濱城城主府門口, 站著一個人。
她散著頭髮,滿是落雪,脣邊有血, 臉色蒼白。
一刻鐘前, 她以不舒服爲由支走了辛垣乆, 然後跑來了城主府。
因爲沒有人願意告訴她千影究竟怎麼了。
沒有人能夠告訴她千影問什麼不給她回信。
每當她問到千影, 他們不是遮掩, 就是推卸。
自她醒來,整整三個月。
所以她一個人跑了過來,要問個明白。
阮汀靈冷冷看著她, 道:“你是什麼人?”
芊芊狐疑地看著她,她以爲阮汀靈想霸著千影最多說兩句難聽的話, 卻不想她竟然來這招。
芊芊皺眉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阮汀靈笑了一聲, 上下打量她一眼:“你管本小姐什麼意思?識相就趕緊離開, 別逼我攆人?!?
芊芊仰起頭道:“我要見千影。”
阮汀靈摸了摸紫水晶的耳墜,笑道:“不知道哪來的瘋女人, 我怎麼能讓千影隨便見她?”
“阮汀靈,你在挑釁我嗎?”芊芊冷笑道。
阮汀靈幽幽道:“這話說的,倒把自己當個人物了呢?從前我或許看在千影的面子上敬你三分,可如今,你算是個什麼東西?”
“我警告你, 別欺人太甚!”芊芊怒道。
“哈哈哈哈……”阮汀靈忽然大笑起來, 揉著肚子對身邊的丫頭說, “你瞧瞧, 三兩句就變得像條瘋狗似的, 我們千影怎麼會認識這樣的瘋女人呢?”
芊芊向前一步,被兩旁家丁的棍子攔住。
阮汀靈冷冷地看著她, 忽然說了一句:“你那天爲什麼不死在這個門口?”
芊芊心驚,不知她的心性怎麼突然變了這麼多。
從前,芊芊以爲她只不過是小姐脾氣,說話直接。
如今,語氣神態(tài)間卻俱是陰險惡毒,與從前天差地別。
“你那是什麼眼神?”阮汀靈笑道,“啊,你是奇怪,我怎麼會這樣對你說話吧?”
芊芊沉默。
阮汀靈道:“那天我一個人在花藤下等著千影,結果他沒有來,我一個人昏倒了,第二天才被人發(fā)現(xiàn)。醒來之後聽說你們不辭而別,那時我就在想,憑什麼?憑什麼你葉芊芊可以陪在千影身邊,而我樣樣都比你強,他卻不肯看我一眼?”
她的眼神傲慢而孤單,居高臨下的看著芊芊笑道:“現(xiàn)在一切都不一樣了,他已經不記得你了。”
恍如炸雷,葉芊芊的臉霎時間褪盡血色。
“你……再說一遍?”芊芊問她。
“我說,他已經不、記、得、你、了!蘇千影,已經是我的了?!?
她反覆思索著這句話,終於確定了阮汀靈的意思。
“不!”芊芊搖頭,突然衝向面前封鎖的兩條木棍,“我今天必要見他!”
芊芊衝破封鎖,轉身打倒兩個家丁,直向城主府中衝去。
阮汀靈大喊道:“來人,給我攔住她!”
芊芊的內力雖然還沒有恢復,但這些家丁在她面前還不成氣候。只是她本就不該受寒,如今置身在風雪之中,又是孤軍奮戰(zhàn),漸漸被越來越多的家丁圍困在了中心。
芊芊自知不敵,擦了擦脣角的血,大喊道:“蘇千影!”
“閉嘴!”阮汀靈急怒,“來人,掌嘴!”
芊芊被人制住,啪地一個巴掌。
她唾了一口血,似乎渾不在意臉上的疼痛,冷笑著看著阮汀靈:“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阮汀靈皺眉瞧著她,心中悚然一驚。她明明已經被壓制住,怎麼卻給自己一種高高在上的感覺?
阮汀靈不敢多想,咬牙道:“接著打!”
手掌擡起,用力揮下。
又是啪地一聲。
“你們在幹什麼?”
一個冷寂的聲音傳來,阮汀靈瞪大了眼睛,轉身看去。
千影穿過重重家丁,踏著白雪走了過來。
制住芊芊的人將她鬆開,失去禁錮,芊芊倒在了地上。
“千影……”
芊芊從雪地上站起身,向他走去。阮汀靈一個眼色,立刻有人去攔截。
“千影,是我芊芊啊……”
千影轉頭看向她。
他看見了一個頭發(fā)凌亂,十分狼狽的女人,滿眼是淚的看著自己。
他聽見這個女人叫著他的名字,還說她是芊芊。
芊芊……
芊芊……?
他的記憶之海似乎剎那間掀起驚濤駭浪,瘋狂地迴應著什麼東西。
千影看著芊芊,眼神複雜。
“我認得你嗎?”
天崩地裂。
阮汀靈笑了一聲,輕聲道:“不知道哪裡來的瘋女人,嚷嚷著要見你。”她看向芊芊道,“這下見過了,可以走了嗎?”
她掃了一眼家丁,便有人去拿芊芊。
芊芊木然站在那裡,再不反抗,任由他們將自己,在他的面前,趕出了府裡。
她站在府外。
沒有表情,也沒有動作。
好像從很久很久以前,從天地混沌,從創(chuàng)世之初,就已經站在了那裡一樣。
她靜默地看著那扇緊閉的門扉,眼中沒有半點情緒,冷寂如四周的冰雪。
忽然有人喊了一個名字。
那似乎不是她的名字,因爲她沒有任何的反應。
甚至於,她似乎已經忘了自己的名字。
錦衣少年奔向她的旁側,看見她脣邊的血,霎時驚怒萬分。
可他沒有轉身去城主府中算賬,而是輕撫著她的臉,然後將她摟進了懷裡。
她知道了。
她終究全都知道了。
“芊芊……”他心痛地抱著她,下巴抵在她的頭上,道,“我們回家……回家吧……”
她眨了一下眼睛。
然後,趴在辛垣乆的懷裡,點了一下頭。
她把自己鎖在房間裡,不知道多久。
窗戶被大風吹開,她單薄的蜷在牀上,沒有蓋被子,好像也感覺不到寒冷。
一根玉簪握在她的手心。
那根簪子有名字,叫珠玉臺。
她就這麼躺在那裡,沒有表情,沒有動作,沒有思考,也沒有眼淚。
這個房間裡,一切都似乎靜止了。
沒有聲響,沒有生命。
門外有人在敲門,她好像聽不見。
門外有人在喚她,她好像也聽不見。
五識俱喪,六神無主,她想就這麼死了纔好。
就這麼死了吧……
再也不會難過,再也不會心碎,也再也不用糾纏,再也不用記掛……
他忘了我……正好……我也把他忘了吧……
就這樣吧……走吧,都走吧……
她的心曾經很疼,疼的讓她窒息,疼的讓她渾身發(fā)抖,疼的讓她除了疼,什麼感覺都沒有。
可如今,似乎已經不會疼了……
還是,因爲太疼,所以麻木了呢?
原來那場風雪中的跋涉,換來的是遺忘的結果。
她想笑,卻沒有力氣。
她想起三年前她伏在他的牀邊,邊哭邊問:“你怎麼能忘了我?”
她閉上眼睛,終於笑出了聲。
笑著,笑著,心口又開始疼的要死要活。
痛至毀天滅地,然後浴火重生。
當守在門外兩天三夜的辛垣乆終於聽見門被打開,看見芊芊搖搖晃晃地走出來,以爲是自己這麼久沒睡出現(xiàn)了幻覺。
直到芊芊看見了他,淡而又淡地笑了一下。
他猛然回過神來,將她緊緊擁進了懷裡。
芊芊看著他佈滿血絲的眼睛,青色的胡茬,她擡起雙手,覆上他的臉頰。
那個神采飛揚的少年,不該變成這般滄桑的模樣啊。
忽然,一顆眼淚落到了芊芊的指尖,灼灼發(fā)燙。
少年破涕爲笑:“餓了吧?”
芊芊恍然明白自己做出了多麼冷酷的事,她一直以爲自己被施以殘忍,原來……原來自己對他……也這麼殘忍……
她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說出了一個字:“傻。”
她傻,他也這麼傻。
辛垣乆再次抱住了她,這次的擁抱極淺,極柔,極溫暖。
他說:“我?guī)闳ネ姘?,你想去哪都好。你想看松山石林,咱們就去凌城;你想看草原大河,咱們就去洛城;你想喝酒,咱們就去墨城;你想吃好吃的,我就帶你走遍天下,吃遍所有的珍饈佳餚。你想做什麼,我就陪你做什麼……你想哭,我就陪你哭;你想笑,我就陪你笑;你想說心事,我就靜靜地聽;你有什麼願望,我都幫你實現(xiàn)——芊芊,再也不要一個人了。我什麼都陪你,你再也不要讓自己一個人了,好不好?”
芊芊感覺自己的身子一晃,然後,頭抵在辛垣乆的肩上,就這麼哭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