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她兒子嗎？”林陽對著那位大金鍊家屬問道。
“是。”
“你母親有高血壓或者糖尿病嗎？”
林陽瞥見了手機，大金鍊家屬正在打團戰，他滿眼專注地看著手機，老半天之後屏幕灰白，才擡頭隨口應了一句：“沒有吧。”
林陽看著這人的所作所爲有些生氣，這是什麼家屬？陪家人來看病就這樣一問三不知，玩手機比家人的身體還重要？
他又不好發火罵這個年輕人，看樣子這人也就比林陽大不了幾歲。
林陽只能吞下了心中的火氣，扭過頭再問了一遍中年女患同樣的問題，中年女患模糊不清地道：“哎喲…有…我有糖尿病……”
口底多間隙感染好發於中老年人，尤其是糖尿病和免疫力低下患者。
起病急並且發展快是該病的特點，如果治療不及時或不當，感染極易通過間隙和疏鬆結締組織擴散，導致感染加重而危及生命。
俗話都說病從口入，其實口腔是一個充滿細菌的環境，一旦感染就很容易出事。因爲口腔同時是消化道和呼吸道的重要關隘，感染後不但容易造成窒息，還會影響進食，有文獻記載口底多間隙感染的病死率高達40%-50%。
林陽不再和大金鍊說話了，看著那人就來氣。
直接對中年女患道：“大姐，你這個要馬上住院，切開排膿，然後掛水。”
中年女患半瞇的眼睜開了些，痛苦地道：“要……要住多久？”
“你有糖尿病，可能要半個月。”
糖尿病患者的感染相對普通人而言比較難控制。
“可以……哎喲……可以不住嗎？我兒子……孫子還要我照顧，家裡…家裡沒人做飯……”
中年女患忍著痛，此時的眼睛倒是睜大了，她用力地抓著牙椅上的手柄，指節都微微發白。
林陽默然，這麼年輕就有孫子了？又回頭看了一眼那邊正酣戰峽谷的大金鍊，心裡泛起一陣悲哀。
難怪社會都在打擊溺愛，這位中年女患自己都這個樣子了想著的還是自己的兒子和孫子，而他兒子呢？
或許他母親的身體還沒有他在峽谷的一個人頭重要吧。
從小在一個充滿愛的家庭里長大的林陽無法理解，也不想去理解這個年輕人的想法。
“不行，必須住院，今天就辦進去。”林陽嚴詞拒絕。
“孫子…上…上學還要我去接……”中年女患又睜大眼睛試圖用說服林陽，口腔裡厭氧菌形成的腐敗性酸臭味撲鼻而來。
“你都這個樣子了，還怎麼去接孫子？我再說一遍，你必須住院，不住院儘早處理的話會有生命危險。”
“對啊，趕緊住院吧大姐，很嚴重了。”一旁的張鶯鶯也說道。
“都怪我……爲什麼要生病……哎喲……”
林陽有點無奈，他和這位女患的思想實在差距太大，他根本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
忽然就想到了一句話，叫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這個中年女患現在這個可憐樣子是不是就是她可恨的家庭溺愛方式導致的呢？
“張金蓮家屬。”林陽轉頭對大金鍊說道。
大金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手機響起激戰的音效：幹得漂亮、double kill等等音節不斷涌出，激動人心的音效聲在林陽、張華和張鶯鶯聽來卻覺得有些心寒。
“張金蓮家屬！”林陽大聲喝道。
又是幾秒沉寂後，大金鍊才擡頭茫然道：“啊？你在叫我嗎？”
“你的母親病情很嚴重，是口底多間隙感染，必須馬上住院處理，否則會有生命危險。”林陽一字一句，盯著大金鍊的眼睛說道。
大金鍊一邊聽著，手指沒忘記一邊把他搖著粉紅尾巴的妲己往泉水拉。
“啊？要住多久啊？能下地做飯嗎？”大金鍊問出的問題聞所未聞，林陽聽了直翻白眼。
“不能，最少半個月，必須臥牀靜養，在醫院怎麼做飯？”林陽反問道。
“不做飯我們吃什麼？”
……這是什麼奇葩品種的患者，該關心的問題是這個嗎？不應該關心關心他母親的病情嗎？
“必須臥牀靜養半個月，你能聽懂嗎？”林陽心中有點罵娘，什麼人吶。當下有點生氣地又重複了一遍。
“你多大了，不會做飯的話，吃外賣不行嗎？”旁邊的張華見林陽面色冷了下來，趕忙插嘴，試圖緩解空氣溫度的下降。
“我三十啊。不行，外賣吃不得，外賣多不乾淨啊，怎麼能吃外賣呢。”
呼，林陽長呼一口氣，強忍住自己心裡的憤怒，一時說不出話來。
一旁的張鶯鶯看不下去了，大聲道：“你媽都要有生命危險了，你還在關心自己吃什麼？吃飯和你媽媽的命，你自己選一個吧。”
原本輕聲細語說話的張鶯鶯也忍不住大聲吼人，可大金鍊卻還在猶豫地嘀咕：“飯可以吃外面的，衣服誰洗啊……”
林陽默默嘆了口氣，算了，他只是一位醫生，負責治病就好了，這種烏七八糟的事情警察估計都管不了。
又轉過身對中年女患說道：“大姐，你家裡就你兒子能做主嗎？還有其他人嗎？”
中年女患聞言道：“還有……我……我老伴。”
“那我聯繫你老伴，讓他來醫院陪護你住院吧。”
還有一句話林陽忍住了沒說出來：你兒子太不靠譜了，非人哉非人哉。
那邊的大金鍊聞言趕緊道：“不……不用喊他來，我來就好了。”
林陽沒有理大金鍊，繼續對中年女患道：“大姐你報個電話吧，我來和他說。”
中年女患確實是實在難受得受不了了，沒有人比她更知道自己兒子的德行，在椅子上哼唧了幾下之後，她終於低吟著報出了電話：“哎喲，1…35……”
林陽撥通了電話。
“喂，誰啊？”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傳出。
“你好，這裡是富州市口腔醫院綜合科，請問是張金蓮的家屬嗎？”
“是，是，是咋了？”那邊聽見醫院兩個字愣了一下，反應過來之後立馬聲音都著急了起來。
“張金蓮她現在由於口底多間隙感染，需要馬上住院處理，你能趕過來陪護嗎？”林陽直接開門見山。
“啊？咋就忽然要住院了，嚴不嚴重啊？”老人家很著急，一嘴北方口音。
“及時住院處理應該問題不大，你能來嗎？”
“能，能，俺馬上來。俺在鄉下，過來可能晚上了，來得及嗎？”這纔是正確態度嘛，林陽心裡裡的怒火平息了一些。
“那我先讓你兒子去給她辦住院，然後送去外科做切開引流，你晚上過來就直接陪護好了。”林陽道。
因爲口底多間隙感染是以厭氧菌和腐敗壞死性細菌爲主的感染，如果在綜合科切開，氣味會薰得整個科室都無法工作，還有引起交叉感染的風險，所以只能送到急診或者外科單獨的處置室處理了。
林陽在北都醫科大的時候經歷過這種膿腫切開，一切開就流出綠色、咖啡色的流沙夾心狀膿液，那惡臭滋味簡直宛若生化武器……
那邊的老人家聞言卻有些猶豫了，支支吾吾間他說道：“那個，醫生，您能不能幫人幫到底，麻煩您給俺老伴辦那個入院可好？俺不放心那個畜生兒子吶，他指不定就直接帶俺老伴回家了，等俺過去俺怕什麼都來不及了。”
看來這一家還是有明白人的，雖然中年女患溺愛孩子，但這老頭子清醒得很。
但是林陽卻不能答應，他道：“家屬，我只能帶著你的兒子和老伴去辦，入院的信息什麼的都需要你們自己填寫，我不能幫你們辦。”
“可以可以，感謝您，那麻煩您看著他把入院辦了，俺這就動身出發，晚點就能到。”老頭千恩萬謝道。
“那就這樣。”
“哎哎，醫生您貴姓啊？”
“我姓林，叫林陽。”林陽隨口答道。
“好好，麻煩您了，麻煩您了。”
……
林陽有些後悔答應了老頭，狗屁的幫人幫到底，最後都是自己受氣受到底。
大金鍊見林陽打完電話，他父親會趕來之後，直接又開了一把遊戲，輪椅都不推了。
原話是這樣的：“既然醫生你答應了，那就你來吧，我就簽字寫信息好了，多餘的我也不會。”
林陽一度有點後悔自己穿著白大褂，要是自己不是醫生，自己早就一拳呼在這鳥人臉上了。
他索性不再說話，拉著張華一起，推起輪椅就朝電梯走去，這種患者家屬，遇到只能算自己倒黴。
路上也無比艱難，走一段要等一段玩手機的大金鍊，似乎手機纔是他的全部。
千辛萬苦地填完了入院信息，林陽終於把中年女患交到了外科醫生手裡，一秒也不想多呆的他轉身就走，不想留戀絲毫……
走之前看了一眼中年女患，中年女患依舊閉著她的眼睛在牙椅上無力地哼唧著，似乎全世界的痛苦都只能她自己承擔。
大金鍊青年則換了一個科室的牆壁靠著繼續盯著手機打遊戲，宛若全世界的東西都與他無關，好一個薄情寡義的白眼狼。
做人切忌太善良，不然如何受得了這衆生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