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彧溪渾身乏力,只能搖頭。
那女人自言自語如同瘋魔,“不然……送他一個漂亮女人?!可從未聽說過葉楓癡迷女色啊.....再不成....送他一個男人?!”
霎時間,葉彧溪瞪大了雙眼,下意識的握緊了雙拳。纏繞在手上的鐵索因他突然地掙扎譁然碰撞到一起。
“怎麼小子.....你這反映......難道葉楓當真喜歡男人?!難道.....!”那女人來回走動,忽然緊緊抓住他胸前的衣服,不可置信道,“笑話!笑話!難不成葉楓至今尚未娶親是這個原因?!是爲了你這個親弟弟?!哈哈哈哈哈哈……”
地牢中忽然響起刺耳淒涼的笑聲,劃破葉彧溪的耳膜。他暗悔大意拼命的搖頭,那女人審視著他滿眼嘲諷:“你何必如此激動?我不過是猜想幾句,你竟如此,莫非我說的都是真的?!兄弟不倫——這點夠你大哥身敗名裂,夠你葉家永世不得翻身了!”
葉彧溪眼中劃過萬分驚恐。幸虧牢獄黑暗那女人沒有看清。他強使自己冷靜下來,扯著沙啞的嗓子冷笑道:“你瘋了……我……大哥……光明磊落……可不是你丈夫那等……那等齷齪之輩……!”
啪的一聲脆響,葉彧溪的右臉重重捱了一巴掌。口中霎時涌出腥甜味道,如同他方纔辯駁時的泣血。他依舊冷笑:“你瘋了……”
突然,他的嘴被掰開,一股腥苦的液體被倒了進去,引得他一陣劇烈的咳嗽。
“啪啦”一聲黑暗的角落傳來瓶子打碎的聲音,那女人冷聲道:“自討沒趣!解藥已經(jīng)被我毀了,三日之後如果葉楓不放了我丈夫,我要你陪葬!”
鐵門被關上,頃刻間,身體如同被百蟲撕咬,幽冥的地牢中傳來聲聲撕心裂肺的哀嚎。
不知道過了多少天,葉彧溪昏沉中覺得有光線透了進來,地牢裡跑進來很多人,慌慌張張的喊著什麼。然後傳來綁著自己雙手的鐵鎖被唰拉鬆開的聲音,他整個人重重的倒了下去。
再醒來,葉彧溪環(huán)視四周,發(fā)現(xiàn)是自己的房間。
地牢裡的黑暗讓他無法適應地上的光線,他又閉了好一陣眼睛,腦袋裡閃過很多模糊的片段。
對了,他被那個女人下了毒。
他擡起手遮擋著眼前的光線,陽光從指縫中透了出來,他還活著。
“彧溪,你醒了!?”
驚喜又熟悉的聲音從門口傳來,葉楓跑到牀邊,一把握住了葉彧溪的手。
“都是哥哥的錯,連累了你,讓你受了這麼多苦……”他的聲音那般顫抖不安,滿眼的血絲,葉彧溪被救回來三天,他三天都沒有閤眼。
“……哥” 他搖頭,心中震動,“你怎麼……你怎麼這樣憔悴了?”
葉楓不以爲意,笑著看他:“哥哥好得很,從來都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好過!你怎麼樣?有沒有什麼不舒服?”
“那個女人……她餵我喝了□□。”
“我知道,我已經(jīng)請大夫給你醫(yī)治過了,他說你這些天若是能夠醒過來就沒有大礙,還好……還好你醒了……”
葉楓沉默了好一會,緊緊握著葉彧溪的手抵在自己的額頭上,似乎在讓自己的情緒冷靜一些。
“有沒有什麼想吃的?哥馬上吩咐下去。”
葉彧溪看著這樣的葉楓,只覺得心越來越疼。他的眼裡噙著淚,依舊是搖頭。
此後兩天,葉楓對葉彧溪可謂無微不至。葉彧溪的每一碗飯,每一碗藥他都要親自監(jiān)督他吃下。府衙裡衙役來催了不下十次,他卻事事推脫,而在彧溪房中爲他讀書彈琴。
蘇千影望著葉彧溪,只覺那雙水一般明澈的眸子裡全是柔情,全是難以言喻的動心。
“哥哥……”他嚥下最後一口粥,將空碗遞給葉楓,“過幾天,等我能下牀之後,我有話想對你說。”
葉楓疑惑地看著他,卻只看見彧溪的眸中,倒映著自己的輪廓。
那個女人曾經(jīng)那樣悲傷的問過他,“你有沒有失去過什麼?”葉彧溪本想給葉楓一個驚喜,去他的府衙看他。可他坐起了身子,卻怎麼都動不了。
“嘭”的跌下牀,葉彧溪趴在地上,驚慌地摸著自己的腿,突然間整個人都空了。
噩耗霎時間傳遍葉府上下,葉楓心急如焚的從府衙趕回來,一時間葉府後門進進出出無數(shù)名醫(yī)術士,卻都是那一句話——“回天乏術。”
葉楓胸口一痛,一口血吐出來,昏了過去。
葉彧溪面色慘白的坐在牀上,毫無神采的看向身邊的人,忽然大喊了一聲“滾!”
下人全部嚇得後退了一步,連忙離開。緊接著,撕心裂肺的的哭聲與瓷器破碎的聲音從緊閉的門中傳了出來。整個葉府如同瞬間進入寒冬冰窟,陰鬱徹骨。
記憶中的大雪紛飛,他跑去送給葉楓合歡花葉;又是江南春麗,他們一同寫詩作畫,祭酒湖君……他閉上眼睛,痛苦的流下眼淚。
“爲什麼……爲什麼!!”淚水如瀑溼透領口衣襟,葉彧溪在滿臉淚水中扯出一抹心碎的笑容喃喃自語,“哥,對不起……我想告訴你,我也想陪著你……可是……爲什麼!爲什麼啊!!”
葉彧溪捶打著自己的雙腿痛苦大哭,牀簾被他一把扯下扔到地上,被子被他刷的撕開飛出滿屋棉絮。
雙目忽然放空,一個尖銳的笑聲在耳邊響起——“兄弟不倫!這點夠你大哥身敗名裂,夠你葉家永世不得翻身!”
胸口一痛,他趴在牀上劇烈的咳嗽起來。聲聲激烈,口口鮮血。
沒有人知道葉彧溪那些日子裡的痛苦,他是如何痛下決心斬斷心中的愛戀之情,但是蘇千影都知道了,知道了他爲什麼在再次看見葉楓時,看見昏迷了兩天兩夜後魂飛魄散一般的葉楓時如何做到眼中淡漠如水,寒冷似冰;如何在葉楓悉心照顧他時冷言相向,疏離陌生;又是如何在無數(shù)個不爲人知的夜晚裡借酒澆愁,大悲無淚。
“既然你這樣討厭我,又爲什麼收下我送給你的玉佩!”
“哥哥說的可是我生辰時你送的那塊?早就不知道被丟到哪去了。”
“彧溪,你爲什麼這樣對我?!”
“這是什麼話?不過是一塊玉佩,青方城裡哪裡沒有賣的?哥哥若是心疼,弟弟差人再買一塊賠哥哥就是。”
“這就是你的真心話?好,彧溪,從此以後我再也不會煩你!”
“哥哥要回府衙了?那好,弟弟身體不方便,就不送哥哥了。”
這是他們最後一次爭吵,葉楓走了之後,葉彧溪的臉色愈發(fā)慘白,猛烈的咳嗽,咳出一口血來。
“二少爺,你一個月前讓小的找的東西終於找到了!”
匆忙跑來的家丁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布包,放在手中一層一層打開,正是葉彧溪被賊人擄去之後丟失的玉佩。
蒼白的臉上終於綻放出一絲悲涼卻欣喜的笑,他將玉佩緊緊攥在手裡貼在心口,喃喃道:“還好,還好。”
吟魂遙琴音纏綿憂傷,令汐華玉手一挑,爲蘇千影展示出葉彧溪最後的記憶。
昨日重現(xiàn),是蘇千影與令汐華退宴之後。
席間只剩下兄弟兩人。
葉彧溪停下筷子,不曾看葉楓一眼:“哥哥這是做什麼?”
“你剛剛是什麼意思?什麼侄子侄女?!”
“大哥不懂?我說錯什麼了?”葉彧溪坦然無辜地對上葉楓鄙視的眼神。葉楓與他對視不久,語氣竟忽然軟了下來——
“我就要走了。”
“那又如何?”
葉彧溪隱藏的很好。
蘇千影能感受到他心中的波動和喧囂,他有很多臨別的叮嚀想對葉楓說,但是他終究隱藏的很好。
葉楓微微一怔,轉(zhuǎn)而冷笑看他:“是啊,那又如何?你早已不是從前的你了,或許就算是我死在外面,你也會這樣問來傳報的人吧?”
葉彧溪心口一緊,面上是波瀾不驚。
“你還記得那年我進京趕考,高中之後,你在街口等我嗎?那時候你對我說:等哥哥當了大官,去哪裡上任一定要帶著我,我要做哥哥的師爺。”
“彼時年少,大哥還真是能把孩子的話當真。”葉彧溪握著酒杯,笑的那樣不放在心上,那樣無懈可擊。
“是啊,是我太把你的話當真,”葉楓的眼底漆黑一片,沒有一點光芒,“這麼多年,你說的話我全都記得,卻怎麼都不敢相信,所有的話都能用一句「年少無知」來粉飾過去。”
葉彧溪慢慢倒酒,陳年的佳釀,他卻只品出滿口的苦澀。
葉楓學著葉彧溪的樣子慢慢品酒,酒入愁腸,化成寒意刺骨的笑來:“可我只能信了。彧溪,我是你的大哥,你是我弟弟,我們之間從來,也只能是如此的關係。”
雙拳猛地緊握,葉彧溪擡起頭,眼裡閃過一瞬間的瘋狂。卻只是瞬間,快到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
“你討厭我也好,排斥我也好,從明天開始,我會把所有的愛恨留在這裡,乾乾淨淨的去永州。可是今天晚上,”葉楓垂眼看著葉彧溪,滿目的哀傷,“靜靜聽我把話說完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