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采大神曾經說過一句話：我們的眼睛就是我們的監獄，而目光所及之處就是監獄的圍牆。
可這句話現在恐怕已經跟不上時代了，小小的屏幕已經足以讓我們坐在家中放眼世界，甚至地球之外——宇宙間的神秘風光我們都得以偶然窺見。
這麼大的監獄還能被稱作監獄嗎？
那就斗膽改一改：我們的手機就是我們的監獄，而數據所覆之處就是監獄的圍牆。
沒有不滿的意思，每個時代都有其利弊，大數據時代自然也有大數據時代的好處。
如果沒有大數據，這本爛書哪能被手機屏幕之前的你所看見？
嘿嘿，感謝各位賜予我寫下去的動力。
……
某市某醫院口腔科，此時病人寥寥，以至於閒來無事的醫生甲公然劃水，掏出手機打開了擦啦擦啦視頻網站。
粉藍色界面一閃而過，身爲視頻網站VIP6級的他早已被大數據安排得明明白白。
今日的推薦視頻如下：
整牙失敗兩次的我決定第三次整牙……
口腔醫學最全的手術注意事項……
震撼！穿著比基尼跳芭蕾舞……
你不知道的口腔科小知識……
血腥誤入：頜面部骨折手術全程紀實……
畢竟在工作場合，有些東西不方便點開。
醫生甲的眼神依依不捨地從某個極爲吸引他的視頻標題移開，推了推自己沾滿粉塵的眼鏡，點進了那則手術紀實。
現在擦啦擦啦都搞手術紀實視頻了？且讓我看看有多實。
視頻的開頭是一個LoGo一閃而過，醫生甲看清了，是一顆牙齒，牙齒上有一個繁體的“陽”字。
然後畫面一片黑暗，有一道聲音漸近，畫面的中心出現了一抹光，屏幕上開始出現文字。
“本視頻經富州市口腔醫院授權同意，林陽團隊監製完成。”
“畫面內容血腥真實，未成年人請在成年人陪同下觀看。”
“患者：夏某，車禍致頜面部多發性骨折，現手術進行骨折復位。”
而後是動畫版的模擬演示，用十幾秒快速的說明了患者的情況和手術的方式。
動畫做得倒是不錯，有點質感，就是不知道內容行不行，醫生甲耐著性子看了下去。
一陣劇烈的強光之後，畫面裡出現了一個樸實無華的人臉，皺紋都看得清清楚楚，周圍被綠色的手術鋪單包圍。
應該就是夏某，除了眼睛被打上馬賽克，頜面部盡數暴露在畫面裡，口腔被開口器撐開，裡面是碘伏清洗過後留下的顏色。
手術室獨有的麻醉機和監護儀聲音響起，“嘀嘀嘀，嘟嘟嘟”的聲音承擔了伴奏的職責。
畫面裡出現了六隻戴著橡膠手套的手，各自拿著不同的器械。
畫面靜止了數秒鐘，幾處小標籤飛快閃過，大致介紹了六隻手上所拿的血管鉗、手術刀、吸引器、拉鉤和病人的經鼻插氣管插管。
類似於動漫中某人的兵器出現，還是有幾分趣味。
手術開始。
一道女聲旁白出現，沒有做手術解說，而是開始講故事，講這位老夏的故事。
“老夏受傷已經半個多月了，騎著自行車被一輛黑色轎車撞飛，黑色轎車的司機仍然在逃。”
“老夏家缺錢，所以醫生林陽想通過拍攝這則手術視頻的方式來獲得一些收益，所獲收益將盡數用於支付老夏的後續手術費用及生活所需。”
“此次手術的主刀醫生爲富州市口腔醫院頜面外科謝宏主任，一助爲林陽醫生，二助爲汪泉醫生，巡迴護士張豔麗，器械護士劉曉曉。”
醫生甲瞳孔不自覺地放大。
謝宏？沒記錯的話，好像是在口腔頜面外科教科書扉頁編者欄那排名字中的一個吧？
“老夏有一個女兒……”
視頻裡的女聲仍在以溫潤而低沉的聲音講述故事，而視頻中的手術已經開始。
手術刀輕輕一滑，一道切口清晰而直接，這場戰爭的序幕正式拉開。
陡然有激昂的音樂聲開始響起，視頻開始跳閃畫面，在幾個關鍵又有力的停頓式鏡頭裡，幾隻手分別做了不同的操作。
音樂漸漸舒緩，跳閃的畫面忽然停止，而切口已經盡數完成，老夏已經面目全非。
肌膚與肌肉被掀起，骨骼血淋淋地暴露在衆人眼前。
對於普通人而言這真是一個超越恐怖片的真實畫面。
醫生甲嘖嘖稱奇，居然真的敢把手術室的這種血腥畫面放出來，這不得挨噴？
他忍不住地點開了彈幕，想看看普通觀衆的反應。
彈幕開關一點，手機居然神奇地卡頓了一秒鐘。
而後手機屏幕就被密密麻麻各種顏色的文字填滿了，畫面一下就消失不見。
【邪靈避退！
前方高能前方高能前方高能前方高能前方高能……
不要看不要看不要看……
天哪，這個視頻怎麼過審的？
內容過於血腥，已舉報。
舉報不至於吧，這就是日常手術。
吃不下飯了……】
果不其然，普通人是不能接受這種血腥場面的。
不要說普通人，就連剛剛參加工作的醫學生，也要花一段時間才能適應外科手術過程中的血腥。
而口腔頜面外科，可以說是所有外科裡面最難適應的一門專業之一。
原因很容易理解。
其他外科大多是切手切腳切內臟，最噁心也不過是掀頭皮，除了手術部位之外，其他區域都會被鋪單遮住。
口腔頜面外科其他區域也會被鋪單遮住，但手術區域是集中在眉毛以下，頸部以上的，無論如何，病人的臉都會完全暴露。
一個人類最主要的外部特徵就是臉部，這點毋庸置疑，每個人都是潛在的顏狗，不允許不承認。
口腔頜面外科醫生動輒掀臉皮，切頜骨，再美的容顏也不過他們手中的紅粉骷髏。
很多時候砍手砍腳看了覺得不恐怖，但當一張完整的臉在你眼中慢慢變成一堆分開的肉和骨頭的時候，你就會體會到什麼是恐怖……
就像有些看見豬蹄、豬腰子覺得纏，看見豬頭肉就覺得噁心一樣，這是頜面部特殊地位所導致的。
看來擦啦擦啦視頻網站已經被買通了，發表時間是昨天上午，居然到現在這個視頻都沒有下架，甚至還處在推薦位。
不難想象，以現在網絡噴子的尿性，舉報絕對已經堆積成山。
醫生甲沒想太多，他又關掉了阻擋他視線的彈幕，繼續認真地看著視頻。
雙側眶骨骨折復位固定完成……
雙側上頜骨骨折復位固定完成……
左側顴骨骨折復位固定完成……
牙槽突骨折復位固定完成……
上下頜頜間固定完成……
縫合完成……
視頻一共只有十五分鐘，極爲簡單地通過一種類似漫畫的閃回模式把一臺可以做七八小時的手術一帶而過。
謝宏主任的手法樸實且迅速，挑不出什麼毛病，但醫生甲印象最深的居然是方纔畫面裡不斷出現的一把血管鉗。
從上頜骨復位固定開始，只要有血管出血，這把血管鉗就必然會立馬出現。
視頻甚至在前幾次的鉗夾止血中特地使用了慢動作，也正是因爲這樣，後來那些像下意識反應般的精準止血才讓人震驚。
如果這不是視頻故意剪輯和處理的倍速的話，那這個一助簡直是一位神人。
就算商量好也沒這麼準吧，這夾子就像知道哪裡會出血一樣，血都沒反應過來就被夾住了。
最主要還每次都一夾定乾坤？
再大的主任止血不也是小心翼翼地按壓撥攏式鉗夾？哪有像這樣容易的？
視頻接近尾聲，低沉女聲的故事已經說完，屏幕又慢慢暗黑下來。
“願世界沒有傷痛。”
“如需觀看完整視頻，請關注‘林陽醫生官方認證號’，完整視頻全長四小時五十四分鐘，一鏡到底，無任何剪輯。”
“感謝光華生物醫療器械有限公司的傾情贊助。”
“感謝富州口腔醫院；感謝所有爲病人之傷痛努力的醫護人員；感謝手機前觀看的你。”
“你的每一份支持，都將用於老夏的後續治療及生活所需，多謝你的善意。”
視頻結束。
醫生甲覺得有點想不明白，他想不明白那個血管鉗是怎麼做到的。
所以他決定去看一下這則將近五個小時的原手術視頻，如果止血鉗大神真的存在，他就打賞！
回到首頁，無視那些極具誘惑力的大數據推送，他開始搜索“林陽醫生官方認證號”。
視頻一開始就毫無製作痕跡，是醫生甲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手術場面。
而後，真實的手術就開始了，還不帶背景音樂的那種……
枯燥，無聊，乏味……播放量是怎麼到十幾萬的？
醫生甲默默打開了彈幕，然後拉著進度條快速跳看。
好在醫院有WIFI，不然五個小時的視頻，得花多少流量。
【我的醫生朋友告訴我這個視頻很催眠，我看了以後卻更睡不著了。
哈哈哈樓上的朋友絕對是真朋友！
確實很催眠，不過是對醫生來說的。
看到後面就不催眠了，好好研究一下人家怎麼止血的吧！
霧草，前方高能。
止血俠，我願稱他爲止血俠！
林陽是吧？規培尼瑪呢？這止血，騙誰呢？
林陽大仙保佑，望我明日頸淋巴結清掃術一切順利，止血迅速！
蜀陽人民醫院口腔科報道。
流州口腔醫院報道。
大紅縣香港腳防治中心報道。
……】
醫生甲心中開始罵娘，這尼瑪的鉗夾居然是真的，這個林陽還真就止血如夾黃豆，一夾一個準。
老子夾黃豆都沒這麼準！
默默在彈幕打上自己醫院的名字，然後醫生甲打賞了五塊錢。
就這技術，絕對值得上五塊錢了。
這人是哪個名校畢業的博士規培生吧，出來扮豬吃老虎，裝比遭雷劈！
醫生甲心中罵著，然後默默把進度條拉回到上頜骨骨折復位這一段。
播放速度調到了0.5倍，瞪大了眼睛繼續全神貫注地看著手術。
不求學到很多，學到一點皮毛也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