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情重, 怎奈緣輕。
辛垣乆有一位人稱天下第一公子的發小,叫顧遠白。顧遠白有一個人稱天下第一的商會,叫東傾盟。
東傾盟位於封城最南邊, 位鄰封、鶴二城之間的羽河。
因爲東傾盟與鶴城離的很近, 順其自然和封城的大小幫會來往十分緊密。這其中有一個幫會, 便是月刃閣。
那一年月刃閣新閣主上任。
這位閣主賢良有禮, 事必躬親, 雖身有不便,卻還是堅持來參加四年一度的盟宴。
辛垣乆那時正巧在東傾盟裡白吃白住,本來不想去摻和這樣的宴會, 可是百無聊賴溜達溜達著,就溜達到了宴廳門口。
裡面傳來絲竹談笑之聲, 辛垣乆正要很不屑一顧的路過, 肚子忽然就叫了。
不是他的, 是沐箏的。
辛垣乆回頭,沐箏羞得一直搖頭。
自己的丫頭餓了, 這可是比大公子自己餓了還要不得了的事情,必須嚴肅處理。
於是辛垣乆死拉硬拽地把沐箏帶進了宴廳。
廳中正有一衆彈琴跳舞的美人,沒人注意到這兩個人走了進來。
“小白,小白,加張桌子, 我丫頭餓了!”
他躲在屏風後面, 不顧沐箏在他身後欲哭無淚的反對, 小聲對顧遠白說。
顧遠白聽見, 回頭, 看見屏風的間隙中有一雙朗星般的眼睛。
“你看加哪好?”
他竟然就這麼隨隨便便的答應了。
辛垣乆正要說自然是你身邊就好,可命運, 偏愛捉弄重情的人。
他無意間向下一掃,看見了一個人,一個不經意便記住了一生。
堂下歌舞昇平,舞姬極盡豔麗,賓客觥籌交錯。
他坐在那裡,面帶微笑,安靜地飲茶,自成一個世界。
辛垣乆對顧遠白說:“那個人,就那個,挺好看的那個人旁邊。”
“那位?”顧遠白道,“那位我不熟,得先問問人家。”
他正要招下人去詢問,辛垣乆忽然把沐箏從屏風後面推了出去:“小白別,讓沐箏去鍛鍊鍛鍊!”
沐箏大驚,卻見顧遠白打量了自己一眼,似乎還斟酌了一下,然後大爲同意道:“說得對。”
說得對,對你妹!
沐箏急的亂七八糟,可憐巴巴地看著辛垣乆,卻見辛垣乆看都不看自己,隔著屏風指向坐下的人道:“小沐箏,就是那個人,你看見了沒?”
沐箏氣急敗壞,嘭地一跺腳,轉身走了過去。
辛垣乆看見那位公子身後的紫衣雕塑轉過身來,面無表情地看著沐箏。沐箏還沒說話,那位公子便轉過身來,看嘴型似乎是在問:“怎麼了?”
沐箏面紅耳赤,醞釀了半天,不知道說了些什麼。
那公子的神情有些意外,沒有考慮很久,便笑著點了點頭。
辛垣乆從屏風後面跳了出來。
走近之後他纔看清,這位清風般俊朗的少年,眼中沒有星星。
辛垣乆微微驚訝:“小生萬辛,顧盟主發小,公子怎麼稱呼?”
“在下姓沈,名扶玊。”他淺笑道,“月刃閣閣主。”
照例,各盟會在盟宴結束之後,若無重大事宜都會在東傾盟中逗留兩日。一是商討諸項事宜,二是小做休息。
辛垣乆義正言辭地霸佔了沈扶玊這兩天的時間,要帶著他好好玩一遍封城。
那兩日,他們吃遍了封城的美食,一直吃到沈扶玊肚子撐得哭笑不得。
那兩日,他們偷光了顧遠白的存酒,沈扶玊這個眼盲腿疾的人竟然負責盯梢,全程都不得不束直了耳朵不放過一點點的動靜。
那次的酒,是墨城的千劫霄。
沈扶玊從未喝過這樣濃烈與醇香兼得的美酒,不由心情大好,多喝了幾杯。
兩人醉醺醺的說笑,從西山說到北海,從碧落談及九幽,辛垣乆玩心大起,突然抱起沈扶玊飛身而起,落在了東傾盟十二層寶塔之頂。
十二層寶塔,直衝璀璨的星河。夜幕中無數美麗的星星倒映在沈扶玊漆黑的眼裡,讓那雙眼睛終於有了光亮。
辛垣乆問:“你一直都看不到嗎?”
沈扶玊搖頭,暈乎乎地坐不直:“不是的,十四歲之前,都能看見的……”
辛垣乆醉笑道:“那我說,你聽好了啊!”
“咱們現在坐在塔頂上,塔是十二層的寶塔,就是東傾盟挺出名的那個落雲塔!咱們下面能看到整個封城,現在是戌時,天特別黑,萬家燈火就像星星一樣忽閃忽閃的——咱們頭頂就是星空,今天晚上的星星又多又亮,你好像一伸手就能碰見似的——唉?咱們頭頂上也是星星,腳下也是星星,小生我怎麼忽然感覺挺霸道的呢? ”
他瞇眼笑著,手舞足蹈邊畫邊講,回頭看向沈扶玊,卻見他的臉上沒有了一絲笑容。
他的眼睛裡沒有星星,可星星卻從他的眼睛裡流了出來。
辛垣乆慌了:“扶、扶玊……你怎麼了?”
沈扶玊擦乾眼淚,笑得那麼堅強而蒼涼:“我看不見的這些年,從來沒有人,像你一樣,告訴我我的眼前是什麼樣子的——所以我以爲這個世界都是漆黑的、全是黑的……忘了有星星、忘了有光……可原來它們一直都在我身邊,從來沒有人告訴我……”
他明明笑著,眼淚卻不停地流出來。頭頂是浩瀚星河,腳下是萬家燈火,他哭的那麼倔強那麼讓人心疼。
也許是因爲酒醉,也許是因爲沒有旁人,也許是因爲他太累,今後再也沒有機會將這三種因素放在一起,所以那是少年在辛垣乆面前,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落淚。
那之後,不愛回家的大公子又多了一個落腳的地方,鶴城月刃閣。
沈扶玊辭別的那天,辛垣乆也背了一個包袱站在他身邊。顧遠白笑道:“白吃白喝了這麼久,終於要走了?”
辛垣乆笑道:“小生怕將你的東傾盟吃垮了,所以決定去月刃閣吃兩天,千萬不要捨不得小生啊!”
顧遠白對沈扶玊道:“沈閣主,交了這個朋友可是倒了大黴,你一定要小心些。”
沈扶玊笑道:“謹記在心。”
辛垣乆生氣,拉著沐箏往外走道:“交友不慎,你們竟都是這樣忘恩負義的人,怪小生掏心掏肺地對你們好!”他的聲音越來越遠,“車伕,走!”
車伕道:“公子,這是我們閣主的馬車……”
鶴城有一座紅葉山,每到金秋,滿山紅楓煞是好看。辛垣乆聽說了很久,只是懶得去看,如今鶴城有了朋友,一到十月便興沖沖地帶著沐箏邁進了月刃閣總壇大門。
一進月刃閣,兩人俱駭。
月刃閣總壇中,躺著橫七豎八數百具屍體,沐箏查看後道:“熱的,還在。”
屍體是熱的,那些殺手還在!
辛垣乆頓足而起,蹬壁飛檐,越過大殿,只聽喊殺之聲清晰地傳來。
辛垣乆與沐箏站在房頂,只見下方拼殺正烈,看裝束,正是殺手組織暗閣之人!
辛垣乆目光疾掃,終於看見紫融。持劍落地,辛垣乆一路衝殺過去,靠近紫融道:“扶玊呢?!”
紫融斬下一人首級,面不改色道:“房裡。”
辛垣乆回身對沐箏道:“留下幫忙!”然後轉身衝向了房間。
“扶玊!”
他衝進房間,意外看見沈扶玊正雲淡風輕的喝茶。扶玊一聽是他,驚訝道:“你怎麼來了?”
辛垣乆苦笑道:“你……外面……這……”
扶玊道:“一羣烏合之衆罷了,沒事的。”
辛垣乆道:“殿前死了那麼多人,還沒事!?”
扶玊笑道:“殿前一共一百五十七具屍體,所屬月刃閣的只有三十六具。他們只是人多,馬上就要敗了。”
辛垣乆大嘆霸道,然後二話不說就背起了扶玊往外跑。扶玊一愣:“你這是幹嘛?”
辛垣乆笑道:“小生是來找你賞楓葉的,現在自然去看楓葉啊!”
一腳踢開房門,紫融聞聲回望,只見風流佻達的大公子笑容燦爛道:“帶你們閣主出去玩玩!”
話音未落,人便已經飛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