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yún)瑛派人看顧二人的馬, 然後帶著他們來到了衙門。官差見到姐弟二人攔了一下,雲(yún)瑛施禮一笑:“官爺,這兩位是我的朋友, 我?guī)麄儊砜匆幌绿评蠣數(shù)膶企w, 可否行個方便?”
雲(yún)瑛的丫鬟上前遞給官差兩塊碎銀, 官差立刻笑道:“雲(yún)瑛小姐要看, 自然是方便的, 我這就帶三位過去!”
蘇昀憋著嘴瞥了那官差一眼,隨著蘇莘一同進去了。
雲(yún)瑛侯在衙門內,蘇昀蘇莘二人隨官差一同進入了陳屍房。一開門, 強烈的腐臭味撲面而來。蘇昀乾噦了一下,隨後緊緊抓著蘇莘的衣袖。
房中只有一個屍體, 蓋著白布, 靜靜躺在中央。
“這便是三日前遇害的唐老爺。”官差道, “與前兩個死者一樣,是被切斷了喉嚨, 沒有其他外傷。”
蘇莘掀開白布,露出死者的頭頸。蘇昀第一次看見死人,頃刻間臉色發(fā)青。蘇昀下意識將他護在身後,自己俯首查看死者頸部的傷痕。
“頭沒有被完全切下來,只割斷了喉嚨。”蘇莘道, “這不是刀傷, 也不是劍傷。兇手行事幹脆利落, 所以切口才會這麼整齊。”
官差道:“還有一點, 三位死者的傷口都是一樣的深度。”
“三個死者——”蘇昀青著臉說, “時間地點和案發(fā)時的條件都不同,傷口如果一樣深, 那這個兇手的武功一定不賴。”
蘇莘“嗯”了一聲,問官差:“這三個死者有沒有什麼共同的仇家?”
官差苦笑:“無奸不商,要是缺斤短兩也算仇家,那卻是遍天下了。可是要說大仇大非,倒還真沒有。”
蘇昀疑惑:“不是仇殺?”
蘇莘盯著死者慘白的面部,突然眉頭一蹙。她俯下身來上手去摸,果然,那人耳後有一道極輕極細的疤痕。蘇莘心道:此案若非自己來了,還真不知要查到猴年馬月。
“看完了,走吧。”蘇莘轉身走向門口,不忘拉住了蘇昀。
“兩位可看出了什麼端倪?”衙門內,雲(yún)瑛起身相迎。蘇莘看向她:“你姓賈?”
雲(yún)瑛意外,蘇昀驚呆:“好姐姐,你怎麼在那屍體身上看出小姐姐姓賈的!”
蘇莘白了蘇昀一眼,雲(yún)瑛歉疚笑道:“實不相瞞,小女賈雲(yún)瑛。第四個接到索命令的人,便是我爹。”
蘇昀:“喲!”
蘇莘道:“所以你纔想讓我們留下,救你爹一命。”
雲(yún)瑛泫然欲泣:“小女實在別無他法!兩位少俠器宇不凡、非同尋常,定能幫小女解此危局!”
她俯身要拜,蘇昀一步搶先扶住:“小姐姐,使不得。”
蘇莘道:“既然來了,我們定當盡力。可你爹究竟能否逃過此劫,要看天意。”
雲(yún)瑛泣道:“小女明白。兩位少俠願意相救已是大恩,若是……不成,小女不會有怨。”
“好,”蘇莘點頭,“今日天色已晚,我們明日客棧再見吧。”
雲(yún)瑛急道:“天色已晚,兩位少俠不如住進敝府如何?雲(yún)瑛一定好生招待!”
蘇昀瞧著雲(yún)瑛心急火燎的樣子,只覺十分心疼。這麼個嬌滴滴的小姐,沒事施施粥,發(fā)發(fā)米,讀讀書,突然一天一個大壞蛋要來要了自己爹爹的命,自當是晴天霹靂。可嘆她如今這般已算是十分的鎮(zhèn)定,放在——放在——蘇昀想起自己從小到大沒見過幾個大家小姐,於是想,放在話本子裡那些小姐身上還不要一哭二鬧三上吊,鬧得天地不寧?
蘇昀想著,上前道:“小姐姐放心,我們這就住進去,貼身保護你爹!”
蘇莘瞪向蘇昀,蘇昀視若不見。雲(yún)瑛大喜道:“太好了!小女這便讓下人準備酒菜,爲二人接風!”
雲(yún)瑛先行出門安排下人,蘇莘沉默不語,蘇昀知她生氣了,只好不停賠笑討?zhàn)垺扇俗叱鲅瞄T門口時已是傍晚,東方一片霞光。蘇昀跟著雲(yún)瑛上了馬車,忽然,巷口一道黑影閃過。蘇莘定睛看去,眉頭緊蹙。
賈府,雲(yún)瑛招待兩人用膳。蘇昀同雲(yún)瑛邊吃邊聊,忽被陳列架上的一個木雕吸引,笑道:“那木偶雕的是不是小姐姐?”
雲(yún)瑛著人取下遞給蘇昀,笑道:“這是我一位叔叔所贈,少俠看著如何?”
蘇昀端詳著那木偶,眉眼神態(tài)與雲(yún)瑛別無二致,不由嘖嘖稱歎:“栩栩如生,小姐姐,你那位叔叔真是好手藝!”
雲(yún)瑛笑道:“公子喜歡木藝?”
蘇昀點頭:“實不相瞞,在下也是個中翹楚,有機會給小姐姐露一手!”
蘇莘笑道:“不要臉。”
蘇昀瞪向蘇莘,雲(yún)瑛望了二人一眼,笑道:“兩位感情真好。”
“不好!”二人齊聲說。
……
夜裡,蘇莘與蘇昀在一起商討案情。蘇莘道:“唐老爺易過容。”
蘇昀意外:“換皮?”
蘇莘搖頭:“你可聽過蝕骨蟲?”
蘇昀恍然大悟:“怪不得你剛纔看了那人耳朵後面,然後表情就不對勁了!”
蝕骨蟲,受事者從一側耳後開口,將此蟲埋入。五天之後,面骨骨骼形態(tài)因此蟲噬咬移形大改,縱使相親亦不識。只是受事者往往要承受極大痛苦,往往生不如死。能有決心用蝕骨蟲易容的人,必是有什麼決不能回頭的過去。
“這樣說來,怕是其他兩個受害人也曾易容過。”蘇昀道,“就連賈老爺也是。”
蘇莘道:“找機會看看。”
蘇昀灌了兩口茶,渾身難受:“今天我要被噁心壞了,方纔晚飯都沒吃幾口,到現(xiàn)在一閉眼睛都是那張大白臉。”
蘇莘哂笑:“要不要姐姐抱著你睡?”
蘇昀臉色一僵,連忙揮手:“你瞧不起誰!”
蘇莘冤枉:“我哪裡瞧不起你了?”
蘇昀“哼”了一聲,蘇莘笑著起身,道:“早點睡,明天再說。我就在隔壁,怕了就叫我。”
蘇昀:“你才怕!”
他將自己裹在被子裡頭,看蘇莘走到了門口時道:“你幫我把燈吹了!”
蘇莘轉頭看他,他埋下頭喊:“我沒怕!”
呼——夜闌燈熄。
……
“蘇昀——!”
美夢正酣時,蘇昀忽然聽見蘇莘的聲音。他不耐煩地一翻身,本萬籟俱寂的四周隱隱傳來數(shù)十人呼吸聲與火焰噼啪聲。他凜然起身,驚見蘇莘護在自己身前,房子外圍全是火光人影。
“怎麼回事?”蘇昀下牀穿衣。
蘇莘搖頭,只聽屋外一聲“捉!”。蘇莘唰得拔劍擋在蘇昀身前,門被一腳破開,一排披堅執(zhí)銳的侍衛(wèi)衝殺進來,見是一男一女兩個少年,不由面面相覷。
蘇昀道:“這是怎麼回事?我們是你們大小姐邀請進來的客人,你們要幹什麼?”
一位留著美髯的富態(tài)老爺走進門來,橫眉怒目:“我兒定是受了你們什麼蠱惑!兩個外鄉(xiāng)人,莫名其妙接近我兒,定是不懷好意!老夫懷疑你們就是鬼麪人,捉!”
侍衛(wèi)上前拿人,蘇莘冷笑一聲,劍鋒所指,寒意逼人。蘇昀連忙跑到蘇莘身邊讓她放下劍來,笑道:“咱們清者自清,怕他們作甚?正好還沒坐過牢,過去走一遭也不虧!”
賈老爺冷哼:“大言不慚!來人,拿下!”
蘇莘與蘇昀被莫名其妙押進了牢房,大鐵鏈鎖頭往牢門一纏,蘇昀見著新奇,被蘇莘瞪了一眼。忙笑道:“姐姐莫生氣,我知你也是想進來坐坐的。”
蘇莘道:“若被爹孃知道咱們剛下山就被抓了起來,不知要怎麼樣。”
蘇昀笑道:“你不說我不說,爹孃怎會知道?”
蘇莘:“彆氣我。”
蘇昀盤腿坐在乾草上,東瞅西瞧:“都說賈老爺慈眉善目,可到了咱們這兒怎麼就兇神惡煞的呢?他怕死,怕極了,一心恨不得咱們就是鬼麪人,他好放下心來過日子。——蘇莘你聽,外頭還有貓頭鷹叫呢!大牢真可怕!”
他笑得充滿新奇,完全看不出可怕。蘇莘瞧著自家弟弟沒心沒肺的模樣嘆了口氣:“可惜方纔沒能看見賈老爺耳後有無傷痕。”
“來日方長,”蘇昀笑道,“反正明日一早雲(yún)瑛小姐姐會就咱們出去。”
蘇莘:“你哪來的自信?”
蘇昀搖頭晃腦:“就憑你弟弟長得玉樹臨風,哪家女子不魂牽夢縈?”
蘇莘不忍再聽,乾脆不理他。
忽然間一陣陰風吹來,兩人看向門口,只聽啪得一聲鐵鎖應聲而斷。
吱嘎——
牢門開了。
蘇昀嚥了咽,往蘇莘身後躲。
蘇莘淡淡道:“既然來了,何不現(xiàn)身一見?”
大牢內寂靜無聲,良久,一個帶著黑色斗篷的神秘人出現(xiàn)在牢門口。
“走是不走?”
那人聲音蒼老,蘊著無限風霜。蘇莘上下打量,可那人把自己包的密不透風,完全看不出模樣。
蘇莘問:“晚輩白天可見過前輩?”
蘇昀:“嗯?!”
那人不答,轉身道:“衙役們能睡一晚,走是不走,在你們。”
蘇莘道:“前輩留步,晚輩還有一個問題!”
那人果然停住,蘇莘道:“前輩殺的——”
“都是該死之人。”
那人語罷,閃身離開。
……
“不好了!犯人逃跑了!”
“有人劫獄!有人劫獄!”
第二天清晨,大牢內炸開了鍋。衙役們持刀往牢房裡跑,卻見蘇莘蘇昀兩個在乾草上睡得正香。蘇昀撓了撓腦袋翻了個身,不耐煩道:“幹嘛啊這麼大動靜……”
衙役們面面相覷。
中午,雲(yún)瑛終於來接兩人出獄。剛出衙門口,雲(yún)瑛一見到二人便要下跪。蘇昀又一個箭步衝上去扶住雲(yún)瑛,笑道:“小姐姐這又是幹什麼?”
雲(yún)瑛兩眼紅腫,想是哭了一宿。她垂著頭,無限愧疚:“若不是我非要兩位住到府上,兩位也不必受此冤枉!萬望兩位能原諒我爹爹,他只是心急則亂,他、他真的是個好人!”
蘇昀心疼道:“小姐姐不要再哭了,我們兩個在裡頭睡了一宿什麼事也沒有。賈老爺?shù)男那槲覀兝斫猓惴判模热淮饝四阕凡榇税福覀円欢ú粫逞浴!?
雲(yún)瑛與蘇昀兩兩相望,又擡頭看向蘇莘。蘇莘點頭,雲(yún)瑛動容不已,幾欲又泣。身旁丫鬟扶住她,道:“小姐昨夜求老爺放了你們,在院子裡跪了一夜……”
雲(yún)瑛握住丫鬟的手叫她不要再說,蘇昀與蘇莘互覷一眼,蘇昀笑道:“小姐姐放心,此案交給我們。你回去歇息吧,我與家姐先回客棧,待有新的消息就去找你。”
雲(yún)瑛含淚點頭:“多謝兩位……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