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影看向汐華,發現他穿上了自己的衣服。墨蓮白袍,白玉冠發,妖氣生生被斂去了幾分。端的一個翩翩公子,瀟灑少年。
“你還敢問?”千影面無表情的問汐華,那屋子裡的薰香實在太讓人頭疼,不明白他素日是怎麼睡著的!
“哦?”汐華全然忘了昨夜喝醉酒亂敲門的事,被千影這麼一問竟然有些心虛——難道,難道本公子昨天對千影做了什麼……哦,天啊!
長安被那句醜姑娘刺的心裡一疼,心下卻更加堅定了要易容的念頭。
“長安一無所有,但求公子相助。”
她抱著破釜沉舟的心再次相求,想著眼前的兩個人雖非達官卻是顯貴,絕不會在乎金玉之物。
“長安,是你的名字?”
汐華探尋著問她。長安點了點頭,汐華揉了揉腦袋,看起來是宿醉:“你可知要千影爲你易容,就得用你的故事爲他洗刀?”
“洗刀!?” 長安驚訝地看向千影。
“看來是不知道了?”汐華坐下繼續問她,“那你一定也不知道,要想讓千影知道你的故事,就得讓本公子用你的命格譜一個曲子彈給他聽,把你的前半生都奏給他看?”
長安聽得目瞪口呆,她只知道想讓蘇千影爲她易容,就得把自己的記憶都告訴他,卻不想過程竟是這樣複雜。
更何況……更何況眼前這個她本以爲是女扮男裝卻自稱本公子的人竟然也是身懷絕技,不可小覷!
“我……我不知道。”
長安低下了頭,事情似乎比她想的困難的多。可是……如果蘇千影不願意爲自己易容,自己又怎麼能實現心願?
她失望地擡起手撫摸著臉上的傷疤,猙獰凸起的觸感讓她的心越來越涼。
見她似乎真的被自己的話嚇住了,汐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好了好了醜丫頭,本公子昨夜喝多了就現在頭很痛,你過來給本公子揉揉腦袋,本公子就給你好好彈一曲!”
長安霍然擡頭,不敢相信地看向汐華。
千影淺笑道:“你連夜趕路,想必也累壞了。梅卿,讓廚房準備早飯吧。”
“公子,你也答應了!?” 長安喜出望外,汐華搭腔道:“他若不想答應,你便是白跑一趟,連見都見不到他了!”
一聽這話,長安心裡滿滿都是感激。她覺得普天之下沒有別人更比她需要一張美麗的臉。那些人多是爲了金銀富貴,而她不同。她大可以一直頂著這張遭人冷眼的容貌,茍且偷生怎麼不是活?可是自從遇到了他,全都不一樣了。她有了生存下去的意義和牽掛,她想一輩子都陪著他。
“長安,謝公子大恩!”
她對著蘇千影便要一拜,千影橫扇一攔:“事成之後,再謝不遲。”
隕星閣中,長安喝了迷離散,躺在榻子上陷入了沉睡。令汐華閉目凝神,纖纖玉手輕挑琴絃,吟魂遙被撥琴絃彈散出詭異的藍光。
不多時,他睜開眼看向千影:“這曲子有些長,千影聽好了。”
奏響長安的命格,往事如煙縷縷彙集在了蘇千影眼前。
大雨滂沱,一個黃土小屋裡傳來陣陣哭聲。
“爹,娘……爹!娘!”
一個四八歲的小姑娘縮在土房的角落裡嚎啕大哭,被撞破的大門吱呀搖曳,從外頭濺進來的雨水打在黃泥地上,流向橫躺著的兩具屍體。
“爹……娘……”
她哭的上氣不接下氣,一動也不敢動。適才山賊進來,若不是娘將她藏進了地窖裡,她早已與爹孃一同命喪黃泉。
可是,這個家裡一貧如洗,那些山賊爲什麼不能放過他們!
她還太小什麼都不明白,甚至連仇人的樣子都記不得。屋外的大雨流進屋裡與爹孃的血匯成一股溪流流到了她的面前,她全身發抖害怕的面色發青,哭到嗓子都啞了,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長安沒有親人了,可她還這麼小,所以村裡的村民決定輪流撫養她。這是個貧窮的村莊,家家戶戶幾乎都與長安家家徒四壁的情況一樣。他們從牙縫裡剩出飯菜給她,她沒有一頓能吃飽。
“長安你看,我們家已經養了你三個月,實在是沒有多餘的東西給你了……”
“長安,我得送俊生去上學了,你能不能幫我把牲口都喂一喂?”
“你看你,這點活都做不好!長得一副短命相,這就是落到了我們家,不然有誰要你!”
剛開始的同情被日子漸漸磨光,話也說得越來越刺耳。村民對待長安就如同一個包袱,被人扔來扔去。
伴著無數黑夜裡不敢出聲的哭泣,無數次看著別人一家闔家歡樂,自己卻這般孤苦無依的心痛,她跌跌撞撞長到了十四歲。
因爲飢餓和從不清閒的體力活長安瘦的皮包骨,不見半點豆蔻年華該有的女兒姿態。一天,她輪到了村裡的一個酒鬼家裡。就在她出門給那個男人打酒的時候,因爲長久以來的飢餓讓她全身痠軟無力,竟然昏倒在了外頭。
不知道過了多久,長生終於被外出打柴的村長髮現,送回了那個酒鬼的家裡。
“不是我說你,平時愛喝酒也就算了,多分一口飯吃做不得嗎?這孩子身世可憐,我們大家能幫則幫!你也這麼大歲數了,若是這孩子今天出了意外,到了地底下你還有臉見她爹孃嗎?”
村長坐在屋裡數落著那個酒鬼。酒鬼一面點頭一面不時含怒瞪著剛剛醒轉過來的長安。長安躺在被裡不敢吱聲,被那酒鬼的眼神嚇嘚瑟瑟發抖。
村長走了。長安的被子一下被那酒鬼掀開,嚇得她一軲轆滾到了地上。
“我讓你去打的酒呢!”
“酒……酒在回來的路上……”她趴在地上嚇得磕磕巴巴,咬了咬嘴脣道,“打碎了。”
“啪”地一聲鞭響,長安慘叫了出來。
“我叫你打碎!我叫你打碎!”
那酒鬼每說一句就發了瘋似的向長安抽去一鞭,長安慘叫著驚慌逃竄。一鞭打在後背上便是皮開肉綻,又是一鞭抽到了胳膊上,長安只覺得整條胳膊都斷了。
“求求你,別打!別打我!”她大哭著邊跑邊求饒,那酒鬼卻扯著嗓子罵得更加難聽:“ 你個有娘生沒娘養的東西!跑到我家來混吃等死!我讓你把我的酒打碎!我讓你把我的酒打碎!!”
方寸的土屋,哪裡夠長安逃竄?她只顧著身後揮過來的鞭子,擡手間只聽“哐”地一聲,鍋裡本想爲招待村長炒菜預備的熱油一下扣翻到了長安的臉上。
“啊——!啊——!!”
撕心裂肺的叫聲劃破長空,她痛的在地上來回翻滾。那酒鬼見狀也被嚇住了,鞭子停在半空,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長安疼的好幾次要背過氣去,酒鬼害怕擔責,啪的一聲鞭子抽到地上:“ 笨手笨腳!活該倒黴!你給我滾!滾!”
他把她拎了起來一腳踹出門去。長安滾到地上頭也不回地逃命,一步踉蹌一路鮮血。
“滾!死在外面!別回來!!”
長安害怕的一路狂奔,跑進了村子外面的樹林裡。
天色漸暗。不知道跑了多遠,長安全身上下再也沒有一點力氣。忽然被一塊石頭絆倒,她的身子一歪整個人滾到了山下。
大雨傾盆而至,箭一樣打落到長安的身上,與她身上流下的血匯到一起,一如當年爹孃死去的那個夜晚。
閃電劃過天空,千影看見倒在地上的長安,臉上綻放出一絲釋然的笑容。
她昏了過去,在這荒無人煙的山野,不爲人知的夜晚,以一個沒人在乎的身份。
夜至丑時,若不是那輛連夜趕路的馬車爲抄近走了山路,長安就真的死了。
她被銀面救回了客棧,連續發了三天三夜的高燒。渾身被鞭打過的地方化過了膿已經開始結疤,但她的臉終究是毀了。
“這丫頭,怎麼被折磨成了這樣?”
細白纖長的手指輕輕劃過長安臉上的藥布,銀面喃喃自語。
她的睫毛輕輕顫動,慢慢睜開了眼睛。
“你是鬼?” 她轉眸看著銀面。
銀面看著她:“ 不,我救了你。”
“什麼!” 長安懷疑的看向四周,掙扎著要起身卻牽動了全身的傷口。
“好痛!”她輕呼了一聲又躺倒了牀上,無奈後背的鞭傷更痛,讓她不禁佝僂成一隻蝦。
“爲什麼……?”她捂著眼睛,深吸了一口氣。
銀面不解:“什麼?”
“爲什麼……”她的聲音帶著顫抖,“爲什麼要救我?爲什麼不讓我死了!爲什麼要讓我繼續活下去!爲什麼!”
她哭了起來,眼淚止不住的往外流,殷溼了臉上的藥布。臉上傳來的麻痛感讓她猛然想起那鍋迎面潑來的熱油,她立時懵住了。
摸索著臉上的藥布,她震驚的看著銀面:“我的臉……我的臉……?”
銀面直截了當的回答她:“看開些吧。”
長安當自己是死過一次的人,可是如今活了過來,卻帶著一張面目全非的臉,還不如再死了的好!
看見她的目光中透漏出了死意,銀面淡淡道:“你覺得我是什麼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