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毫不掩飾眼中熱烈的溫柔愛戀,低頭摩挲著手中那塊質(zhì)地上成的羊脂白玉,喃喃自語:“可惜,我是個男兒身,他又是我的大哥。”
蘇千影和令汐華默默站在一旁,葉彧溪又望向天空,好一會,嘴邊揚起一抹蒼白的笑容。
綠靄沉香有一處隱蔽的密室,令汐華輕輕將古琴吟魂遙放到臺上,輕輕一劃撥動出清脆的泉響。
葉彧溪坐在輪椅上,他知道,若想請?zhí)K千影爲(wèi)他易容,就得讓他知道自己所有的故事。而要將他的故事一覽無遺呈現(xiàn)出來,就得靠這位能夠窺探前世今生的奏魂師,令汐華。
葉彧溪閉上了眼睛,想著蘇千影可以爲(wèi)他塑任何一張臉,只要不是他自己都好。
汐華低頭弄弦,青絲拂面隨琴風(fēng)幽幽飄動。不多時,他擡頭對著蘇千影嫵媚的彎眼一笑:“曲子譜好了,千影好好聽著。”
以那人的命格譜曲,吟魂遙琴絃如浪奏出悠揚婉轉(zhuǎn)的旋律,蘇千影閉上眼睛,那如泣如訴的琴聲涌入耳畔,匯成葉彧溪的半生光陰。
千影看見葉府上下張燈結(jié)綵,歡慶大夫人喜得貴子。搖籃中睡著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嬰兒,一個美麗的婦人滿目愛憐的輕輕搖著搖籃,回過頭,看見一個八歲的小男孩站在門口。
“楓兒,來,看看弟弟。”
夫人招手,葉楓緊張的走到搖籃旁邊,稚嫩的臉上滿是驚奇。他伸出手輕輕摸摸嬰兒的臉頰,卻一下把他弄醒了。
沒有大哭,嬰兒睜開清澈的眼睛好奇的看著葉楓,漂亮可愛的笑了起來,葉楓欣喜不已。
時光飛旋,搖籃中的嬰兒長到了十歲。小彧溪穿著白色長襖在大雪地裡跌跌撞撞的走著,藏在白色毛領(lǐng)子後面的小臉被寒風(fēng)吹的通紅。
“哎呦,這麼冷的天小少爺你怎麼一個人過來了?”
葉楓院裡的嬤嬤急忙迎了出來,把雪人一樣的小彧溪抱到暖和的屋子裡。
“哥哥,楓哥哥!”
小彧溪從嬤嬤懷裡跳下來衝葉楓跑去,葉楓正在臨窗磨墨,此刻回過頭,燦然笑著抱住他:“這麼冷的天,怎麼沒讓丫鬟跟著?你若是凍壞了,大媽要責(zé)怪我的。”
彧溪嘻嘻笑著攤開一直藏在袖子裡的小手給葉楓看,奶聲奶氣的說:“哥哥你看!”
那是一片小小的已經(jīng)風(fēng)乾了的樹葉,上面的葉脈清晰突兀,想來他妥善珍藏了很久。
“樹葉?哪裡來的?”
葉楓笑著看他,彧溪道:“是夏天哥哥給我摘的合歡花,是合歡花的葉子。哥哥不是說冬天萬物凋零讓人傷心,你看,還有葉子,還是綠色的呢!”
葉楓的眼波微轉(zhuǎn),全是感動與喜悅。他一把抱起彧溪,拿起蘸飽墨汁的狼毫筆:“哥哥教你畫畫,彧溪想學(xué)什麼?”
小彧溪一臉崇拜的看著葉楓,思考了一會道:“畫哥哥,畫很多很多合歡花樹裡的哥哥。”
耳畔的琴聲忽然轉(zhuǎn)急,如同從九天傾瀉下來的瀑布。蘇千影眼前的冬雪迅速消融,枯木生出綠葉又轉(zhuǎn)紅凋落。
一年又一年,葉楓陪伴在葉彧溪身邊,極具寵愛呵護(hù)。或是葉彧溪從馬上摔下,他奮不顧身的接住;或是葉彧溪背不下功課,他兩天不眠不休爲(wèi)他校注難懂之處。那些年春光正好,少年風(fēng)華正茂,讓多少女子思慕不已,惹得少年愁眉緊鎖,葉楓悉數(shù)爲(wèi)他擋去,他只以爲(wèi)是哥哥懂他不喜兒女間矯揉造作。
但他終究不明白,爲(wèi)什麼自己不喜歡兒女之情,只希望那般疼愛自己的大哥能夠一世無憂。
天空湛藍(lán),陽光明媚柔和——是葉彧溪十七歲的生辰。
那天他穿著一襲淺綠色銀蔓儒袍,白玉冠發(fā)氣質(zhì)如華。已然退去稚嫩的臉上,是暖如春光般的明媚無雙。他推門走出屋子,看見院子裡那棵紅櫻茂盛如雲(yún)。葉楓穿著一襲深藍(lán)色浮光長袍站在樹下,清澈的雙眼注視著他,笑容明朗。
“彧溪今天就十七歲了,可有什麼想要的嗎?”
葉彧溪走過去笑著看向葉楓,聽他如此問,搖了搖頭。
“這是哥哥送你的禮物。”
葉楓張開手心,手掌中躺著一塊色澤溫潤的合歡白玉。葉彧溪驚喜的接過,他見過許多價值連城的寶貝,卻不知怎麼竟都覺得不如眼前這塊白玉珍貴。
“大哥,你送我的東西我總是最喜歡的。”他開心的笑著,眼底有璀璨的星芒和葉楓英挺俊朗的臉龐。
葉楓擡起手輕輕摸著他的鬢髮,柔聲道:“投你以瓊瑤,你又能報我以什麼呢?”
彧溪挑眉看他,葉楓的眼裡涌動著讓他緊張的情愫。
“弟弟,你討厭哥哥嗎?”
自然是搖頭的。
“那你可願意一直陪著哥哥?”
葉彧溪甚至沒有思考,便點頭回應(yīng)了。
微風(fēng)吹來,他忽然被葉楓攔進(jìn)懷裡,霎時間微風(fēng)吹來,舞起漫天紅櫻。
“哥?” 葉彧溪的臉?biāo)⒌猛t,微微一掙,卻被葉楓抱的更緊。
“彧溪,我好恨我自己,爲(wèi)什麼是你哥哥。” 他把頭埋在葉彧溪的頸間,聲音那般的隱忍而顫抖,“彧溪,我於你,只是哥哥嗎?你對我,當(dāng)真沒有其他的感情嗎?”
恍如炸雷,葉彧溪的腦海一片空白。
葉楓輕輕鬆開懷抱,看著葉彧溪一會紅一會白的臉,滿眼的柔情似水。
良久,他扯出一抹笑。蘇千影看著,那抹笑容就好像是方纔葉彧溪坐在紅櫻下,望著天空時的笑容。
“哥哥和你開玩笑的,”葉楓爲(wèi)他整理著衣服,道,“府衙裡還有事,我先去忙了,晚上回來和你一起吃飯。”
WWW? тtkan? ¢o
葉楓是不該走的。
哪怕他再多留一步,葉彧溪也趕得上他。
就在他轉(zhuǎn)身離開沒有多久,葉彧溪忽然全都明白了。爲(wèi)什麼這些年他對那些美貌女子無動於衷,爲(wèi)什麼他事事總是先想到哥哥,爲(wèi)什麼一日不見他就覺得如隔三秋……
葉彧溪手中攥著白玉追出府去,腦海裡浮現(xiàn)出的是十歲大雪紛飛裡,帶著合歡花的葉子凍得瑟瑟發(fā)抖卻一心去找哥哥的自己。
可哪裡還有葉楓的影子。
忽然,街口傳來慌亂的馬蹄聲和路人驚慌的尖叫。葉彧溪猛的回身,只覺得腰部劇痛,自己已經(jīng)被擄上一匹快馬。
他被抓,關(guān)在暗無天日的地牢裡。一碗水潑到他的臉上,他睜開眼睛,看見了將自己擄來的賊人。
“原來你就是葉家二公子?” 看不清那人的面貌,只聽得一個女人的聲音,“我本也不想出此下策,怪只怪你哥哥葉楓太不識趣!聽說他十分疼愛你這個弟弟,我倒要看看這份手足之情究竟能不能深到讓他放了我丈夫!”
“你丈夫……?” 葉彧溪兩天滴水未進(jìn),聲音虛弱飄忽,“你丈夫必是犯了王法……罪有應(yīng)得……否則我大哥怎會輕易爲(wèi)難?”
“罪有應(yīng)得!?”那女人發(fā)了怒吼道,“什麼叫罪有應(yīng)得!我丈夫殺了那人是天經(jīng)地義!小子我問你,什麼是罪,什麼是報應(yīng)?”
一雙冰冷的手攀上葉彧溪的臉來回摩挲,他渾身一震,只聽那女人幽幽道:“像你們這些富貴人家的公子,生來就是錦衣玉食,哪裡知道我們的苦苦掙扎?你有沒有失去過什麼?小子,我想要的只是我丈夫,只要你哥把他還給我,我會立刻放了你,然後和他遠(yuǎn)走天涯,可是你知不知道,就算是這麼簡單的要求,也許……”她似乎哭了,“也許都是求不得的?”
求不得嗎?
求不得……嗎?
那女的話如同千斤頂般壓著葉彧溪的心,讓他胸中陰鬱苦澀難耐。他何嘗不知道求不得的苦?他心中所愛之人是他的大哥,這注定了他今生會比常人更加痛苦,會比眼前爲(wèi)相愛之人拼命的人更加飽受折磨。
良久無言,陰森地牢裡只餘那女人強(qiáng)忍不住悲傷哭泣的聲音。
再見到她,不只是過了多久。三個時辰,亦或十三個時辰?葉彧溪餓的七葷八素全身無力,只聽見鐵門框的打開,一個憤怒的聲音闖進(jìn)了耳際。
“葉楓那個混蛋!混蛋!!”
他強(qiáng)睜開眼睛,眼前依舊是漆黑的一片。那女人的聲音他實在辨不出方位,只覺得依稀是在眼前。
“我今天送信逼他答覆,你知不知道葉楓說什麼!?她說我若不先放你,我丈夫便立斬?zé)o赦!”她的聲音尖銳刺耳,沙啞顫抖,“立斬?zé)o赦?什麼叫立斬?zé)o赦!!他憑什麼威脅我!!”
葉彧溪想要說話,張了張乾裂的嘴,只發(fā)出了飄忽不清的幾個音。一向高牀暖枕的王孫公子被關(guān)在地牢三天不吃不喝,身體早已到了極限。
“你在我手上啊!你哥不是最疼你了嗎?可他爲(wèi)什麼……他不是應(yīng)該立刻放人才對嗎?”她伏在葉彧溪耳邊喃喃低語,就像是關(guān)切的同自己的弟弟噓寒問暖,“他是不是以爲(wèi)我是個女人,所以婦人之仁成不了氣候下不了手?恩?”葉彧溪的下巴被她一下擡了起來,“他到底喜歡什麼啊,二公子?!葉楓究竟怎樣纔會放了我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