太好，有點陰陽怪氣勢利眼的味道。
“是啊，沒想到還能再見面，而且是在這種情況下再見面。”劉波依舊微笑，背頭油光地看得林陽一陣反胃。
一邊的陳建國似乎剛剛已經認識過劉波了，於是道：“我們三個都到齊了，直接開始說流程吧。”
劉波點頭，坐在了一邊的沙發上，拿過了蘑菇頭小姑娘手上的本子，開始講述此次的流程。
……
九點十分，隨著一位位大佬的到來，林陽的臉已經笑僵了，站在李紅豔后面成爲了一個微笑俑。
看著一羣領導開著玩笑打著招呼，一派和諧有趣的好風光。
好在大學經常當晚會主持人，表情倒是沒有什麼不自然。
歐陽副院長原名歐陽雄飛，是醫院裡分管教學和宣傳這一塊的，一個頭發花白卻茂盛的硬朗老人。
據李主任說已經快六十五歲了，是一代行政傳奇，副院長當了接近十年，現在即將退休。
入座後，會議室的長桌上總共坐著十人，林陽因爲資歷過低，被歐陽副院長賦予了給衆人遞吃的這項光榮任務。
什麼蟹黃灌湯包、梅花綠豆糕、五穀豆漿……
據說都是醫院食堂做的，爲什麼自己從來見都沒見過？
基本一桌人也混了個眼熟，省人民醫院口腔科的來了三位，言笑晏晏，對林陽也時不時客氣微笑。
醫大附一包括柳時志一共來了三位，兩位是口腔科的，還有一位是行政部門的。
自己這邊包括林陽在內一共四人，還有一位副院長的助手是在旁邊協調，不上桌的。
醫大附一的三人基本沒吃什麼東西，藉口是已經吃過了，林陽覺得他們是怕有吃人的嘴短的恐懼。
三人都面色淡然，坐在那看著其他人大快朵頤。
柳時志是坐在醫大附一三人中間的那個，金絲眼鏡，襯衫領帶齊全，如果不是頭髮稀疏，看上去倒有點像魔都陸家嘴金融中心的。
他是醫大附一的中堅力量，這次的直播會議他非常重視。
他好不容易勤勤懇懇地寫文章拍馬屁，三十二歲就評上了副主任醫師。
現在三十五歲，大家都說他年輕有爲，卻少有人知道他的苦楚。
三十五歲的年紀已經頭髮稀疏，雖然對比對面的陳建國陳禿頭來說還有一段距離，但也無非就是反光玻璃和磨砂玻璃的區別了。
口腔科在三甲綜合醫院經常會有一個尷尬，就是作爲邊緣科室，沒什麼存在感，同時上升途徑又窄，養老倒是很適合。
醫大附一的口腔科就是如此，柳時志上頭兩個大小主任醫師把持了口腔科的所有。
兩位主任都只有五十來歲，兩人鬥得死去活來，下面的副主任都被迫站隊。
最悲催的是無論誰最後鬥贏了，他們倆的其中一個都會繼續在科主任的位置上待十多年。
對於三十二歲就副主任的柳時志來說，再等十幾年甚至二十年再當上主任實在是太久了，他等不及了。
既然升遷無望，那就求財了。因此柳傳志在自己某位據說已經做大做強的同學的慫恿下，生了離開醫院出來乾的想法。
口腔科優於其他專業的優勢就體現出來了，它們可以脫離醫院體系，成爲一個獨立個體。
今年已經在做這方面打算，正愁沒有什麼機會打響自己的名聲，剛好林陽的直播視頻送上門來。
其實他本來是沒有打算舉報投訴那位規培生的，但是那位做強做大的同學給自己找了個媒體顧問。
無意中發現這個直播視頻熱度不錯，於是就出此計策來進行“蹭熱度”。
無論熱度有沒有蹭到，他都有理由離開醫院，又能混一波流量，何樂而不爲呢？
這次直播研討會再好好表現一番，一個小小的富州市肯定是不在話下了。
所以他今天刻意打扮了一番，襯衫加西褲的標配，早上特地把頭髮吹得蓬鬆，這樣髮量看起來會多一點，從地中海變成了渤海。
此時坐在位置上，唯一不足的是他的肚腩。
由於常年的應酬、熬夜和疏於鍛鍊，白襯衫下面的肚腩顯得有點突出，雖然白大褂可以遮擋，但他不想像旁邊跟著來的老李一樣穿白大褂。
太老氣了，太普通了，怎麼體現自己傑出年輕人的形象？
看了眼對面那個被自己爲難的規培醫生，還算是帥氣的小夥子，自己十年前也大概是這個模樣吧？
對不住了，在你剛剛工作的時候給你一個打擊。
但是無妨，你成全了我，一個優秀的我將被衆人所知。柳時志心中默默想到。
好好享受暴風雨前的寧靜吧，今天的一切會讓你銘記一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