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易了容顏, 換了輕車,快馬加鞭抵達了陰雨中的涼城。
城主府中,卸下面具, 樂兒歡天喜地地撲進了芊芊懷裡。三人簡單洗漱後共赴晚宴, 得知月刃閣已撤回鶴城, 武林盟主大選之事延後。東傾盟主日前來信, 幽蘭將信交於辛垣乆, 上面寫著東傾盟在月刃閣中的兩位臥底姓名,可與辛垣乆接應。辛垣乆詳記在心,將信焚燬後又修書兩封, 一封寄回萬金舫派兵隱駐鶴城,另一封發往皇宮, 向陛下秉明原委以求得諸事便宜。千影與芊芊秉明來意, 意料之外竟得輕塵極力反對。而寄靈珠的主人谷幽蘭, 卻只是輕笑一聲,道汐華需要, 不必再慮。
席間,輕塵突然大哭著跪下,求谷幽蘭再考慮一二。幽蘭淺笑,只道她意已決。 ωωω⊙Tтkan⊙¢ ○
寄靈珠,究竟是什麼東西?
芊芊知三百年明秘歷史, 江湖官場諸事, 卻不知這是何物。
未過幾日, 辛垣乆動身前往鶴城, 谷幽蘭再未露面。
十五日後, 輕塵腫著一雙眼睛揹著包袱來到千影和芊芊身邊,道:“城主派我護送二位, 她說事不宜遲便不來相送了,我們啓程吧。”
“怎麼這些日子都不見城主?”芊芊擔憂道,“城主她可還好?”
輕塵一雙眼睛似是要在剎那間噴出火來,身體前傾,那是一個想要氣急敗壞說出什麼的姿勢。可是眨眼間,她便一跺腳走到了前邊去:“別問了,治好汐華公子之後讓他親自來向城主領罪得了!”
芊芊不明所以地看了一眼千影,什麼領罪?這是什麼意思?
輕塵往前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道:“若是汐華公子敢負我家城主,便是追個黃泉碧落,我也必將他千刀萬剮。”
那時候,忠心的姑娘並不知道最後的事情會與她說的截然相反。身在結局中的汐華曾瘋了一般追問她谷幽蘭在什麼地方,而她卻只能抽泣、搖頭,什麼也不能告訴他。
輕塵駕車,芊芊與千影百般詢問,她卻始終不說寄靈珠的開啓需要付出怎樣的代價。自三人出城時計算,陰雨已經連綿了一月有餘。本來計劃好的去路因爲山洪被堵毀,三人只好繞路而行。
“這裡塵兒還算熟悉,平時來往的旅人也不多,倒是個安靜的所在。蘇先生,葉姑娘,如此直走五里路便可入濱城,要去須臾山,我們還需向北二十里左右。”
芊芊撩開車簾,一股冷風吹了進來,惹得她咳嗽了兩聲。
“初冬下雪也就罷了,偏飄了一個月的雨,陰惻惻得惹人心中憋悶。”
芊芊嘆息著放下簾子,千影道:“別再吹風雨,小心又傷了肺腑。”
“哪有這麼金貴?”芊芊笑著,卻不知車馬顛簸數日自己的臉色已經有些蒼白。千影從懷中掏出一個藥瓶遞給她道:“該服藥了。”
芊芊看著他,接過藥瓶,覺得幸福的有些難受。
輕塵在車外問:“葉姑娘身體怎麼樣了?恢復的時間這麼短,只怕元氣還沒復原吧?”
芊芊淺笑回答:“還好吧,總歸是要些時候的。”
輕塵關心道:“過了今夜,還有一天怎麼也到了。天氣陰冷的,葉姑娘,你還是多穿些吧?”
“是啊,”千影難得搭腔,“輕塵姑娘說得對,你就算不冷也多穿些,畢竟已是冬天了。”
芊芊聽著這兩人一唱一搭,直把自己當成了剛剛被孵出蛋殼的小雞,好像被風一吹就會死似的,不由笑道:“我沒有關係的,須臾老前輩已經把我醫治的大好了,你們這樣緊張,倒把我也弄得害怕了。”
話音剛落,一張小被已經被蓋在了芊芊身上。芊芊滿臉通紅,只聽到兩個字平淡,卻十分溫暖地傳來——“聽話。”
芊芊一時羞得耳朵冒煙,千影卻事不關己一般依舊坐回座位閒閒翻書。
暮色四合,馬車在一個驛站停了下來。
這個驛站後面是一座山林,待明日翻過這座山林,只稍一天的路程便能趕回須臾山。
三人簡單梳洗過後在房間中一同吃晚飯,忽聽樓下傳來了十分嘈雜的吵鬧聲。
一個煞氣已滿,嬌柔焉存的女聲吼道:“這種飯菜怎能入口!狗東西,你難不成也是看人下菜碟,小覷奴家不成!”
店小二討饒的聲音傳來,又一箇中氣十足卻略顯蒼老的男人道:“長老莫氣,這荒郊野嶺的哪來那些個山珍海味讓您老享用?莫爲難這小子了,待回了鶴城,什麼吃穿用度沒有?”
那女人冷哼一聲,似是放了那店小二,道:“哼!若非奴家損了這雙眼睛,整個天下誰敢給奴家這番冷遇!偏碰上那天生的死對頭,害人的賤蹄子!”
只聽那老男人道:“長老莫心急,一雙眼睛罷了,待老朽取了宗家醫卷,自能習得移花接木之術,爲長老復明。”
“這些日子多虧老前輩照拂,還要與奴家做這等擇小路而行的委屈事,奴家真是有愧。”
話說到這,輕塵終於想起了這是誰的聲音。
她神色緊張地看向千影,低聲道:“她是……單流霜!”
單流霜故意擇小路而行,就是爲了不與他們碰面。而他們卻因山洪而選擇了這條路,偏與她狹路相逢。
當真是造化弄人,天意難測!
千影不禁憂慮。
她是單流霜,那當日留下對付她的沐箏呢?
她活著,那……
沐箏呢?
芊芊的臉色也白了些,單流霜是誰,她已經從千影汐華口中聽說了。苗域毒荒的長老,當真是棘手之人。
老男人推辭道:“長老客氣了,老朽也是圖個清淨自在,若按長老所說大路易遇仇敵,老朽隱居多年,自是不知一身功夫還能否比得當年啊!”
輕塵不解,這人究竟是誰?
聽聲音,中氣十足,內力渾厚,似有五六十歲的年紀。聽他言語,似乎曾經的名頭也不容小覷……隱居……
“隱居在這一帶的高手前輩……又認識苗域毒荒的長老……會是誰呢?”
輕塵低低呢喃著,竟是忘了身邊就有一位無所不曉之人的女兒,葉芊芊。
葉芊芊在腦海中飛速尋找著能與這些特點符合在一起的人,萬千經史典籍排山倒海,終於鎖定在了一句詩上——
“天涯霜雪……”她擡起頭來,看著千影和輕塵,“霽、寒、霄!”
千影鎖眉,輕塵倒吸了一口冷氣。
霽寒霄,曾以一曲殺人無傷,但僵骨血的霜雪簫聲縱行江湖數十載。當時的毒荒毒尊愛簫成癡,更研創出了一種可以聲御毒的邪門功法。他聽聞霽寒霄的霜雪簫無有敵手,故相約一戰高下。
那一戰,霽寒霄落敗,從此折簫歸隱,消失於江湖之中,至今三十餘年。
不敗的神人最終以失敗走下了神壇,但那曾經的輝煌依舊被後人視爲傳奇,不敢忘懷。
“若真是霽老前輩他重出江湖,怎會和毒荒之人勾結在一處?”輕塵氣憤道,“似他這般德高望重,怎肯猥自枉屈,在單流霜面前低聲下氣!”
千影搖頭道:“只怕霽前輩當年與毒尊那一戰還有些故事,因果緣由,畢竟只有故事中人知曉。”
“我現在只怕被他們發現我們在這裡……”芊芊擔憂道,“我如今功力不足往日,就算是能夠全力以赴,單憑我和輕塵之力……怕也只能和霽老前輩打個平手。更何況再加上一個單流霜,而我……”
她神色焦慮地看著千影,眼神中滿是力不從心和萬般的不甘:“千影,如果真是這樣,我拼死也會……”
“不必多慮。”千影打斷她,輕輕揚起嘴角,卻笑得讓芊芊安心,“單流霜沒有見過你,況且她如今已然失明,認不出我和輕塵姑娘。只要小心行事,相信不會橫生枝節。”
輕塵點頭,在面紗下莞爾:“葉姑娘,蘇先生說的對,你這是擔心則亂了。一會就入夜了,我們只稍好好睡上一晚,明日儘早出發,不會和他們照面。況且,輕塵自負功夫不錯,即便相逢,未必落得下風。”
芊芊聽二人如此說,亦覺得自己實在是亂了方寸,不禁有些臉紅。
夜裡,又開始下雨。
窗外的雨聲大作,吵得人心緒不寧。狂風吹開了緊閉的窗子,寒風襲進被褥,本就睡不著的芊芊躺在牀上,聽見門開了。
門開了,一個人帶著一股奇異的香氣走了進來。
那人道:“外頭實在溼滑,奴家恐栽了跟頭,還是煩前輩陪奴家一次吧。”
原來單流霜失明,行事不濟,是以和霽老同住一屋。此刻夜中想去茅房,卻不想大雨傾盆,她雖知茅房的位置卻不敢擅自行走,這才又折回了屋裡,不想卻錯進了芊芊的房間。
那單流霜面上神情有些疑惑,她似是凝神在聽什麼,猛換上了一臉厲色:“什麼人!”
芊芊眨了眨眼睛,忽然驚慌道:“呀!姐、姐姐是誰?進我的房間做什麼?!”
單流霜一聽,才知原來自己錯進了一個丫頭的房間,赧然道:“哎呀,原來是個小妹的房間,怪姐姐走錯了!小妹莫慌,姐姐眼睛看不得,不是故意的。”
芊芊才似恍然大悟一般,戰戰兢兢道:“姐姐看不見?那……那可還回得自己房間?”
單流霜笑道:“回得,只是這次算錯了步數,姐姐這就回去。嚇壞了妹妹,妹妹莫怪。”
芊芊提心吊膽道:“那……那姐姐小心……”
單流霜點了點頭,轉身便走。芊芊終於鬆了一口氣,單流霜突然轉頭道:“妹妹身上有傷?”
芊芊這次是真被嚇了一個激靈,倒提了一口氣,引得肺腑受涼猛咳起來。
單流霜凝眉細聽道:“這是內傷,你的心肺受過重創?”
芊芊擦了擦冷汗,提起精神答道:“勞姐姐費心,這是打孃胎裡便帶的不足之癥,一直不能受涼。”
“原來如此……”單流霜點了點頭,淺笑道,“姑娘家還是得注重身子,罷了,姐姐這就走了。”
芊芊目送單流霜離開,一顆懸到嗓子眼的心終於落進了肚子裡。可無奈窗外風雨淒厲,她盯著緊閉的門扉總是擔憂單流霜會忽然進來。這一擔心,竟是一夜輾轉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