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已停,易子煥握著長安的手枯坐了一夜。這一夜之漫長,於他如同一年。
長安的睫毛輕輕顫動,慢慢睜開眼睛看見了易子煥,剛要說什麼卻感覺到手心冰冷,竟正被他緊緊攥著。
“長安,你醒了?”
他撫著她細長的眉,她的羞怯和瑟瑟不安都看在他的眼裡。
“易公子……這是什麼地方?”長安坐起身來問他。
“你摔下山坡,昏了過去。”易子煥笑的極盡溫柔,更多的是疼惜和憐愛,“長安,我在家等了你很久,你怎麼不回家呢?”
長安神色一沉,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我昨夜想了很多,你可想聽聽我的結論?”
長安擡起頭好奇的看向他點了點頭,忽然陷進了一個自己期盼了許久的懷抱裡。
驚慌間,只聽易子煥喃喃耳語:“長安,做我妻子。”
“公子!”
長安的身子一僵,發起抖來:“你……你在說什麼……長安……經不起這樣的玩笑……你若是想取笑長……”
“長安,”易子煥嚴肅的看著她的眼睛把著她的肩膀,迫使長安看著他,“這麼多天的朝夕相伴,我對你如何你怎會不明白?長安,我受重傷之時遇到了你,這是上天的安排。我喜歡你,難道你不喜歡我嗎?”
這話問的實在直接,長安的心砰砰直跳竟然什麼都說不出來。
他怎麼能喜歡她?
他身上那樣的貴氣,從小培育的知書達理豁達從容證明了他絕對不是什麼普通的人。
正是這樣的他,怎麼能喜歡上連一張完好的臉都沒有的她!?
說是上天的安排,不過是上天的笑話!
“不,”她潸然淚下,“我配不上你,我配不上你!”
她抱膝痛哭起來,心口疼的難以抑制。比起小的時候被鞭子趕出村裡,她覺得現在的處境更讓她痛徹心扉。
易子煥微微一愣,終於明白了她一直以來的鬱郁不歡。他輕輕擁著她低聲說道:“長安,你不必這樣想。我倒覺得自己,未必能讓你幸福。一個帶兵出征短則三年五載的將軍,出生入死,不知道哪一面就是最後一面。這樣的刀光劍影,我怎麼捨得讓你陪在我身邊?可是長安,你受了那麼多苦,就算我不能給你安穩,我還是不放心讓你最終嫁給別人。他是什麼人,對你會不會有我待你這般好?我全然不知,如何放的下心?”
他頓了頓,長安擡起頭淚眼朦朧的看著他。他輕輕拭去她的淚,微笑著說:“我昨夜陪在你身邊,看著你昏迷未醒忽然想通了。長安,只要你陪在我身邊,我什麼都可以不要,只許你一世長安。”
“將軍……什麼,什麼將軍?!”長安驚訝的看著他,腦袋裡一片空白。
易子煥看著長安,一字一句道:“事到如今,我想我應該告訴你了。長安,其實我是錦瑞王……鎮南王府錦瑞王。”
良久,她纔在無比的震驚中明白過來。一把推開了易子煥便要下牀。易子煥一把把她抱在了懷裡,任她如何掙扎都不鬆開。長安忽然一口咬住他的肩膀,易子煥低下頭不停地柔聲安慰:“不要這樣,長安。無論我是什麼王爺,我永遠都是那個被你撿回家的易子煥啊——長安,你不要這樣……”
豆大的淚從長安臉上滾了下來,她鬆開咬住他的嘴巴,將頭埋在他的胸膛裡哭得厲害:“你怎麼能爲了我什麼都不要?我不值得子煥,我真的不值得。”
“你值得,長安。”易子煥吻上她的眼睛,“普天之下,也唯有你值得。”
易子煥要娶長安,爲了她安心即刻舉行了婚禮。
以天爲媒,以地爲證。兩人穿著喜袍在曳曳紅燭中行了大禮,主持是醫館的大夫。
易子煥與長安結髮,蘇千影從未見長安笑的那樣明媚動人,就如同一顆陽光下璀璨的明珠。
那夜的宋長安與易子煥,就是所有故事中幸福結局的化身。
十二把精鋼小刀中的其中一把忽然通身發出湛藍的流光,蘇千影低頭看去,原是「不悔」。
長安的記憶匯成洶涌的河流在千影面前奔騰流過。易子煥的行蹤終於被家裡的隨從發現,老夫人大發雷霆命令易子煥立即回府不然斷絕母子關係。長安不願同易子煥一同回府,易子煥臨行前緊緊擁了長安一夜,只說了兩個字:“等我。”
易子煥回府之後,長安看著油燈的火苗,淺笑到天明。
幾天過去,院裡傳來嘈雜的聲音,家門突然被撞開。
“老太君,就是這裡。”
長安正在整理牀鋪,聽見動靜,她轉身看去。只見幾個家丁擡進來一把刻了獸頭的紫木寬椅,穿金戴銀的老婦人打量著自己,慢悠悠端坐了上去。
待她坐正,長安不慌不忙地跪拜行禮,額頭抵在地上恭敬道:“長安見過老太君。”
“你知我是誰?”老太君挑眉冷眼看她。長安站起身:“若沒猜錯,您是子煥的母親。”
“猜得不錯,是個機靈的。”老夫人手中轉著佛珠打量她,“你就是那個讓煥兒魂牽夢繞的女人?老身還以爲會是什麼狐媚胚子——看來煥兒真是玩的過了火。”
長安垂下眼簾,竟然毫無辯駁。
“說吧,你想要什麼?金銀錢財,榮華富貴,只要你能離開煥兒,老身都許給你。”
“老夫人,”長安開口道,“我生下來就命苦,老夫人口中的榮華富貴,我怕是無福消受了。”
“那姑娘是什麼意思?!”老太君一下坐正,端起了威嚴架子。
長安看著她給自己施壓不由得從心裡好笑。
“老夫人,”長安道,“長安沒有其他的意思。您只要多留住子煥幾天,之後……”她強忍著聲音的顫抖,“我會讓他,再也找不到我……”
老人一怔,威嚴頓時消散了大半。她絕沒想到長安竟然這麼好說話,而且什麼都不要就願意離開……
事反常則妖!
老太君的目光又變的警覺了起來。
長安閉上眼睛,長吐了一口氣道:“夫人放心吧。我知道我配不上子煥,配不上錦瑞王府……夫人放心,長安知道自己……知道自己沒有那個福氣……我今天就會離開這個地方,讓他再也找不到我……”
老太君眼神犀利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執著柺杖站起身來道:“姑娘既然明白,老身便不會爲難姑娘了。”
一干家丁隨老太君走出長安家門。長安在關上門的一剎那身體失去支撐順著牆壁滑到了地上,淚水默然決堤。
是夜,長安拎著包袱走向柴房,望著草垛,眼前浮現出了與子煥初見時的情景。他穿著一身血衣,面色慘白滿臉冷汗,低頭忍著痛苦向怕的發抖的長安輕聲詢問:“敢問……姑娘芳名……?”
“我叫長安,”長安閉上眼睛淺笑著回想,喃喃自語,“我叫,宋長安……”
鎖上大門,鎖上過去,鎖上今生唯一的幸福光景。她雙眼通紅的回望了一眼,登上了遠去的馬車。
星移斗轉,物換星移。時至今日,一別兩年。
長安拎著籃筐從市集回來,打開竹門,突然整個人都愣住了。
一個穿著深紫色斗篷的人出現在自家院子裡,背對而立。聞聲,他轉過身來,面具下的嘴脣牽扯出溫柔無雙的笑。
“公子……是你?!”
不知該用怎樣的表情去迎接他的突然出現,長安笑得那樣不可思議。
銀面看著她,緩步走來,丹脣輕啓:“回來了,長安?”
屋子裡,長安爲銀面倒茶。
“我找了你許久。”
銀面看著她,“我的手下去你家找你,發現那裡已經荒廢了很久。後來幾經打探,才知道你搬來了這裡。發生了什麼事,長安。”
長安靜靜地收回茶壺,坐下,輕輕搖頭:“都已經過去了。”
聽她如此說,銀色面具下露出的眼睛神色一閃,微微彎了起來:“過去了就好……你這些年,過得如何?”
長安聞言一笑,低頭道:“承蒙公子大恩,長安無以爲報。這麼多年,一直不能再見公子,不能與公子道謝,一直是長安的心結。今日有幸再見公子,還請公子……”說著,她提裙下地,目光懇切的看著銀面,俯下身去,“受長安一拜!”
銀面淺笑著喝茶,看著長安在面前跪地,叩首,然後幽幽對她說:“我有一事相求於姑娘。”
長安入座:“公子怎能說‘求’?有機會回報公子,長安夢寐以求。”
“那我就直說好了……”銀色面具下鷹隼般的眸子直看向她,盯得長安越來越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