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臾仙痛心疾首地來回踱步, 輕塵上前一步俏聲笑道:“原來碧落丹是老人家煉的?老人家真了不起呢!”
須臾仙忽然停下腳步,一派正經(jīng)仙家的模樣站好:“那是自然!”
“老前輩,”千影道, “事出緊急, 碧落丹本就是救人於旦夕間的神藥, 況且芊芊有性命之憂, 如此也是物盡其用了。”
須臾仙一哼, 雪白鬍須朝兩邊飛道:“看看你們幾個!長得就是一副有錢沒地方花的臉。這丫頭吃了這麼多碧落丹,就算閻王也拉不走了!”
他看了汐華一眼,突然滿臉都是嫌棄, 又變得瘋瘋癲癲道:“真煩真煩!你們一來就有這麼多事讓老仙做!老仙幹什麼要聽你們的?不管了不管了,什麼也不管了, 什麼也不管了!”
他手舞足蹈地要朝屋外跑, 千影上前一步攔住他, 手中持著曦涼玉玦道:“請老前輩恕我們不請自來之罪,若非走投無路, 晚輩絕不敢叨擾前輩。只是故人臨終前曾囑託,若遇大難可憑此曦涼玉玦來須臾山尋老前輩。老前輩仁善,必能助晚輩一臂之力!”
須臾仙安靜下來,瞥了一眼千影手中的曦涼玉玦,眼睛忽然瞪大了。他一把搶過玉玦, 喃喃道:“這玉玦怎麼在你身上?天音老頭走了?可惜可惜, 老仙我一生都在想辦法讓那老傢伙破戒, 這下倒底是他贏了……”
千影注視著須臾仙, 再次抱拳道:“還望老前輩念及故人, 出手相救?!?
須臾仙放下玉玦,目光轉(zhuǎn)向蘇千影, 似是看見了什麼寶貝一般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他看??戳撕芫?,他哼了一聲走回屋去:“老傢伙,臨死還要麻煩人!”
衆(zhòng)人大喜,剛要道謝就被須臾仙轟出了屋子。
臥室的竹門自合,衆(zhòng)人擔憂地在外頭等著,一直到暮色四合,白色青煙從竹牆的空隙中幽幽升騰出來。
竹門打開,白煙噴涌散出。
衆(zhòng)人皆無比驚疑地走了進去,汐華更是使勁用袖子扇著白煙。待走近榻邊,只見須臾仙在白煙裡盤膝坐於空中,宛若有一把無形的椅子支撐著他。他白鬚飄然,面容莊嚴,終於有了幾絲仙氣。
他慢慢睜開眼睛,張口打了個懶散的哈氣。然後在空中放下那兩條盤起的腿,站在地上看了一眼衆(zhòng)人,伸了個大懶腰。
“這須臾山靈秀之氣對他們的傷極其有益……老仙先去睡一覺,等老仙醒了,他們也就醒了……”
須臾仙打了個打哈氣,不由分說便甩著衣袖,踏著白煙走了出去。幾人圍上前去,確實見兩人的氣色好了許多。
千影似是也放下心來,眉眼間的鬱郁之色消散殆盡。
芊芊平靜的躺在竹榻上,濃白的山氣懶懶蔓延在一身白裙的她的身邊。蒼白的面容終於浮上了一絲紅潤,脣上也有了正常的血色。
“既然幾位已經(jīng)沒事了,那塵兒就先回去了。”輕塵笑道。
汐華看向她驚訝道:“回去?這麼快?”
輕塵笑著點了點頭,盈盈笑眼滿是不捨道:“城主讓我安全送幾位到須臾山,人家還在那擔心著呢,我得趕緊回去覆命呀!”
汐華斑斕羽扇掩脣笑不再說話。千影瞧他那嬌羞的樣子心中萬般無奈,嘆了口氣對輕塵道:“既然如此,姑娘路上當心。碰見一丈大師和沐箏姑娘,叫他們儘快與我們匯合?!?
輕塵彬彬有禮地一點頭道:“塵兒自是知道的,先生放心?!?
說完,她轉(zhuǎn)過身橫嗔了梅卿一眼,然後笑道:“我這就走了,小公子!你消消氣吧,可別吃飯做夢都念叨著塵兒,這可不像樣子呢!”
梅卿冷冷瞧她一眼,轉(zhuǎn)身去照看辛垣乆。輕塵衝他的背影做了個鬼臉,轉(zhuǎn)身對著千影和汐華揮揮手,然後便走出了竹屋。
梅卿也極想離開,從沒有一刻,他開始期望離開千影的身邊。
他擔心她的安危,就算輕塵說她的功力不如那個妖女,他不愛聽,但他心裡卻一樣這樣擔心著。
若是她安,再過兩日應當就能與他們相聚。
但……
他怎麼能不在她身邊!
他的一副笑臉沒有半點笑意和溫度,一雙眼裡全是陰鬱的烏雲(yún)。
終於,他忍耐不住,轉(zhuǎn)過身看向千影。
千影也看向了他。
意料之外,卻在情理之中。
無需多說,十一年來朝夕相伴的默契早已將一切告訴了對方。千影點頭道:“你去吧?!?
“謝先生!”梅卿抱拳。
千影輕嘆了一口氣,畢竟是放不下心:“將隨行帶著的傷藥都拿著,不必給我們留了。找到人以後儘快回來,如果趕不及,那也要捎一封信。”
梅卿深深低著頭,道:“梅卿明白。”
汐華眨了眨眼睛看著兩個人,似是也明白了什麼。想了想,他拽著梅卿走到包袱旁邊,兩隻漂亮的手來回擺弄著,從包袱裡挑出一件翠煙羅錦帶長裙來。他將那件裙子遞給梅卿笑道:“這件裙子是本公子買給芊芊的,如今便把他送給你了。小梅卿,你一定要帶著穿著這件裙子的漂漂亮亮的小沐箏回來,知道了嗎?”
梅卿拿著那件長裙,看著汐華,笑意漸染。
“放心吧,公子。”
辛垣乆在兩日後從昏睡中醒來,可他兩眼無神,無論千影和汐華問他什麼,他都恍若未聞。
汐華很擔心的在他身邊看著,只盼這位平日裡顧盼神飛的公子哥能像往常一樣談笑風生,慷慨豪邁。可是辛垣乆只是躺在那裡,除了剛醒來時叫了一句“芊芊”,當告訴他芊芊就在隔壁之後,連看都沒看一眼,便再不爲所動。
他推心置腹肝膽相照的兄弟變成了他的殺父仇人,他坐上琴心有指腹婚約的女子竟然被他重傷,至今昏迷不醒。
但他竟一眼也不敢去看她……
他忽然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什麼都做不到。
不能找到父親,不能守護兄弟,不能保護愛人。
他甚至不知道沈扶玊有過那樣一段血淋淋的過去,不知道他的兄弟原來一直活在仇恨和孤獨裡——他什麼都不知道,他從來沒有開解他安慰他,他從來沒盡到過一個兄弟的責任。
後來,他明知沈扶玊有鬼,卻還是爲了不讓他起疑心而讓芊芊留在他身邊,結果自己傷她的時候,身邊一個能來幫她的人都沒有。
原來……事情發(fā)展到現(xiàn)在,全都是他的錯啊……
既然這樣,上天懲他罰他就好了!爲什麼要傷害他身邊的人!
當曾經(jīng)溫暖你的一切蕩然無存,還有什麼存在下去的理由嗎?
當想要百般珍惜的寶物被你親手毀滅,還有什麼堅持下去的信心嗎?
人生若只如初見——那該有多好?
辛垣乆就這樣躺著,肋骨的斷裂讓他難以移動,所以他就這樣躺著——
活著,卻已經(jīng)死去。
第三天,輕塵飛鴿傳書,道一丈大師已經(jīng)被她送回城主府療傷,沒有見到沐箏。
第五天,梅卿傳信來,說他要找到沐箏的下落才能回來。
第八天,音訊全無。
第十天的下午,須臾仙在一聲冗長的哈欠中醒了過來。與此同時,芊芊發(fā)出了一個低不可聞的聲音。
不是要水,不是喊痛,不是問這是哪裡、我死了嗎。
芊芊說:“千影……千影……”
千影正在一旁看書,聽到聲音,忙站起身走到了她身邊。
“芊芊?”
他喚她的名字,她疲憊地睜開了眼睛。
然後,水晶一般的眼睛輕輕一眨,一顆珍珠般的淚便掉了下來。
她還以爲她是死了的,她還以爲她再也見不到他了。
她還以爲那些沒說出口的話,永遠都沒有機會親口告訴他了。
她以爲她就這麼變成他生命中一個最普通的,來過又走了,沒有什麼感情的,認識了幾個月的朋友了。
她還以爲……
她還以爲她……
她伸出手想要起身,千影扶她坐起身,她忽然趴在他懷裡哇的就哭了。
從出生以來,從愛上他以來,從被他忘記以來,她從來都沒哭的這樣像個孩子。
千影也慌了,他以爲芊芊只是害怕,或者傷口太痛了所以才哭成這樣。他覺得他應該讓芊芊坐好,然後給她倒一杯水,告訴她冷靜一些。
可是他不知爲什麼做出了連他自己都無法理解的舉動。
他順勢在牀邊坐下,輕輕把芊芊擁在懷裡,撫摸著她的頭髮:“沒事了……沒事了……”
她抓著他的衣襟哭的厲害,眼淚將他的白衣打溼了大片,有輕微潔癖的他卻一點都沒有覺得不適。
她再也不離開他了,她再一次這樣想。
他再也不讓她離開他了,他忽然這樣想。
竹門吱嘎打開,花蝴蝶汐華不知從哪找到了一袋栗子,如獲至寶般想要給千影炫耀。
然後他便看到了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