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時過去了，兩個小時過去了……
林陽本來就刷手機刷得有點困，身旁的趙宇成還一直用輕輕的鼾聲不斷召喚著林陽夢境峽谷相見。
郭力源端著一本有兩塊磚頭厚的外科書在旁邊啃著。林陽在旁邊感嘆，醫生還是苦，年紀一大把了還得天天看書動腦子，難怪頭髮掉得快……
起身四處瞅了瞅，對面的口內醫生倒是挺忙的，貌似處理了好幾個急性牙髓炎的患者。
扭了扭坐得有些僵硬的身子正打算坐下繼續劃水，卻和那邊剛剛從辦公室出來的谷主任對視了一眼。
林陽趕忙錯開眼神，轉身回到科室。
不如去上個廁所吧，林陽心想。
“你們這麼閒？小趙，搞點事情給這個新來的醫生做做，熟悉一下，你叫什麼來著？”
谷主任破門而入，大嗓門宛如起牀軍號般把那邊的兩人都震了起來。
林陽聞言趕忙回頭，道：“谷主任，我叫林陽。”
“林陽是吧，老陳交代了讓你下週開始上夜班。我和他說過了，如果排到週日你的夜班那你週一可以不用去兒科那邊。”
谷主任瞪了一眼正一臉懵逼的趙宇成，對林陽說道。
“好的，謝謝主任。”林陽心說讓我去我也不去，夜班上完又白班，又不是程序猿社畜。
“主任你剛剛說什麼？”趙宇成依舊半死不活，問道。
谷主任冷哼一聲一個字一個字重複道：“我說你們怎麼這麼閒！這麼無所事事！”
趙宇成旁邊的郭力源已經面如菜色，趙宇成聞言也睜大了耷拉的雙眼。
林陽默然，主任果然是主任，好狠好毒的心。三人剛剛討論過急診玄學，現在谷主任就親自下場挑釁。
居然如此肆無忌憚的挑戰急診玄學，希望值班之神和急診之神都沒有聽見，保佑自己能繼續劃水。
谷主任看了看臉色各異的三人，輕笑一聲，道：“搞定不了再找我，好好帶著林醫生了解一下我們急診?！?
然後就見他又甩著自己的白大褂迅速離開了，矮小的身影消失在道路的盡頭。
趙宇成和郭力源一下臉色苦澀，看著撓頭無奈的林陽，兩人嘴脣都抖了起來。
“這也怪不得你了，只希望你能幫忙分擔些?！壁w宇成輕聲道。
宛若作戰之前交代後事，慘烈之感撲面而來。
林陽有些無語，沒有這麼恐怖吧。
砰！
年長的那位護士把外科這邊的兩扇推拉玻璃門直接敞開。
“我們醫院門口出車禍了，快點出去幫忙！”門口幾個護士推著搶救牀嘩啦啦就往外面衝。
“我去，來的這麼快！”有氣無力的趙宇成彷彿換了一個人，抽屜打開抓了一把東西，一馬當先就衝出門去。
郭力源也從裡面衝出來，塞了一包無菌手套給林陽，自己抓了一大包紗布。
林陽趕緊跟上，一邊默默調整呼吸，一邊腦子裡思考著可能會遭遇的情況。
衝出科室，一陣熱浪涌上來搞得林陽眉頭一皺。幾人跑過醫院前面的小廣場，車禍現場已經出現在衆人眼前。
是一輛電動車撞上了一輛黑色的小車。
電動車上一大一小兩人躺在地上，大人沒動靜，小朋友在哭。黑色小車的司機正手足無措地站在一邊。
趙宇成此時已經衝上去開始處理了，兩人衝過來時趙宇成已經檢查得七七八八。
“先止血，聯繫省人民醫院了嗎？這個得去他們搶救室弄了。”
兩人還沒來得及說話，一道雄渾的聲音卻從後面傳來，居然是谷主任。
谷主任的白大褂隨著他的跑動被風吹得獵獵作響，他上前把小朋友也檢查了一遍。
“這個小朋友倒是沒什麼，帶進去縫合。”谷主任動作迅速，指令清晰。
林陽聞言急忙上前，把正在嚎哭的小朋友抱到了搶救牀上。
快速穿上手套，悄悄摸出一顆“安撫棉球”，往左側眉骨在冒血的小朋友傷口上一摁。
“小朋友不哭了，我們去裡面處理一下，很快就好了?！绷株栄杆僬f道。
正準備上前幫忙控制小朋友的郭力源見原本嚎哭不配合的小朋友忽然就安靜了下來，不由得訝然。
谷主任都忍不住多看了兩眼，什麼王霸之氣，一說話就不哭了？
谷主任沒時間多想，對著在一邊的黑色小車司機道：“你還在這杵著幹嘛？報警了嗎，車子趕緊開一邊去，去前臺把信息登記一下，不要又造成交通擁堵。”
司機連忙點頭，慌亂地上前開車。
急診那邊的口腔內科醫生也跑出來了，看看能不能幫上忙。
谷主任看著忽然全員出動的急診科，也是有點心虛。
“這下玩大了，直接幹在自己醫院門口了?！惫戎魅梧?。
小朋友的母親還在昏迷，一根護欄被車撞歪，尾部直接扎進了她的腹部。
左側大腿和麪部都在出血，郭力源被趙宇成喊過去幫忙了。
於是林陽和另一名護士把小朋友放在搶救牀上往裡面推。
“谷主任，腹部是內出血，一時止不??！”林陽走到一半，聽見趙宇成在後面喊道。
急忙回頭一看，婦女的肚子在一直滲血，趙宇成的手壓在那根護欄周圍，一動也不敢動。
血順著他的手不停地往下滲，白大褂已經被染紅了半邊。
“你先推他進去清創，我過去看看?！绷株柲X子裡忽然閃過無數徒手止血的細節，當機立斷回頭跑過去。
谷主任已經蹲下上手了，看著咕嚕咕嚕冒出來的血，摸著婦女脈搏的他回頭吼道：“這邊也推平牀，準備肌注立止血，再來冰鹽水和去甲腎上腺素！”
“護士長拿東西過來測血型，然後打電話給血庫，緊急申請血袋，輸液準備！”
“再喊人催省人醫那邊的救護車，趕緊！”
這已經不是口腔的範疇了，看這出血量必然是腹部的大出血，這個出血量，大概率是動脈破了。
畢竟是軍隊退下來的老主任，經驗不單單侷限於口腔科，一通指令有條不紊。
但是可惜他在的是口腔醫院急診，其他的東西都有備著，但是申請的血袋恐怕沒有半個小時搞不來。
林陽已經在拿急救箱了。
“希望那邊的救護車快點來，要是等我們這的血袋送來，這病人怕是已經不行了。”
谷主任現在咬著牙，粗壯的咬肌隔著口罩都能看見。
趙宇成壓著臉上的面動脈，問道：“谷主任，你不是以前也幹過普外嗎，是不是要開腹？”
谷主任臉一黑，道：“我倒是能開，開了你能止血嗎？”
“我能！”
人命關天的時候，也考慮不了那麼多了，林陽肅然道。
“開吧，谷主任，救人要緊?！绷株柼统鲆话汛蠹舻哆f給了谷主任。
谷主任按壓腹部的手用力了些，有點猶豫。
這要是在綜合醫院自己也就開了，可自己手下都是口腔專業的年輕醫生，自己就算開腹也不一定能止住啊。
“谷主任，省人醫那邊的電話打爆了，救護車在轉運，說十五分鐘爭取趕到！”
護士長的怒吼從遠方傳來，平車在啪嗒啪嗒地朝這裡衝過來。
“草，就一條街還特麼十五分鐘，我走路推平車過去都用不了十五分鐘！”谷主任破口大罵。
推過去不現實，意外太多。
看目前這個出血量，如果不止住的話，十五分鐘車後過來，怕是病人都不能活了。
“切！上平車切！”谷主任咬咬牙，當機立斷，打算拼了老命。
平車已經趕到，周圍的人羣也開始多起來，人們都拿著手機，點開綠色圖標，開始記錄美好生活。
沒人顧得上湊熱鬧的人羣，幾人都開始趕緊行動起來。
谷主任迅速拿剪刀剪開了婦女腹部的衣服，林陽和趙宇成立馬跟上開始倒碘伏。
“洗手?！?
嘩啦啦地倒碘伏給谷主任洗手。
谷主任拿起一旁的手術刀，輕吐一口氣就開始擴大腹部傷口，必須開腹直視，觀察出血點止血。
那邊的林陽也開始喊護士長給自己碘伏洗手，然後迅速帶上手套。
谷主任正切著，大概切了十釐米的時候，林陽突然大聲喊道：“可以了谷主任！”
谷主任聞言一愣，回頭道：“什麼意思？”
話音未落就見林陽衝過來，伸手插進了婦女的肚子裡。
谷主任瞳孔一縮，護士長已經吼了：“你在幹什麼！”
林陽知道，如果自己不強行上，是不會有人讓自己一個規培生在這種情況下做徒手止血這種操作的。
所以林陽選擇不說了，直接魯莽地衝上來。
“你要爲你的行爲負責，快點住手，現在是人命關天的時候！”
護士長已經尖叫出聲了，人羣的喧譁都被這樣直插雲霄的聲音暫時打斷。
“是脾臟，真性脾破裂。”林陽看著一時愣住的谷主任說道。
谷主任其實第一時間就想發火，但在林陽伸手的那一瞬間他腦袋裡浮現了自己老師的影子。
自己的老師可是當年在戰場上隨軍的軍醫，是一位救了不知道多少人民戰士的國家瑰寶。
看著傷口旁剛纔還順著手汩汩往外冒的血流開始變細變薄了，谷主任的瞳孔又縮了一圈。
“趙宇成你還在幹嘛？還不趕緊把這個規培生拉開??！”護士長已經接近崩潰，要是因爲這個規培生把病人害死，自己這個急診科護士長也不要做了。
周圍的觀衆又譁然了，手機開始高高舉起。
“這個醫生只是規培醫師啊，他怎麼敢上？”
“我在口腔醫院，這裡好像要出人命了！”
“直播手術現場！”
朋友圈和各大視頻軟件即將被這血腥一幕轟炸，今日的朋友圈因他們而精彩。
“住嘴，小林你上平牀繼續止血，東西準備好了嗎，進去輸液?！?
谷主任看著一臉鎮定的林陽，心裡已經滿是震撼。
徒手止血是當醫生的必修課，比如剛剛趙宇成就指壓面動脈止住面部出血，還有諸如腋動脈、頸動脈等等都可以直接按壓止血。
還有就是手術時的主刀醫生，有時發生意外，一刀沒切準，病人血流不止。
這時候都不是找紗布按壓，直接上手止血纔是成熟醫生的選擇，這也是徒手止血。
但林陽這種止血又和普通醫生熟知的徒手止血完全不同，他連出血點都沒有看見就能直接止血？讓自己切開一個十釐米的口子只是爲了能把他的手伸進去吧？
他知道自己的老師也能做到如此，甚至他親眼見過自己老師在無視野的情況下僅憑手感徒手止血。
但自己的老師是當年戰亂時期過來的啊，說句不好聽的，屍山血海裡歷練出來的本事。
他能做到那樣的程度，是以許許多多次的失敗堆積起來的，現在可是和平年代。這林陽纔多大，他怎麼就有把握，怎麼就敢。
“谷魏攸！你不想幹了我還幹，快讓他住手！”護士長看不懂局勢，已經衝過來了，抓起林陽的衣服想拽開他。
林陽終於聽見了谷主任的全名，谷魏攸。
谷魏攸看著護士長衝過來拉林陽，眼睛一瞪，怒吼道：“你在做什麼！小林現在止血很成功，你別動他，有閃失就真的別幹了！”
谷主任已經舉起手想拉開護士長了，但下意識察覺到自己戴了無菌手套，還是忍住了。
護士長聞言還是不信，但被一個獅子吼之後有點慫了，猶豫地鬆手：“你……你說的，責任你自己擔！”
林陽已經爬上了平車，跪在上面，一手插進婦女腹部，一手還不忘按住面動脈止住臉上的血。
衆人慌忙把林陽往裡面推。
林陽現在腦子很亂，自己的手伸進去後就感知到了許多信息，一股腦衝進自己腦海。
現在他全神貫注地調整著自己上手的力道，害怕稍微用力就導致更大的損傷。
有許多原本忘記的大臨牀知識也都被喚醒，才能自然而然就下了“真性脾破裂”的診斷。
但之後的短板就出來了，系統是教會了自己止血，也知道診斷，但止血之後怎麼處理卻一無所知。
“這個規培醫師好像止血成功了！我們正在現場見證一次急救！”
羣衆們都伸長脖子舉起右手，拍著那個正在遠去的平車，還有人在說話講解。
看客們永遠在看，看著與他們無關的人和事，說著他們想說的話，發表著他們自認爲的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