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陽看了眼時間,現在是十一點零九分。
按照系統方纔所說,夏雪晴腦死亡的時間是十點四十八分,現在已經過去了將近二十分鐘。
夏母此時會不會已經知道了夏雪晴自殺的事情?
衆人正在熱火朝天地討論,你一句我一句,很快就過去了將近五分鐘。
中間頭髮花白的謝宏卻始終沒說話,就坐在那看著,時不時斜眼瞄一下桌尾的林陽。
見林陽久久沒有反應,謝宏終於開口道:“那個誰,林什麼?”
謝宏轉頭看向陳建國,陳建國見狀輕聲道:“林陽”。
“那個林陽,你別坐那裡不說話啊,你來說說看,怎麼弄。”
謝宏敲了敲桌子,衆人全都安靜下來。
林陽沒想到自己忽然被點名,他坐下之後滿腦子裡都是夏雪晴的那封遺書,滿腦子都在想她自殺是不是他那個電話的緣故。
“啊……我,我不知道。”林陽突然被問到,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不知道?谷魏攸把你說的這好那好,我看你倒是不過如此。既然你這個主人公都說不知道,那我們也就一句不知道了事吧,大家一起拉倒,這手術也不用做了。”
謝宏冷聲道,語氣裡表現得很明顯,已經動了真火。
閻王發火,小鬼辟易。房間裡一時沉默下來,小醫生們齊齊看著桌尾的林陽,大醫生們則齊齊眼觀鼻鼻觀心。
林陽此時只覺得好像有一巴掌狠狠地呼在他的臉上,以至於他的面部很快羞臊地紅了起來。
“咳,謝主任,你別這樣,他可能一時沒調整過來……”
“我覺得還是主動和她母親說吧,我來說。”
陳建國正在出言打圓場,不料林陽卻忽然起身打斷了陳建國的話語說道。
林陽心中確實深感愧疚,儘管系統說夏雪晴的自殺與他無關,但他仍然覺得他自己是夏雪晴自殺的推手之一。
所以剛剛一直渾渾噩噩地不在狀態,這下被謝宏主任一激,他反而醒了過來。
“我來!我來和她母親說,謝主任說得沒錯,我確實是這件事的主要人物。”林陽再次重複道,眼神一時有些暗淡。
“夏雪晴的母親在哪兒?我們儘快過去吧,我害怕去晚了她母親提前知道,一時接受不了。”暗淡只持續了一兩秒,很快林陽又強作精神。
“這還差不多,那就走吧。”謝宏這下臉色好了些,起身道。
衆人見狀急忙一齊起身,郭力源一馬當先跑去開門。
“在47牀,剛剛住下。”郭力源開門後說道。
其餘衆人乖乖起立,站著原地不動,等謝宏和陳建國最先走到門口,才依次跟上。
這是所有外科病房不成言的規矩,年資越高的走越前面。
就像一個羊羣,後面的羣羊只能跟在頭羊的身後。
所以衆人行注目禮看著謝宏和陳建國走到門口,然後才挪動步子依次跟上。
按照副主任醫師、主治醫師、住院醫師及學生的順序,等級森嚴地排列而行。
不料後面人數最多的學生羣體正要出門的那一刻,走出老遠的謝宏忽然回頭,呵斥道:“去那麼多人幹什麼?打架啊!?骨折組的人去就好了,其他人老老實實地呆著。”
於是乎,後面的實習生、研究生、規培生和進修生們紛紛縮了縮脖子,然後不甘地坐回了位置。
已經出了門的住院醫師和主治醫師則還是悄摸地跟在後面,不爲所動。
病房的生活那麼枯燥,有熱鬧看,不看白不看啊,主任又不會真的逮住他們罵……
最後,一衆十來人浩浩蕩蕩地就朝著“47牀”走去,頭羊是謝宏,陳建國自覺地落後了半個身位。
而林陽,由於是“主要人物”的緣故,被夾在了陳建國和各位副主任、主治醫師之間。
一路上,旁邊推著吊瓶車遛彎的病人和閒逛的陪護家屬都默默停下了,懷著尊敬地眼神看著這一羣氣勢宏大的白大褂前行而去。
47牀的病房很快到了,沒進房間,林陽就已經透過謝宏和陳建國兩人之間的縫隙看見了一個正坐在牀邊默默垂淚的灰髮婦人,牀上則躺著一個插滿管子和各種監護儀器的病患。
當下他心裡已是“咯噔”地響了一下,難道這婦人已是知道夏雪晴自殺的事情了?
“嘩啦啦。”
一羣白大褂忽然涌入病房,這個病房一共三個牀位,47牀居於中央。
其他兩個牀位的陪護家屬一個激靈就站起了身,一個年輕人的手機都差點掉到地上。
病人和家屬住在醫院也是很害怕的。這種在查房時間之外,忽然來一大波醫生的情況,是個人心裡就會犯憷。
這時候後面跟著的住院醫師和主治醫師就發揮作用了,他們輕聲地撫慰各自病人,並很快說明了情況。
於是,病房裡除了一個躺著動不了的病人之外,其他的陪護和病人都默默地出了房間。
林陽沒有注意這些,他從進門就一直看著眼前這位衣著樸素,默默垂淚的灰髮婦人。
剛剛如此大的陣仗,也僅僅是讓灰髮婦人擡頭看了一眼,林陽的“軀體感覺強如狗”告訴他,婦人的瞳孔大小沒有因爲看見醫生們有絲毫的改變。
人類目睹自己喜歡的東西,瞳孔會放大百分之四十左右,相反,看見不喜歡的東西,瞳孔就會縮小。
而看見一個東西瞳孔沒有任何改變,只有兩個原因,一是這個人是個盲人,二是這人心境古井無波,對眼前的東西沒有任何情緒。
林陽的心又咯噔了一下。
他不知道婦人是因爲本就心境強大以致古井無波,還是因爲心死如灰所以視萬物如空。
謝宏不再如在辦公室時一般臉色威嚴,此時他的臉上帶著滿是關愛的和藹笑容。
“夏萬軍的家屬是嗎?你不用哭,交給我們,夏萬軍會沒事的。”謝宏和聲細氣地說道。
“謝謝你們,謝謝。”夏母依舊在淌著淚水,邊落淚邊與衆人說道。
謝宏又道:“我們來和你交代一些事情,你的管牀醫生是這位醫生,讓他和你說。”
面對夏母還帶著笑容的謝宏一轉身就變得面無表情,宛如川劇變臉,他眼神犀利地剮了林陽一眼。
林陽見狀忙不迭就往前面站,完全不敢問爲什麼他忽然就變成了管牀醫生。
“阿姨你好,我叫林陽,是……是你的管牀醫生。”
不料林陽話剛出口,夏母的神色就變了。
原來的淚水是不時滴落的雨滴,現在則如斷了線的珠子。
林陽心中大呼糟糕,當下趕緊繼續道:“您是知道夏雪晴與我的事情嗎?”
夏母沒說話,只是已經控制不住的淚水暴露了真相,她已經開始抽泣。
她似乎強忍著沒有爆發,所以除了淚水,便只有喉間不時發出的抽噎聲響。
“是我給夏雪晴的建議,讓你們來我們這治療後續的問題,希望能給你們分擔一下經濟壓力……”
“噗通。”
灰髮婦人一下撲在了地上。
早已算得上眼快手疾的林陽都扶不及,只看見夏母的雙膝重重落地。
竟是突然跪在了地上。
“您,您別這樣,有什麼問題您說。”
林陽手足無措,試圖拉起婦人,婦人卻渾身癱軟在地上。
旁邊的衆醫生見狀急忙擠上來一起扶人,不料還未上前,夏母就開口嚎哭道:“讓我跪著吧,讓我跪著……讓我跪著吧!嗚嗚嗚……”
這下衆人都不知該如何是好,伸手不是,不伸手又不是。
“讓她跪著吧,她肯定有話說,讓她平靜一下。”謝宏皺著眉頭嘆了口氣,道。
頭羊一發令,羊羣們便知該如何是好,於是衆人又各回各位。
林陽也輕輕鬆開了手,然後慢慢蹲下來,遞過牀頭的抽紙,然後拍著夏母的肩膀以作安慰。
夏母癱跪在地,抽噎半晌終於緩緩開口道:“讓我跪著吧,讓我爲我的女兒贖罪。”
“晴晴今早在我的包裡……包裡放了遺書,說…說對不起我們……傻姑娘,我們從來都沒怪她,從來都沒怪她……”
“嗚嗚……現在她先一步去了,也是好事……不用…不用再受這些苦……”
“我們一輩子都活得堂堂正正,不曾想臨了臨了卻爲了錢賣了良心……”
“林醫生對不起,晴晴說了,你是個好人……晴晴的死和你沒關係,我們不怪你,不怪你……”
“嗚嗚嗚……”
夏母說到這裡眼淚和鼻涕已經如決堤的洪水,嘩啦啦地流著。
“您節哀,您節哀。”林陽心中一時被什麼堵住了,忽然也想如眼前的夏母一般大哭一場。
但醫生的素養告訴他,他不能哭,他還要安慰眼前的婦人。
“我看過了夏雪晴的遺書,她說她相信我,我希望您也能相信我,我會讓您的丈夫好起來的,你們的生活都會慢慢好起來的。”
“夏雪晴會陪伴著我們的,會看著我們的。”
林陽也不知道怎麼安慰一個忽然失去女兒的老人,他只能憑著感覺不斷地說著。
夏母嚎哭了一會兒後終於漸漸平息了,她擤幹了鼻涕,擦乾了眼淚,睜著她血紅的雙眼輕聲問道:“晴晴已經去了嗎?我……我想接她回家。”
想必夏母已經從遺書中知道了夏雪晴會自殺的消息,不然不會有此問。
“麻煩你們幫忙火化,錢我會給你們的……我不忍心看,不忍心看……”
原本平息的情緒又一下爆發,眼淚和鼻涕又開始流淌。
“我會和醫大附一那邊打招呼,到時候把她的骨灰和遺物送過來。”饒是早已見慣生死的謝宏也不由嘆氣,輕聲說道。
說完這句話之後,他便轉身走了。
陳建國也表情複雜,跟著謝宏一道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