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時志伸出手指顫顫巍巍地打開了吳波發來的遺書圖片，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一字一句地讀了下去。
近一千四百字的文章，柳時志足足讀了十分鐘。
讀完之後心中的不安一下就煙消雲散。
這個夏雪晴通篇都沒有提及柳時志的名字，甚至這件事牽連的其他人，她都沒有寫下任何筆墨，所有的事情都被一筆帶過，攬在了她自己一個人的身上。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柳時志嘴裡喃喃道。
夏雪晴用她最後的善良隱瞞了一部分真相，柳時志卻絲毫沒有感激的意思，他當下只是慶幸。
剛剛吳波的電話真的將他嚇個半死。
雖然他在這件事情中就起了個牽橋搭線的作用，但若是夏雪晴在文章中寫出來了，其他人難免會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身爲醫生，設計同行，還用的是醫鬧這種最讓醫生心寒的手段。這要是傳出去，他柳時志在醫療行業的名聲必然變得奇臭無比，人人喊打。
至於他自己已經發出去的視頻，開口閉口總是說資本控制輿論的沈興傑應該可以解決吧？
柳時志沒有理會依舊在唯信轟炸的吳波，而是選擇給他的老同學沈興傑打了個電話。
電話響了良久，終於被接起。
“喂，老同學啊，怎麼了？”沈興傑的聲音依舊那麼爽朗，充滿了能量。
柳時志急忙道：“興傑，我們設計的那個癌癥病人跳樓自殺了，還留了份遺書！現在一切事情都反轉了，我們該怎麼辦？”
“嗨，沒事，這事我早就知道了。交給我處理吧，你放寬心，暫時先什麼都別做，讓我來。”
沈興傑的聲音裡充滿著自信，似乎什麼問題在他嘴裡都輕而易舉。
“那……我的那個視頻？”
“刪了就是，花點錢就平息了。現在網絡都在討論前幾天那個選秀節目呢，哪有時間管這些。”沈興傑渾然不在意。
“倒是你離職的事情考慮得怎麼樣了？年薪二百萬是保底，到時候過來我們這幹？”
“有想法有想法，這段時間會給你個答覆。”柳時志聽他說能解決，心了的大石頭就放下了。
“行，有想法就好好考慮，我等你消息。事情我會處理，你別擔心。”沈興傑的語氣依舊很是爽朗，聽得柳時志大爲放心。
柳時志輕輕掛斷電話，長舒了一口氣。
……
電話那頭，聽茂大廈，38層，沈興傑的辦公室裡。
沈興傑臉色陰沉地掛斷了電話。
以黑色和紅色爲主色調的房間裡，還是隻有兩個人，沈興傑和那個戴著無框眼鏡的男子。
“花了我這麼多錢，最後不得把你牢牢困死在我的手裡。”
異於電話裡的愉悅爽朗，此時沈興傑的語氣陰狠且森寒。
“韓瑜，你今天怎麼沒打我給你的格子領帶？”沈興傑忽然皺眉問道。
無框眼鏡的男子穿著一身淡藍色輕便西裝，裡面是一件白色襯衫，領部空空如也。
“昨天灑到了紅酒，拿去幹洗了。”被稱作韓瑜的男子微微欠身，貼身的西裝緊緊勾勒出他健壯而極具美感的身材。
“那個孫大龍哪來的錢付違約金？”沈興傑冷聲問道。
“我們沒查到，只知道他的卡里忽然就收到了好幾筆大金額的轉賬。不到一週的時間，他就把今年應付的違約金付完了。照他現在這個勢頭，恐怕一出道就能把我們的錢盡數還完。”
“以後和藝人籤的合約，違約金再提升三倍！要是每個人都在關鍵時刻就撂挑子跑人，我們的娛樂公司還怎麼做下去？”沈興傑眼神裡帶著寒意。
“是。”
沈興傑說完環視了一下四周，看見了房間南側的富貴竹，他皺眉道：“那竹子不好看，不夠綠，還蔫，下午給它換了。”
“口腔醫院那件事情你親自把關吧，雖然我們主戰場轉到娛樂圈，但口腔醫療畢竟是我們的根，別出太大幺蛾子。”
“至於那個女人，死了就死了，剩下的事情做明白，不要浪費我的錢。”
沈興傑又一字一句說道，韓瑜在旁邊連忙點頭稱是。
他忽然覺得有些煩躁，“騰”地一下起身，朝這間辦公室東側的書架走去。
“窗簾拉上，我裡面等你。”
只見他說完低頭在手機上按了數下，就見巨大的落地書架便“嘩嘩”從中央分開，露出了裡面一個燈光朦朧的暗室。
韓瑜踩著他的擦得鋥亮的牛津鞋，揮舞著充滿力量的手臂，輕輕拉上了巨大的窗簾。
然後整理了一下他的衣服，走進了那間暗室。
……
……
夏雪晴突如其來的自殺，就像一隻在南美洲的熱帶雨林裡輕輕扇動羽翼的蝴蝶。
雖還未掀起那狂暴的一陣龍捲，但還是讓富州不少角落的人和事受到了影響。
富州口腔醫院，急診科的裘護士長走了一趟外科，外科的某位張姓護士便遞呈了辭職報告；當日下午，醫院領導會議，院長從北都趕回富州，全院確認此次事件的總方向。
富州音樂學院的學生們通宵達旦，對著手機和電腦操作不停，一則則唯博、一個個視頻被上傳到了網絡。
擦啦擦啦視頻網站富州分部，涉及口腔醫院“愛牙日”直播的工作人員正在接受總部派來的調查組的審驗。
醫大附一醫院，醫院領導們已經發布公文，並且焦頭爛額地處理著今日自殺引起的網絡輿論。
富州地方電視臺，無數記者聞風而動，朝幾個關鍵的地點蜂擁而去。
整個富州暗流潮涌，而網絡，卻已經掀起了軒然大波。
軒然大波是由這件事情掀起的嗎？當然不是。
這幾天的網絡都因《我的偶像們》而瘋狂。
這個節目極快的播出節奏和豐富的素材內容，給了廣大觀衆以強烈的衝擊。
節目把一羣長相姣好的年輕男生們集中在了一起，從一百個人中選出八個最出色的成爲單獨的偶像藝人包裝出道。
養眼的容顏，激烈的競爭，層出不窮的才藝表演，差別迥異的性格特色，一羣膚白貌美的帥氣男生將他們最真實和最完美的一面盡數展露在了大衆面前。
不同年齡段的人們都在其中瘋狂地汲取著那份屬於自己的“甘甜”。
當感官的享受和心裡的慾望同時得到滿足的時候，人們就會變得瘋狂，於是網絡裡一時全是那幾個名字。
有一人的名字高高居於其餘人之上，在節目播出不到一週，僅僅播出四期的情況下，就已經收納了千萬計的粉絲。
“孫大龍一舞驚魂，絕世俠客。”
“全能藝人孫大龍，出道即神壇。”
“全國體校高考省狀元，你不知道的孫大龍。”
“當一個體育生選擇出道，他的腹肌你饞了嗎？”
“……”
“孫大龍”三字似乎在這場科舉的伊始，就被欽點爲御定的狀元。
法國作家古斯塔夫?勒龐在《烏合之衆》一文中說道：
“羣衆追求和相信的從來不是什麼真相和理性，而是盲從、殘忍、偏執和狂熱，只知道簡單而極端的感情。”
此時此刻，一場巨大盛宴出現在了所有人眼前，已經有人開始投入進去，開始爆發情感，並帶動起整個網絡的熱潮。
而本來還堪堪上過熱搜的此次醫鬧事件，在沒有了資本的刻意支持之後，已經猶如一個消失的浪花，靜悄悄地被流量的洪流淹沒。
那篇名爲《一個癌癥病人的死，一個年輕醫生的生》的文章，拼盡全力在浪裡撲騰，也沒能越過那個上榜的門檻，唯博的熱搜包含的幾乎全是節目裡出現的各個準偶像。
此時此刻唯博的最後一位掛著的是一條名爲“朱寶寶皮膚真的好好啊”的熱搜，石曉玲看了有些心寒。
她有些想不明白，一個人用生命換來的真相，還沒有一個男孩的皮膚重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