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二人擡頭,看向闖進來的紅衣少年。
“鈺郡王好興致啊,怎麼不叫小爺一起來玩玩?”
弗菱冷笑著瞥了那美人一眼:“這位是花魁吧?果然是美豔動人啊!”
凌鈺的驚訝淡去,換上一貫的優雅笑容:“冷公子,看來你的興致也不在本王之下。”
他揚揚手示意花魁退下,只留兩人獨處。
紅紗幔帳映著曖昧燭光,再加上讓人迷亂的薰香,一切都如此催人動心。可從紅衣少年身上散發出的冰冷和殺氣,直逼得這房間的氛圍沒了一點溫存暖意。
兩人四目相對了半晌,凌鈺笑道:“坐啊。”
“坐個屁!”弗菱看著他那事不關己的笑容,怒火騰地燃了起來,一把抓住他的手就往外拽——“出來!”
於是,所有人都看見了本該和花魁一度春宵的鈺郡王被一位滿臉怒氣的少年從房裡被拽了出來,兩人手拉著手在衆目睽睽之下走出了花船。
走遠之後,弗菱在夜色中站定,一把甩開了凌鈺的手。
凌鈺不怒反笑,看著她的背影問道:“生氣了?”
“生氣?”弗菱轉過身瞪他,“本小姐從小到大不知道這兩個字怎麼寫!”
“哦?”凌鈺笑著,“不就寫在你的臉上嗎?”
聞言,弗菱更是氣惱:“你剛纔在幹嘛!”
凌鈺道:“喝酒聊天。”
弗菱道:“喝酒聊天要離得那麼近嗎!這離郡王府那麼遠,郡王好雅緻啊,特意來這找人喝酒聊天!”
凌鈺笑道:“不行嗎?難道冷公子不是特意來這裡喝酒聊天的嗎?”
“你!”弗菱氣得上前一步,“強詞奪理!”
“爲什麼這麼生氣?”凌鈺也幽幽上前一步,這一步,兩人便離得不能再近。
弗菱臉頰染上緋紅,還好月色朦朧,看不真切。
“我……”
她語塞,倔強地扭過頭去。
凌鈺卻繞了一步又站到她的正面,擡起她的下巴柔聲問:“若看到的是你哥哥,你還會這樣生氣嗎?爲什麼,爲什麼把我拉出來?”
他的眼糅進了溫潤的月色,撒進了漫天的星光。弗菱愣愣看著,聽他又問——
“你喜歡我,對不對?”
他的聲音滿是蠱惑,弗菱的心跳越來越快,渾身抖了起來。
她何曾這般丟臉過?
猛地轉身,她躲開三步,強壓著胸中的激動道:“郡王想多了!”
凌鈺不置可否,站在原地看她。
“本小姐只是怕被旁人看到郡王在此,有損郡王郡王清譽——所以,今天算你欠本小姐一個人情!”
“是這樣啊……”凌鈺恍然大悟一般點了點頭,笑道,“本義兄一時放縱,還好義妹出手相救,才得以懸崖勒馬,不至於傳出惡名啊!”
弗菱聽他如此說,不禁上前捂住了他的嘴巴,橫眉一瞪:“什麼義兄義妹的!別這麼叫我!”
掌心傳來溫熱的吐息,弗菱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麼出格之舉。她趕緊要將手拿開,手腕卻轉瞬間被凌鈺握住。腰部一緊,竟被凌鈺攬住貼到了他的身上!
她掙扎,凌鈺卻把她鎖得更緊。
“當初不是你說要結拜的嗎?這又是爲什麼,嗯?”
他問著她,看著她的羞怯和緊張,聽她狡辯道,“哪來這麼多爲什麼!囉囉嗦嗦……”
“這麼說來,結拜只是藉口?你對我一見鍾情,想以身相許,所以如今看到我拈花惹草,便怒火中燒——是不是?”他的聲音極爲溫柔動人,慢條斯理地說出這些話,笑的狡猾。
弗菱的心意被揭穿,直想找個地縫鑽進去,可現在被凌鈺緊緊扣在懷裡,又矛盾地不想離開。一來二去,她發現自己從未變得這麼渺小可笑,不禁說出了她以爲這輩子都不會從她口中說出的四個字——“你欺負我……”
凌鈺的笑意更盛,沉默半晌,忽然在她額間落下了一吻。
那日之後,弗菱像是變了一個人。
最受不了這種變化的就是冷燁,唯一敢和他鬥嘴的妹妹如今無論怎麼氣她都被一笑了之,這簡直不是人過得日子。
“我的好妹妹,小爺快被你折磨瘋了!”
冷燁在弗菱房裡坐著,哭喪著臉一通亂扇扇子。弗菱倚在窗邊凝望著院裡的飄雪,滿臉笑容道:“我哪裡折磨你了?”
“你看看!你看看!這要是從前,你一定會反問‘怎麼不折磨死你!’,你瞧你如今說的這是人話嗎!”
冷燁氣得站了起來,坐到弗菱對面求她的注意。
弗菱賞賜了他輕輕的一瞥,然後繼續看向屋外的雪,笑道:“這才十月就下雪了——你扇什麼扇子?”
“非關季節,只爲風度。”
冷燁笑著又扇了兩下,正要說什麼,卻發現弗菱的眼中突然有了異樣的神采。
他轉頭順著弗菱的目光看去,卻見院中走來一個小童子。衣冠楚楚,自帶一股書香之氣。
冷燁的目光一沉,卻未說話。
“在這兒,過來!”
弗菱趴在窗口衝著小童子招手。
“你怎麼來了?鈺哥哥也來了嗎?”
小童子走來甜然笑著輕輕鞠躬,道:“我家少爺有事,只叫我將此物送與姑娘。”
“送我?”弗菱接過小童子懷中的包裹,笑的燦爛。小童子又說:“少爺還說,待到盆中之物開花結果,姑娘一看便知。”
“還說了什麼?”弗菱興趣盎然的打開包裹,卻見是一個通體雪白的花盆,土壤黝黑,不知埋著什麼。
冷燁見狀伸手去拿,卻被弗菱一個眼神瞪了過去。
小童仿若未見,笑容未變:“少爺還說,結果便是結果。”
“哈哈哈,這是什麼屁話!”
冷燁突然笑了起來。弗菱置若罔聞,只是凝望著懷中的花盆喃喃重複了一遍。然後擡起頭笑著看向小童道:“進來喝杯茶暖暖身子吧?”
小童搖了搖頭道:“多謝姑娘,我得馬上回去了。”
說完,對著弗菱和冷燁各一個輕輕的鞠躬,便轉身離去了。
弗菱擡起花盆仔細端詳起來。冷燁含笑看她問:“你是怎麼認識鈺郡王的?”
弗菱抱著花盆站起來走向牀邊道:“關你什麼事?”
“哎呦我的傻妹妹,哥哥是怕你被人騙了!”
冷燁站起來快步跟上去,坐到她的牀上看她。弗菱把花盆放在窗邊的小桌上,白眼道:“他纔不是你冷大公子。”
“你終於和我頂嘴了!看來這個鈺郡王就是你的病根啊——”冷燁笑起來,又從牀上站了起來跟上走向古董架的弗菱。弗菱從架子上挑了個小巧的瓶子,又折向窗口。
“你有空來氣我,不如去煙花巷裡找那些整日巴望你冷大公子青睞的姑娘。解了人家相思之苦,也算是行善積德。”
她捧雪堆滿瓶子,又將瓶子放到花盆旁邊。然後坐在牀上開心的看著,彷彿沒有多久盆裡的種子便會破土而出。
冷燁眉頭輕蹙,臉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漸漸凋零。
沉默良久。
“弗菱。”
他的語氣忽然變得少有的嚴肅。弗菱疑惑地擡起頭來,卻見冷燁轉身走向門口。
“你們是不可能有結果的。”
他毫無預兆的放下這句話便開門離去。
令汐華眉頭緊鎖,撥弄琴絃的雙手驟然加速。悠揚輕快的琴聲急劇反轉,猶如平緩流淌的溪流忽遇陡崖,轟然掉落成九天瀑布。
蘇千影眼前的畫面猛地破碎,白晝的碎片反轉到黑夜,拼圖般迅速組合成全新的景象——是府門被破,數百侍衛手持火把衝了進來,冷府上下頃刻間亮如白晝。
“小姐,不好了!出事了!”
丫鬟慌亂地拍門,弗菱正在臥房的正廳裡擦拭著白玉花盆,聞言立刻起身跑去了前院。
“爹!哥哥!”
遠遠看見前院全是侍衛,爹和哥哥被包圍著站在中間。弗菱心中不詳,加快腳步跑了過去。
“弗菱,回去!”
爹黑著臉,弗菱不停搖頭,手足無措地看向冷燁。卻見冷燁神情嚴肅,不見了半點以往輕佻的樣子。
“哥,怎麼了?他們來幹什麼?”
她拉住冷燁的袖子,冷燁揉了揉她的頭髮:“別擔心,快回屋去。”
她做夢都沒有想到下一刻會聽見那個聲音。
任那走進來的是誰,都不該是他!
刺金的長袍在數百的火把照射下更加耀眼,那張神明一般的容顏,此刻沒有半點笑意。
“凌鈺,你……”呼吸驟然停滯,弗菱難以置信地看著門口走進來的人,嘴邊的話被毫不留情地打斷——“來人,把冷小姐壓回郡王府。”
弗菱望著凌鈺,卻見他一臉漠然,再不是她熟悉的模樣。
“誰敢!”
她厲聲大喊,剎那間殺氣沖天。只見紅袍翻飛,衝上前的兩個侍衛便被她打倒在地。數十侍衛見狀立刻舉刀衝去將她圍了起來,她正欲還擊,忽聽冷老將軍大喊了一聲:“住手!”
她緊握著搶來的長刀,不明所以地看向爹。
冷老將軍昂首挺胸,臉上毫無懼色。但對今夜之事,他似乎絲毫不打算解釋。弗菱轉頭看向凌鈺,眼中全是疑惑:“你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凌鈺未置一詞。擡手,圍著她的侍衛全部退了下去。冷燁走來,輕輕拉住她,另一隻手輕撫她的頭髮。看著她茫然含淚的雙眼,那俊俏的臉笑的別樣親近溫柔:“沒事的,放心吧。和鈺郡王回去,他總歸不會害你。”
“你在說什麼……”她張開嘴,聲音異常顫抖。心中的不祥匯聚成眼淚就這麼流下來,一行覆過一行,斑駁了視線中的一切。
冷燁擦去她的淚,輕輕抱住她。好聽的聲音染盡了悲傷的氣息:“可惜哥哥再也不能找你鬥嘴了——弗菱,以後不要再喝酒,有些大家閨秀的樣子我才能放心。還有,我的妹夫必須比我還要寵你,他若敢欺負你,我便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他……若有來生,真想還做你的哥哥。我們就做一對普通的兄妹,讓我看著你成親生子,看著你幸福終老……弗菱,好好活下去……”
“哥……”
一聲悶響,弗菱被冷燁打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