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的見面,換來的是半個月之後,王府的一位不速之客。
易子煥對長安說他出門的時候救了一位女子。那女子稱她的母親因病去世,爲(wèi)了給母親治病借了不少的錢。前幾日債主上門催債將她賣進了青樓,而她不願受辱,糾纏間從二樓跳了下去。
好巧不巧,易王爺子煥經(jīng)過,飛身接住了她。
好死不死,這女子無處可去,哭著求他收留。
易子煥敬她是個烈性女子,叫家丁帶她暫住進芳澤園。外人進府,便少不得要先見一見王妃。
那時長安正在刺繡,手一抖,繡針扎破手指在絹帕上染開了一朵紅梅。
那日荷塘目睹長安殺人的人,除了銀面,還有一個女人。
而那個蛇蠍美人此刻衣衫襤褸的站在自己面前,踏入了自己的家,在自己的丈夫面前裝的楚楚可憐。
長安似是沒有感覺到被針刺傷的疼痛,她慢慢收好繡品,再擡頭時已然醞出了一個溫柔和順卻不免威嚴(yán)凜然的一個笑來:“琴素,別來無恙。”
“嗯?”琴素一臉的疑惑,凝視了長安半天,忽得笑了起來,“我認(rèn)識這雙,勾了銀面的眼睛?!?
芳澤園裡,長安屏退下人,在座上靜靜地飲茶。
琴素看著最後一個下人離去關(guān)上門,揚起嘴角道:“錦衣玉食,前呼後擁,怪不得你跟了易子煥?!?
金鑲玉的指甲翹起來,茶杯的蓋子與杯口輕輕摩擦。
“是銀面派你來的?”長安她淡漠的掃了一眼座下的琴素,舉手投足間是王妃的高貴和殺手的傲慢。
琴素朝天空伸出五個手指細(xì)細(xì)看著,漫不經(jīng)心地笑道:“真沒想到,那個一場婚事震動王都的月傾郡主竟然是你。銀面真是下了血本,能讓你和皇室扯上關(guān)係。真不懂爲(wèi)什麼不開始就叫我來,我這樣的愛他,一定不會背叛他啊。 ”
“我不會背叛銀面,”長安放下茶盞,“我也不會讓你得手。”
“這話說的有趣——”琴素環(huán)視了一眼芳澤園的繁麗景緻,眼中便染上了草樹花木的妖嬈之氣,媚眼一笑“你要怎麼做?告訴易子煥你變成了一個殺手?告訴他你五年來銷聲匿跡就是爲(wèi)了殺他而接受訓(xùn)練?告訴他說我和你是一夥的,讓他把我趕出去?要不然朝夕相處,錦瑞王妃——”她微微傾過身子支頜看向長安,“你怎麼防我?”
長安輕輕挑眉,骨子裡透出冰冷的殺氣:“你大可一試?!?
於是,之後的半年,王府中上演了只有這兩人知道的刀光劍影。長安想盡辦法的趕,琴素兵來將擋的留。凡是琴素送來的東西長安必先再三驗過纔敢呈給易子煥。易子煥撞見過兩次,一臉苦笑的問:“琴素不過是個小姑娘,她害我有什麼好處呢?”長安便不免一臉嚴(yán)肅的看著他道:“家賊難防?!?
一句家賊難防在王府內(nèi)傳了開來,生生給琴素在王府的身份定了性。從暫住的女客到家賊,原先對她懷著幾分敬意的下人也不免多了幾個心眼。而這四個字也表明了這位被王爺撿回來的“家賊”和王妃不對付,能和皇親郡主王府正妃不對付的人,自然也得不了王府上下的對付。
上元佳節(jié),鎮(zhèn)南王府舉辦晚宴。琴素人如其名,彈得一手好琴。玲瓏指尖輕攏慢捻飛旋出絕妙的音律,從這絕妙中露出一個嫵媚多情的笑來,便有了只應(yīng)天上有的味道。
“沒想到她彈琴很不錯?!币鬃訜ㄝp描淡寫的一句評價,卻生生刺痛了長安的耳朵。長久以來壓抑在心中的鬱結(jié)毫無徵兆的爆發(fā),她的手忽然一軟,杯子掉到了地上。
“怎麼了長安?”易子煥擔(dān)憂的看向她,長安從短暫的失神中立刻回過神來,搖頭對子煥一笑道:“想來是貪杯醉酒,腦袋有些不清明瞭。我出去透透風(fēng),馬上就回來?!?
長安被丫鬟扶著走出宴廳,圓月高掛在漆黑的夜空,將那穿著月白色錦繡長裙的背影映得無比清瘦孤寂。她一人漫步在湖邊,清風(fēng)將明月的清輝打碎,落到湖面發(fā)出粼粼冷光。
“你藏得好深。”
長安想起那日銀面的話,不禁喃喃重複,眼中是無限的苦澀。天地浩渺,此刻卻只留下了長安一人。
長安才走到門口,忽聽見裡面亂作了一團。她趕緊進去,一隊侍衛(wèi)緊跟著跑了進來。
“沒事——”
她衝進人羣去找易子煥,見他滿頭冷汗對正在爲(wèi)他包紮的易子煜說話,地上赫然是一把帶血的匕首。
長安慌了,人一慌就容易武斷。她此刻腦海中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琴素,於是衝到她身前,“啪”的便是一個巴掌。
“賤人!”
這一巴掌含了長安許久以來滿滿的恨意,猝不及防的一挨,琴素整個人摔到了地上。長安的袖劍滑落邁出一步刺了過去,身後忽然傳來一個不可抗拒的低沉聲音——
“夠了!”
長安的神思驟然清明,她看向易子煥,那是一雙她從未見過的冰冷的眸子。再轉(zhuǎn)過頭,是裝出一副驚恐害怕的琴素,滲出血絲的嘴角揚起了似有若無的冷笑。
傷了易子煥的人不是琴素,是一個僞裝成戲子的亡國殘黨。那人走下臺來挨桌敬酒,到了易子煥時在他拿起杯子的剎那間一劍刺了過去。還好易子煥反應(yīng)及時,沒有刺中要害。
長安聽完搖頭一笑,機敏如他,怎麼會連一把劍都擋不下來?
除非他和她爲(wèi)老太君擋箭時一樣,心中有事,無法集中精神。
易子煥赤著上半身,從左肩到右腹纏了厚厚的藥布。長安給他倒茶,剛要開口,易子煥搶先道:“你爲(wèi)什麼總是針對她?”
長安放下茶壺的動作一滯便恢復(fù)了正常,她笑著看他道:“不願看我針對她,叫她搬出去不就好了?”
“當(dāng)初讓她住進府裡,你是同意了的?!币鬃訜ǔ林劬?,“她舉目無親,對她和善些不好嗎?”
“和善?”長安挑眉,“誰都可以,她不值得?!?
語罷是良久的沉默,易子煥擡眼道:“長安,我從未問過你,你這五年來,究竟經(jīng)歷了什麼?”
長安凝視著他的眼睛喃喃道:“子煥,若我不說,你待如何?”
“爲(wèi)什麼不說?”
“你該知道這世上有些事是說不得,不可說的。子煥,你若信我,就不要問我?!?
“我信你。你這樣討厭琴素,待她痊癒我便安排她在別處落腳。只是在那之前,你待她好些吧?!?
“待她好些……?子煥,我爲(wèi)何如此,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長安的眉頭輕蹙,眼中滿是失落,轉(zhuǎn)身離開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