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者。立天子而貴之者。非以利一人也。曰：天下無一貴。”————————【慎子】
尚書檯外突然有人高聲喊道，臺閣之中，衆(zhòng)尚書，尚書郎等官皆是一愣，紛紛擱下手中事務(wù)按次序走了出去。只見數(shù)輛安車、立車拱衛(wèi)在天子御駕的周圍，更有羽林郎、虎賁郎乘騎執(zhí)戟，護衛(wèi)陛側(cè)，這數(shù)百人憑藉儀仗組成的威勢令衆(zhòng)人呼吸一滯。
士孫瑞、楊瓚、趙戩等人伏地稽首，一起山呼道：“臣等叩見陛下，願陛下千秋萬歲，長樂未央。”
皇帝在穆順的扶持下緩緩走出車駕，在衆(zhòng)多郎衛(wèi)的拱衛(wèi)中，皇帝柔弱的身軀顯得異常高大，他點了點頭，穆順便代皇帝衝地上跪著的尚書們喊道：“制曰‘起’！”
尚書們謝恩起身，自覺的站立在兩旁。
皇帝看也沒看他們一言，徑直走進了尚書檯。皇帝進去後，南陽宛人，尚書文禎趕忙拉住跟隨在後的黃門侍郎、沛國人丁衝，小聲問詢道：“幼陽，陛下今日是何故造訪中臺？”
“陛下與我素不親善，我又何嘗知道？”丁衝心裡鬱悶，自從當(dāng)日皇帝命王斌驂乘，自己冷臉相對以後，皇帝好似聽信了王斌的進言，越發(fā)的不待見他。他心裡很無奈，低聲叮囑道；“只是陛下心性不同往日，此番動怒，必有大事將作，待會應(yīng)對千萬小心。”
說完丁衝便跟著同僚進了尚書檯，文禎等人無法，也只得跟在後頭走了進去。只見皇帝倨坐在正中本該屬於尚書令的位置上，尚書令士孫瑞與僕射楊瓚二人垂手立於左右。
見尚書們依次走進，皇帝朗聲問道：“我記得王司徒錄尚書事，總朝政，怎麼今天沒有見到他來？”
幾個尚書們互相看了看，遂推舉了一個資歷最老的尚書上前應(yīng)答，那尚書約莫五十好幾，鬚髮皆白，是馮翊大族出身，名叫郭溥；“回國家，司徒身體染恙，今早剛使人遞了奏疏過來。”
“那奏疏呢？我爲(wèi)什麼沒有看到？”皇帝問道。
“稟陛下，奏疏在此，臣等已代爲(wèi)閱過，確有其事。”皇帝事出突然，王允又恰好不在，趙戩爲(wèi)了防止皇帝要橫生什麼枝節(jié)，對此特意留心，他自作主張，從一邊翻撿出奏疏，趨近幾步呈交給穆順。
郭溥乾咳一聲，聳拉著眉眼看向士孫瑞，然後便識趣的退下了。
今天這事太反常，在看清楚局勢之前，就連士孫瑞都不願意主動出面說話。
皇帝從穆順手中接過那份奏疏，也不打開，就放在手上握著。嘴上噙著一抹冷笑，說出來的話讓衆(zhòng)人大吃一驚；“看來我得下旨賞賜爾等了，諸卿不嫌我年幼德薄，才智鄙陋，不足以理朝政，故而代我批奏，實在是忠心可嘉。”
尚書檯頓時輿情大譁，畢竟這個事起初是老早以前就留下的慣例，董卓死後，雖然士孫瑞曾建議過還政給皇帝，但王允卻藉口皇帝年幼，堅持要遵循以往的傳統(tǒng)。
所以奏疏不得第一時間上達天聽，也怪不得底下這些負責(zé)擬詔的尚書們。
此時見到皇帝怪罪下來，衆(zhòng)人紛紛七嘴八舌的爲(wèi)自己叫屈。
“陛下何出此言！”
“陛下，臣等忠心事上，未嘗有一日懈怠。此事定有小人進言，離間我等君臣，臣請將其議罪！”
穆順聽不下去了，自覺有責(zé)任維持秩序，出聲喝道：“肅靜！陛前喧譁，成何體統(tǒng)！”
這一聲倒是入了趙戩的耳，他本還在想該如何挽回局勢，若是任由此發(fā)展，王允的權(quán)力將大大縮水，這可不是他們樂於見到的。
此時穆順的挺身而出，無疑是給趙戩一根救命稻草。
他有意將火引到穆順頭上去，做出閹宦復(fù)熾的假象，幾個尚書本來沒有注意到穆順，這回頓時以爲(wèi)是穆順從中作梗，慫恿皇帝對付士人。於是紛紛對穆順怒目以視，都將怒火轉(zhuǎn)移到穆順身上，要求皇帝下旨嚴懲穆順。
而事件的始作俑者趙溫靜立一旁，冷冷的觀看著局勢，他想知道皇帝在這種情況下該怎麼做，這決定了他們兄弟今後在朝中的立場和走向。
反倒是穆順這下是怕了，臉上冷汗直流，不自主的往後退了兩步。關(guān)西人和關(guān)東人雖然不和，但面對可能復(fù)起的閹寺，口徑卻是出奇的一致。
就在衆(zhòng)人以爲(wèi)事情就這麼了結(jié)的時候，皇帝開口說話了；“剛剛誰說要下旨的？”
穆順臉?biāo)⒌囊幌戮桶琢耍s緊匍匐在皇帝身邊，又驚又懼的說道；“陛下……”
“你怕什麼？”皇帝用極小的聲音對穆順說道。
穆順頓時安心了，他將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皇帝身上，只求皇帝的威勢，大到能撐住這片天地。
趙戩走上前去，做出一副忠直爲(wèi)國的樣子說道：“稟陛下，閹寺之患，甚於洪流，如今我大漢民生凋敝，皆是歷代先帝寵信閹寺之故。陛下若要匡扶社稷，振興朝廷，須知‘前事不忘，後事之師’。”
“有道理，看來你也是通曉大義的。”趙戩將造成天下大亂的黑鍋全扣在宦官身上，還說的大義凜然，讓皇帝不由得側(cè)目。趙戩有急智，皇帝不願意任由他這麼說下去，他要拿回主動權(quán)：“既然你知曉大義，那我就要問了，你身爲(wèi)臣子，知道臣子應(yīng)盡的本分是什麼嗎？”
“荀子有言‘主道知人，臣道知事’。”趙戩想也沒想，張口就道。
這句話的意思是人主的本職是選用賢人，臣子的本職是處理職責(zé)事務(wù)，兩者各有分工，互不僭涉。
這裡就隱隱的表示了趙戩的寓意，是在提醒皇帝尚書檯是處理國家政務(wù)的，而皇帝只負責(zé)任用賢能來處理政務(wù)，希望皇帝不要僭涉。
趙戩歷任宦職，人情練達，皇帝自進來後開口第一句話他就有了不好的念頭，雖然不知道皇帝的來意，但攔住皇帝對尚書檯指手畫腳總是沒錯的。
“嗯，你既然說了臣子的本分，那我作爲(wèi)天子，就不得不說一下天子的本分。”皇帝點頭道，衆(zhòng)人也都沒有異議，垂手錶示恭聽，皇帝便清了清嗓子，道：“弱其強而治其亂，伸其屈而直其枉。惟以一人治天下，豈爲(wèi)天下奉一人？皇帝就是要親自治理天下，讓元元衆(zhòng)生得享安寧，豈能獨居一室，垂拱無爲(w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