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長的青石街道,兩旁立著烏瓦白牆的飛檐樓閣,俱是古色古香,毫無張揚之氣。涼城的酒肆極少,多的是花房茶館之類。護城河水穿流,水仙暗香浮動,若是沒有這些江湖人士的到訪,整個涼城或許如世外桃源,沒有一絲喧囂繁雜。
三人出了萃蘭軒,尋去鳳鳴樓。萬金舫舫主失蹤已久,卻沒有一路人馬能查到任何線索。芊芊感到此事非同小可,是以此刻愁眉緊鎖,半點也笑不出來。
汐華在前頭和千影聊這聊那,似乎很是喜歡涼城。芊芊在兩人後面默默跟著,嘆息間四處張望,全無興致。
“好妹妹,”汐華轉過頭來對她笑道,“船到橋頭自然直,大和尚不是也說不會有事了嗎?來,過來。”
芊芊走到汐華身邊,苦笑不說話。千影見她如此,不禁安慰道:“吉人自有天相,放心吧,總會有轉機的。”
汐華又逗了芊芊幾句,終是讓芊芊笑了出來。三人行至巍然朱漆的鳳鳴樓下,剛要進門,忽聽身後有人喊道:“哎呦,前面三位留步!”
前面三位,說的是哪三位呢?三人在涼城俱無相識,只當喊得不是他們。剛跨出半步,只聽後面又喊道:“三位若是再朝前走,小老兒就叫三位大名啦!蘇——”
“是誰?”
這下,三人同時回過了身來。千影淡淡一眼掃了過去,只見身後路邊出現了一個賣面具的攤鋪,一位鶴髮白眉的老人孩子般坐在桌子上面,翹著二郎腿搖來搖去地看著三人。
“方纔,有這麼個攤位嗎?”汐華挑眉看向芊芊,芊芊搖頭道:“沒有注意。”
那老人鶴髮童顏,望之不俗。千影心下暗暗驚訝,這武林大會果然引來了不少奇人異士,卻不知這老者又是何方神聖,怎會認得出他?
“小老兒的生意難做難做,一般人想買也難買難買。今天三位和小老兒有緣,不如過來買一個面具再走!”老頭從那桌子上一躍而下,隨手在架子上揪下來一張面具走到蘇千影身邊,放在他的臉上比劃了比劃,思忖了半天,忽然將手裡的面具扔到了一邊,“不對不對,不配不配!尋常面具只能蒙面,哪能如你般蒙心蒙肺!”
他說話顛三倒四,陰陽怪氣。也不管三人是何反應,自顧自轉身去看其他的面具。千影瞅著他的背影半天剛要說話,那老頭似乎未卜先知似的一下轉過身來張口道:“你們要去須臾山?”
汐華和芊芊不明所以,千影的心中卻是一驚。
天音大師圓寂之前曾告訴過他,若以後汐華大劫難渡,便道須臾山去求須臾仙人助其一臂之力。只是如今汐華活蹦亂跳的,那日之談也無第三人在場,眼前這老頭又是何出此言?
“你說什麼呢?”汐華蹙眉道。
老頭挨個指著三人道:“你們要去須臾山?長的就是一副去須臾山的臉。千萬別忘了到須臾山拜訪須臾仙人,若是到了他老人家的地盤又不去拜見他,可有你們好受的了!”
千影上前一步,疑惑道:“老前輩是如何知道的?”
“你問我怎麼知道?”老頭哈哈大笑道,“我是胡之一,我有什麼不知道?”
“什麼胡之一?”汐華笑道,“從來沒聽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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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呸呸呸、誰跟你說小老兒叫胡之一了?”老頭朝地上啐了三口,然後背對著三人一捋花白的長鬚道,“小老兒不是胡之一!”
這人說話前言不搭後語,令汐華兩眼一翻,不知是不是遇到了瘋子。蘇千影卻知不可怠慢,拱手道:“不知老前輩是何人?如何認得晚輩?”
那老頭聞聲笑嘻嘻地一下轉過身來,指著自己道“我是誰?你早晚會知道我是誰!只是我出現的比安排早,所以你還不知道我是誰!”
“你這老頭子,說話怎麼瘋瘋癲癲的?”汐華忍不住,“問你是誰,你說不就是了嗎?”
那老頭一聽這話,不氣反笑。他一邊指著千影和汐華,一邊說:“你說我瘋瘋癲癲?這世上誰不是瘋瘋癲癲?厭惡權勢的反去求功名、咒罵富人的最想發財——你一副清高的樣子卻俗事一堆、你一副得意的樣子又自身難保!三千年讀史,不外功名利祿;九萬里悟道,終歸詩酒田園——”
他說著話,竟是不顯半點老態,蹦蹦跳跳的轉身跑遠:“我是胡之一,我是羿之狐,我是芊芊妹子,我也是須臾仙!你是我,我是她,他是你來我是誰?”
三人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只覺得莫名其妙。可千影卻被他評論汐華時所說的那一句“自身難保”給震懾到,下意識擔憂地看了汐華一眼,竟是說不出話來。
瘋老頭轉眼間便被擁擠的人羣淹沒了行蹤,三人回過頭來,發現那買面具的攤鋪也不見了。芊芊眉頭一皺,只聽汐華陰惻惻道:“今個咱們是不是見了鬼了?”
“應該是個高人。”千影淡淡道,“他可能是想指點我們什麼。”
汐華轉身朝鳳鳴茶樓裡走:“最煩那些個裝神弄鬼的。”
芊芊看向千影,思忖道:“這老人家仙風道骨,不過我卻沒聽說過江湖中有這樣一位人物。”
“大隱隱於市。既是高人,若想不爲人知,又有誰能查到?”千影淺笑道,“我們也進去吧。”
“恩。”芊芊點頭,雖千影一同跟著汐華踏進了鳳鳴茶樓裡。此時已是日頭西移,將近黃昏。
三人叫來了鳳鳴樓的老闆,那老闆想必近些日子已被不少人“盤問”過,說的答案幾乎都倒背如流。但礙於三人的品貌不凡,怕聽得不盡興,是以又手舞足蹈聲情並茂地將那日辛垣裴出現的經過又描述了一遍。瞧著他那拼樣,令汐華不免掩脣偷笑。芊芊細細聽著,卻沒聽到半點有用處的信息。
“你可有什麼遺漏?”千影飲茶,淡淡問道。
“公子,鄙人已經把知道的全、全都說了……那天是什麼日子?鄙人身爲老闆一定是全程都要在場的。”那老闆被千影的眼神一掃,只覺得舌頭打結,渾身發軟。
千影放下茶杯,冷冽的目光直視著他,淡淡道:“你確定?那些及其平常的,難以察覺到的,一般情況下不會注意到的東西,再好好回憶回憶。萬金舫舫主在你這裡露面後便再無行蹤,若是因你的差池疏漏而有了三長兩短,倒時別說你,就連你鳳鳴樓上下也在劫難逃。”
鳳鳴樓的老闆近些天聽了太多威脅的話,耳朵早就已經麻木了。可如今這聽了千萬遍的話從蘇千影口中說出來,竟全然變了味道。那寒冰一般的眼神猶如淬了□□的利刃,在他的脈搏上方來回摩擦,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回——回公子的話,鄙人實在是……實在是想不起還有什麼漏下了……”
他卑躬屈膝地站在一旁,不停地拭著額頭上的冷汗。芊芊凝眉道:“你別這麼緊張,放輕鬆些。好好把那日的經過再想一遍——你是如何見到辛垣裴的?他身邊跟著誰?當日到場的還有些什麼人?在你去張羅其他事情的時候,可曾聽到了什麼,看到了什麼可疑的東西?”
那人閉上了眼睛,跟著芊芊的引導再次回憶那日的情景。
那天是武林大會開始前,衆英雄依禮會面的日子。屆時鳳鳴樓門口涌入了穿著各色門派服飾的江湖豪傑,實屬難得的盛況。他是鳳鳴樓的老闆,一直寸步不離地監督著樓中的秩序,生怕有一個不注意惹到了哪位好漢,把他苦心經營的鳳鳴樓給砸得粉碎。
見到辛垣裴的時候是巳時。那時衆賓已經入席,樓前停了一輛軟轎,下來了一位威嚴高大的中年男子。那人氣度不凡,自有一股王者霸氣。他知其來頭不小,便親自出門迎接。辛垣裴由他跟著,來到臺前講話。說的無謂就是些希望武林大會圓滿成功,望衆英雄各顯其能的場面話。然後他下了臺去和衆人把酒言歡,場面好不熱鬧。老闆瞧著沒什麼事,便出去上了趟茅廁。
想到這,老闆的眉頭一皺,看向葉芊芊道:“鄙人那是內急,便去上了趟茅廁。經過後門的時候看見了兩個穿著勁裝的人說話,當時也沒多想……可是等鄙人如廁完往回走時,那兩人還站在那裡。裡面吃吃喝喝著,也不見那兩人想進去湊個熱鬧……現在一想,似乎從開始到結束,那兩個人都沒有出現在樓中過……”
“那兩個人可有何特徵?”芊芊忙問。
老闆努力回想著,搖了搖頭道:“確無甚特殊之處……哦!”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眼猛地擡起頭來,“那兩個人的服飾相同,髮飾相同……”
“這話說的和沒說一樣!”汐華翻了個白眼。
老闆連忙搖頭道:“不是的,鄙人的意思是那二人除了長相,言談舉止都想從一個模子上刻出來的一樣!那時鄙人內急,走的有些匆忙,不小心便撞到了其中一個人,可另一個人離我甚遠,竟然像也被撞了似的揉了揉肩膀!當時並沒有多想,如今想來,可不就和那個人的動作一模一樣嗎!”
“竟相似到這種程度不成!?”芊芊道。
“沒錯!絕對沒錯!”那老闆騰起滿腔熱血拍了拍胸膛。
芊芊喜出望外地看向千影,卻意外地發現千影也在看她。四目相對間電光火石,芊芊忙別過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