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歲計其所出而度其所用，轉(zhuǎn)運征斂送納，皆準程而節(jié)其遲速。”————————【舊唐書.職官志二】

度支部尚書韓斌出身潁川韓氏，是太學博士韓融的族親。其本爲尚書郎，因爲與侍中荀攸、雍州刺史鍾繇等潁川人有舊，故而在度支部設(shè)立之初便被人薦舉。皇帝當廷策試之後，發(fā)現(xiàn)對方確有賈人心計，善理財貨，遂拜爲尚書。

此時韓斌應(yīng)聲說道，冷峻的相貌與他的聲音相得益彰：“臣以爲，譬如臣先前所舉等例，朝廷一年不宜耗費如此之巨。大司農(nóng)、少府算計失實，宜重新散籌，再做計較。”

然後他又從往例、現(xiàn)實等各方面開始論述、計算出了幾個數(shù)字，推算出朝廷的開支用不了那麼多錢，至少能節(jié)省千萬。如果不是看在劉和與張昶的面子上，韓斌有所保留，不然這話都可以點出他二人有意虛報開支，徇私舞弊了。

“有司算計支費，爲防不時之需，往往都會多算一些，免得急時無餘財可用，要另外索取。這是因循之舉，無可指摘。”看著惶恐不安、心懷惴惴的張昶與劉和，皇帝沒有表現(xiàn)出不悅的神色，反而主動爲張昶等人開脫起來。

“唯，是臣等疏忽，失於算計，在此貽笑於諸公了。”見皇帝沒有怪罪的意思，張昶鬆了口氣，此刻他已經(jīng)放棄了起先的初衷，只想著儘快補救：“請陛下容臣等回去後重算支費，交付聖裁。”

話甫一說完，他便忍不住擡眼看了看四周，只見除了侍中荀攸、水衡都尉周忠、度支部尚書韓斌以外，其餘各人俱是面色凝重，不說司徒馬日磾、就連司空趙溫的神色都有些不甘——像是眼看著一件利器操於他人之手。

果然，皇帝聽了張昶的話，不以爲然的搖頭道：“朝廷明年的支費再度算好以後，爾等且先交付度支部審計，待韓質(zhì)節(jié)確認無誤，再呈遞御前。”

韓質(zhì)節(jié)就是韓斌，他所負責的度支部在皇帝的設(shè)置下，掌管全國財賦的統(tǒng)計和配置，以及財政覈算與會計覈算、組織審計每年預算執(zhí)行和其他財政收支情況的權(quán)力，是朝廷最高財計部門。

皇帝今天特意召來承明殿的這些‘宰相’，以及少府等負責財政的具體官員，不僅是爲了預備來年的災情，接受財政報表。更是爲了將鋪墊已久的度支部正式推到臺前，在從今往後形成一個財政收支預算審計、制定、監(jiān)督的流程與規(guī)矩，徹底杜絕以往朝廷花錢沒有章法的陋規(guī)。

“度支部設(shè)立之初，便對朝廷各處每一分用度都進行審覈，不僅是大司農(nóng)、少府，連同太僕、太常等官署，凡有所支取，定要詳細列出緣由、用處、錢數(shù)等名目，交由度支部審查覈實。覈實無誤，便呈遞御前，詔準撥付。若是覈實不過，大司農(nóng)與少府等官便不予撥付，如此方能避免浪費錢貨。”皇帝悠悠說道：“諸公以爲如何？”

一些小數(shù)目的錢財調(diào)度，比如簡牘筆墨用具的花費之類的，皇帝沒有那個精力與時間去過問，打算直接授權(quán)給度支部自行處置。至於財政預算、或者是大工程、大項目的錢財調(diào)度，皇帝就得在度支部審覈之後，再行決定是否通過。

至於度支部如何得知官署上報的錢財中哪裡存在貓膩、哪裡存在漏洞，這就得徵辟一些熟知數(shù)術(shù)、賬目的官吏、以及得由平準監(jiān)提供詳細精確的市價等資料了。

馬日磾?shù)热讼嗷タ戳丝矗q疑著說道：“陛下睿鑑，只是臣等以爲，其中未免有些繁瑣，或許會耽誤急事。而且譬如一處動工，他官請撥付十萬、度支部審計不予，彼此意見齟齬，又該如何？”

“事有輕重緩急，若遇急事，則當按特例辦理。”皇帝畢竟是在後世管過一家公司的，熟悉出納、會計、審計等財務(wù)工作、對於底下人報賬時做的貓膩也清楚得很。他知道衆(zhòng)人心中的顧慮，輕鬆一笑，應(yīng)答道：“若是意見齟齬，則以度支部爲準，若該官還是不服，可上疏陳情於我。”

這等若是將財政撥款的最終決定權(quán)攬在自己身上，雖然官員據(jù)此上疏之後，馬日磾這些輔政的大臣也能參與議論，但到底比不上皇帝的一言而決。

如今吏部掌管天下官員的政績考課，幾乎卡住了地方官吏的仕途，權(quán)勢幾乎不弱於宰相。尤其是傅巽主持的嚴苛細緻的官員考察條例，讓那些習慣了清靜無爲、以及全靠互相吹噓的懶散官吏們叫苦不迭，生怕因爲政績考課獲差而被全郡、全州批評，有辱聲名。一個吏部就已經(jīng)讓地方官吏悚慄不已，此時再來一個度支部監(jiān)督錢穀需費，而且還握在關(guān)東人手上……

這讓馬日磾隱隱有些如芒在背，感覺今後的日子恐怕會不太好過了。

見衆(zhòng)人沒有別的意見，皇帝就當是彼等默認了自己的決議，點頭說道：“往後每年十一月，朝廷公府、卿署、乃至其下各監(jiān)，具要各自議論、計算次年需花費多少錢財，而後據(jù)實上陳，交於度支部。十二月時，則承明殿諸公、少府、大司農(nóng)、水衡監(jiān)、度支部，皆入溫室會議當年歲入、以及來年用度。形成定論之後，由度支部據(jù)此對各官署所上預算進行裁減、添補，再進呈御覽，詔告天下。”

按以往的成規(guī)，一個部門只有在需要用錢的時候纔會上疏，而且一般都是隨用隨撥，存在很大的操作空間。而且很少有一個具體的計劃，譬如今年該做什麼、明年該做什麼，中央朝廷很長時間都是在被動性的應(yīng)對各類突發(fā)事件。如今皇帝所提出來的預算審計制度已經(jīng)隱然有計劃的雛形，這種有別於以往朝廷政務(wù)的處理流程，讓馬日磾?shù)热硕恳恍隆?

“稟陛下，是否應(yīng)將度支部效仿吏部，設(shè)相應(yīng)曹、掾於郡縣，便於直屬？”趙溫忽然提到。

馬日磾聞言，也面帶關(guān)切的擡首看向皇帝。

皇帝沉吟片刻，緩緩言道：“吏部之所司職，在以往皆有前例可循，且地方各郡縣也有功曹掾等職以供改制。度支乃本朝新設(shè)，地方並無此職，更無掾吏熟悉其間事故，貿(mào)然推行地方，恐有不便。”

荀攸點頭應(yīng)道：“可待度支部於朝廷推行數(shù)載，教習熟吏，再施行地方也猶未晚也。”

如今吏部只針對地方官吏的政績考成，尚未對中央官署進行考課，是因爲阻力還較大。而度支部則主要是專業(yè)人員對緣故了，皇帝想著，總得等一批熟悉算數(shù)，經(jīng)濟的太學生到位了，朝廷官員都熟悉度支流程與規(guī)矩之後，再行推廣纔好。

衆(zhòng)人議到這裡，話題漸漸又回到國用可能會不足的問題上去了，荀攸悄悄看了眼水衡都尉周忠，對方會意，立時出聲說道：“稟陛下，如今上林三官已有二十餘爐，每月能鑄錢八百餘萬。如若國家有需，水衡錢能解一時之急。”

“公辦事勤勉，我心甚慰。”皇帝其實心裡也清楚，張昶等人所說的是全年的預算總和，並不代表要一次性把錢都拿出來，這中間還有很大的餘地能挪做他用，只要及時用水衡錢補上就是了。

說罷，皇帝展了展袖子，吩咐道：“今日就議到這裡，購求民間餘糧的事，司空要多用些心。還有明年的開支、預算等，大司農(nóng)與少府要算好，遞交度支，要給其他人做個典範出來……荀君留下。”

這是要準備送客了，衆(zhòng)人知覺的應(yīng)聲告辭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