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達平坦的山麓地帶, 馬車臨溪停在一棵樹下。樂兒蹲在溪邊的大石頭上聚精會神地看著梅卿和紫融抓魚,梅卿每抓一條樂兒便無比激動地鼓掌,紫融每抓一條樂兒便心急如焚地拍著大石頭, 示意梅卿再快一點。
沈扶玊聽覺魚簍漸滿, 笑著囑咐道:“紫融, 你和梅卿別抓的太多了, 總不要以殺生取樂的好。”
紫融聽了沈扶玊的話, 立刻跳出了溪水中不再抓魚。他將手放在清冽的溪水中洗了洗,然後轉身走進樹林附近拾柴。樂兒眨著眼睛回頭看向沈撫玊,似是聽懂了他的話。正要拍著石頭叫梅卿回來, 整個人忽然騰空而起,腰上多了一隻白皙健碩的手臂。
梅卿抱著小湯圓樂兒走回休息的地方, 見四人正在聊天。
芊芊道:“沈公子, 你當上閣主之前也一直在月刃閣裡嗎?”
沈撫玊搖頭, 溫柔地笑著:“不是的。其實……我從前和月刃閣一點關係都沒有呢。”
“哦?”汐華躺在草地上,一手支著腦袋看他, “那是怎麼當上閣主的呀?因爲長得好看嗎?”
沈扶玊摸了摸自己的臉,笑道:“可能也是一部分原因。”
聽他這麼說,衆人都笑了起來。芊芊故作認真地對沈扶玊勸道:“沈公子,你別被汐華哥哥帶壞了!”
沈扶玊輕輕笑著:“其實大家叫我扶玊就好,我們可以以兄弟相稱嗎?”
“當然了!哥哥們都是大好人, ”汐華挎著千影的肩膀, 瞇著眼睛看了他一眼然後對扶玊說, “別看千影冷冰冰的, 倒是不喜歡別人叫他先生呢!”
千影淡淡看著他:“我怎麼不喜歡了?”
汐華疑惑道:“那本公子以後叫你先生?”
“先生!”樂兒忽然奶聲奶氣地叫了一聲。
千影無奈:“樂兒——”
汐華壞笑:“你看, 這就是不喜歡!”
衆人談笑著,只聽不遠處傳來噼啪的火爆聲。轉身, 紫融已經架好了火堆。
“烤魚!”樂兒笑道。
“對,”扶玊準確無誤地摸了摸樂兒的臉蛋,“我們要去吃烤魚。”
溪水中的魚都不大,一根樹枝可以串上三條。火勢旺盛,不一會便傳出了令人垂涎三尺的焦香。衆人在依山傍水之間,一頓平凡不過的烤魚吃出了不凡的閒情野趣。
吃完烤魚,撲了火堆,梅卿領著屁顛顛的樂兒到溪邊去玩水。此時正是夏末,雖然天氣轉涼,但水溫仍暖。樂兒認真的挽起衣袖將手放到水裡,潺潺溪流從她的指尖流過,三歲的孩子似乎感受到了某種神奇的力量,驚喜地笑著看向梅卿。此時兩人的姿勢相同,一大一小,場面煞是可愛有趣。梅卿那刻在臉上的笑容帶了幾分頑皮,忽然揚起水來潑了樂兒一臉。樂兒嚇了一跳,一個屁墩坐到了地上。梅卿趁她沒緩過神來,嘩的又是一下。樂兒溼淋淋得趕緊站起來跑到芊芊後面,拉著芊芊的手告狀:“潑我!”
芊芊裝作十分生氣的樣子站起身來帶著樂兒回去“報仇”,梅卿以爲她會去找千影或者汐華,沒想到竟然芊芊,微怔間只覺霎時渾身一涼,身旁響起兩個女孩開懷的笑聲。
“你們感情真好,”沈扶玊聽著那些笑聲,感嘆道,“一點也沒有主僕的樣子,倒像是一家人似的。”
千影望著溪邊的戰局,芊芊被梅卿反擊的渾身是水,不禁淺笑:“梅卿從小在我身邊長大,說是主僕,也許更像是兄弟吧。”
“從小嗎?”沈扶玊問道,“你們相遇是多大的時候?”
千影看著笑容愈發清新明快的梅卿,陷入了回憶:“那時候我初涉江湖不久,大概是十二歲。梅卿的家鄉爆發饑荒,數萬難民逃至乾都,梅卿的父親爲了梅卿能多吃到糧食,結果在路上餓死……我救了奄奄一息的梅卿,便一直留他跟在身邊。他那時不過五歲——如今,已經十六了。”
“然後我們家千影十三歲那年就遇到了如花似玉的本公子。”汐華美人不問自答道。
“原來你們那麼早就認識了呀。”沈扶玊似乎覺得很神奇,他略顯可惜地笑著,“我是四年前才遇到紫融的,不過我和你們的故事不太一樣,不是我救了他,而是他在我命在旦夕的時候出手救了我。”
汐華湊近了問道:“危在旦夕?小扶玊,你遇到什麼事了?”
沈扶玊微微垂首,臉上帶著往昔如煙,不再掛心的笑容:“其實,我是鶴城人……六年前,家中突遭鉅變。我被仇人追殺,東躲西藏地躲了兩年,結果被仇家在一家廟裡找到。還好當夜突降大雨,紫融進廟中躲雨,我這才死裡逃生。雖然失去了眼睛,又落下了難以久站的腿疾……但現在想來,若沒有那場雨,紫融就不會進來,我就不會活下來,今天也不會和大家一同山高水闊,把酒言歡。倒也不算太大的損失吧?”
他淺淺笑著,說出那樣險象環生的往事。清俊的容顏洋溢著灑脫的笑容,讓人看著心裡溫暖又難受。汐華忽然呀了一聲,吃驚地看向千影:“四年前……我們不就在濱城大銘嗎?”
千影點頭,神情凜然。汐華坐直了身子,滿臉不可置信地看著沈扶玊:“我們曾經離得那樣近,怎麼就沒有相遇呢!你經歷著那樣的生死一線,我們卻在不遠的地方遊山玩水……我的天哪,太可怕了!”
沈扶玊笑著,慢慢擡起頭來——那是一個遠望的姿態:“所以說,我們有緣分啊。況且這些都過去了,汐華你也不用在意……更何況,生命原本就是建立在苦難之上。越是強大的生命和靈魂,就越要經歷刀山火海,荊榛滿路。或許會寸步難行,進退無途,但只要一步一步地咬牙的扛過來了,就一定會等到柳暗花明的一天。”
他眉目含笑,字字溫柔如風,卻又鏗鏘有力:“生活曾把我困在折磨和不公中,逼迫我不斷爲了自由和光明去抗爭。蘇兄、令兄,我贏了——終究是我贏了。”
未時,日央。回到洛雲山莊,汐華大嚷著累回屋睡下,扶玊也被紫融推著回去處理閣中事物。
千影在房中凝視著天音大師圓寂前交予他的曦涼玉玦,思忖著如何起身去須臾山。芊芊追查辛垣裴下落無果,不知什麼時候纔是盡頭。他雖然並不著急,但是——汐華等不起了。
可是,要他和汐華上路,把芊芊自己留在這裡,他又……著實放心不下。
思來想去,千影爲難之際,門外徘徊著一個有些猶豫和試探的人影。
芊芊正絞著手指考慮要不要進去,只聽千影問道:“誰?”
她嚇了一跳,不禁立正站好:“是、是我。”
“芊芊嗎?進來吧。”
芊芊進門,神情頗有些緊張地看著他:“你在休息嗎?”
千影搖頭,示意她坐到對面,然後給她的茶杯填滿茶水。這樣簡單的動作,並沒有格外的關心和照拂,卻讓芊芊心裡酸澀難耐。她落座,並沒有說話。
許久沒和他這樣單獨相處,她忽然說不出話來。
千影將玉玦放回桌上的盒子裡,芊芊轉頭看著,問道:“這是什麼?”
“曦涼玉玦——天音大師圓寂前留下的信物。”千影淡淡說著,擡眼望她“能助汐華一臂之力的信物。”
“汐華哥哥……”芊芊凝眉,“我這次來就是想問問你,汐華哥哥究竟怎麼了?”
千影看著她,知她冰雪聰明看出端倪,清冷的眼附上薄薄冰霜:“本就沒有打算瞞你,只是一直沒有機會告訴你。汐華他的身體堪憂……若我沒有猜錯,應當便是天音大師之前所說的命劫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