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關休是逃走了,但是更多的西南軍和治軍全軍將士都被他拋棄在澄郡。盟友逃走,糧餉耗盡,傷亡病患嚴重,飢寒交迫,到了今時今日已經毫無機會和期望了。
石貝看時機到了,吩咐刷洗鍋竈,所有伙伕都要多做飯,至少沒個伙伕做二十人的飯食。於是徹軍大營裡處處炊煙,飯菜香氣縈繞。聯軍餓極了的兵將無不傻愣愣的眺望。
然後又吩咐將這些飯菜擡到兩軍陣前,在那裡徹軍上至將軍,下至兵士,或三十或五十人圍著一口大鍋坐在一起,每人三大塊乾糧,一大碗粟米飯,還有一大碗肉湯。
吃了飯,喝了湯之後,石貝再一次吩咐下去,要全軍將士用筷子敲碗。不僅敲碗,而且還喊道:餓死鬼,難投胎,九幽煉獄一百年;肯投降,棄刀槍,粟米乾糧喝肉湯。
用筷子敲碗打出的拍子,喊著這樣的口號,聯軍將士再也忍不住了,扔下兵器跑向徹軍營地,開始只有幾人,繼而十幾人,幾十人,上百人,最後連軍官將領也阻攔不住,滿營的兵士叛逃。凡是逃過來的都塞給他們飯食,不少人被事務噎住,險些出了人命。而聯軍,一些軍官和將領見控制不住,也脫下盔甲逃了過來。
在中軍帳前李從看著如此情景,竟然哈哈大笑,“天亡我也,天亡我也!”
薛觀和袁玄在他左右,薛觀問:“陛下,我們可如何是好?”
李從搖頭,“不知?!?
袁玄卻說:“如今已經無路可逃了,拼死一戰也是枉然。只有固守待援,李難將軍或許能從柏縣脫身,來救我們?!?
李從苦笑:“他?他都自身難保了,還能來救朕?罷了,退守澄城吧。”
話說關休藉著自己救出了石嶄的機會與石嶄議和,逃出戰場,可是接到務必趕盡殺絕軍令的石貝設法疲憊治軍,治軍不僅血肉消磨,最後的意志也被消磨了。爲了生存更有殺人吃人肉的。而石貝僅僅用了一頓飯就將治軍,和被關休拋棄的部分西南軍誘降,其人數多達三萬人。
戰已經毫無意義,爲了等李難來救,治軍大部退守澄城。澄城百姓不願意他們進城,封閉了城門,李從只好下令攻城。雖然是餓兵,哀兵,但是終究是百姓所無法抵擋的。進城之後,治軍最後的軍紀也敗壞了,獸性大發,殺人縱火,搶劫。更有躲在角落裡分吃人肉的。
痛快一夜之後,又霸佔民居。算是過了一夜。逃難的百姓卻在城外泥濘的大路上排起長龍,遠走他鄉。
巨鼎十月二十六,澄郡下起鵝毛大雪,積雪一尺,雪後西風凜冽,治軍將士只能抱在一起,互相取暖。但是在遍地冰雪之中,他們除了凍瘡已別無其他。
李從看著自己面前小小的炭火,身上只有一件舊狐裘。薛觀,袁玄,張靖,姚直,段衝,魏浪圍坐在他身邊,每個人臉上都是慘白。李從說:“如今已經是生死邊緣,我們還有多少兵力?”
張靖說:“前些天末將點算過,算上被關休拋下的西南軍,還有十五萬,李難在柏縣還有四五萬,還可以一戰。但是每天都有人凍餓而死,還有不少逃兵,最多時每天都有數百人,根本無從計算。這樣下去用不了一個月,我們就會全軍覆滅的?!?
李從問袁玄:“能戰否?”
袁玄搖頭:“軍心喪盡,士氣低迷,糧草告罄,傷病病患滿營,陛下,如今之後議和這一條生路了?!?
李從環顧四周,“你們也是這樣打算的?”衆人默不作聲。李從突然摔下身上的狐裘,搖搖晃晃的大吼:“朕寧死也不與他們議和!如今朕是天子,是天下的共主。豈能與石珍和石貝那些奸賊議和,袁玄,從今日起朕將你革職查辦,貶爲七品軍前參議,兼領國子祭酒。傳令下去,全軍備戰,十日之後突圍,與李難會師?!?
袁玄緊緊瞑目,心想:生死已定,天命難違。
聽到這軍令,張靖,姚直,段衝,魏浪,和薛觀齊刷刷跪在李從面前,“陛下軍令恕難從命,我等請陛下收回成命。”
李從勃然大怒,一拳將炭火打翻在地,“你們敢抗旨!”
薛觀抓住李從的衣角,“陛下,十幾萬性命在我們手裡,不能如此草率,我們已經錯過幾次,纔會失去中原,如此下去我們連江南的半壁也是保不住的啊。請陛下收回成命。”
張靖接著說:“是啊,陛下。軍中是如何景象,陛下難道不知道嗎?”
薛觀爲李從重新披上狐裘,請李從出大帳,去看一看軍營裡的情景。
在軍營裡,李從看到的是遍地積雪,和凍結的積水,營帳東倒西歪,士兵或者抱在一起取暖,或者倒在地上已經凍死餓死。軍營裡已經一個月沒有見到炊煙了,到處都有搶奪回來的糧食,肉食散落在地上,甚至還有已經被剝食殆盡的人骨。因爲思念家鄉,飢餓和凍傷而哀嚎慟哭的士兵到處都有。這個軍營裡沒有絲毫生氣,處處都是死氣沉沉的。早已經被洪水衝倒、浸泡的糧倉,盛滿發黴的糧食,即使被冰雪覆蓋,也能聞到酸臭朽蝕的氣味??墒抢顝膹倪@裡經過時,正有幾個傷兵趴在上面,一把一把的將朽爛發黴的糧食,和冰雪、污泥一道塞進自己的嘴裡。
而這一路上都沒有多少人是有氣有力的,李從心頭一酸,就流下兩行眼淚,“朕……朕……先不要說和談與出戰的事了,等李難來救吧。”
姚直:“可是陛下,恐怕我們已經等不到……”張靖給姚直使了眼色,姚直才閉嘴。李從也沒有放在心上。等李從走遠之後,姚直問:“爲何不讓我說出來?”
張靖說:“你沒看出來嗎?李從病情越來越重了,軍中已經沒有藥了,而且醫士也說過束手無策,恐怕他是活不了多久的。這個時候我們能如何?”
姚直說:“你是說我們要找靠山?李難,還是李義?”
張靖說:“可是太子遠在江南,而李難有五萬大軍在手啊。而且薛觀也是皇親,這下就遭了。我們可如何是好?!?
段衝折回來找他們二人,聽到他們談話,說:“我是你們,就選太子,李家全家就只有他一個是明白人。我和魏浪就是這麼想的?!比齻€人相視一笑,繼續跟隨李從巡視軍營。
第二天又是一場鵝毛大雪,將整個澄郡都蓋在了皚皚白雪之下,這真是雪上加霜。治軍將士有更多的人逃走,投奔徹軍了。
因爲大雪封山,從中都出發的運糧隊已經延誤了五日路程,石貝親自返回天刀山督運糧草。天刀山上也是處處銀裝,松柏綴滿冰雪,軍營裡還有士兵打雪仗,見到石貝等人立刻丟下雪球,肅穆行禮。石貝笑著示意他們繼續。
一頭鑽進中軍帳,坐在熊熊燃燒的爐火旁,石貝拍掉身上的雪,見前來迎接的將校緊張的侍立兩側,石貝說:“下了如此大的雪,也難怪糧草轉運艱難。我此次來並不是爲了責難各位,而是來查看情況的。諸位,坐。”
衆將領這才陸續落座。石貝詢問了一些軍中的情況,查閱了軍中的文案,一切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石貝放心的說:“盡然一切如舊,也就不必在多問了。諸位可否陪我去山上走一走?”
這些將領自然是要陪同的,走在雪地上積雪咯吱作響,軍營裡打掃的乾乾淨淨,營寨內井然有序,兵士或是有個自己的任務,或是在自己的崗位上,各司其職。
走到營外,在雪地中開出了幾條道路,其中一條路通向山崖,可以將山下的景色盡收眼底,自然也可以看到澄城的城樓,和城外零零散散的治軍、西南軍的營寨。
石貝問:“他們已經有多久沒有新運來的糧食了?”
海冠回答:“有兩個半月了,而且他們囤積的糧食也因爲洪水,大多腐爛了。算起來他們斷糧一個多月了。”
石貝又問:“我們接受了多少逃過來的降兵?”
衛衡回答:“已經有三萬人了,一半在軍前效力,一半就在這山上駐紮,輪職看守糧倉。每天有幾百人投奔過來,最多的時候有近一千人。逃難的可能就更多了。”
石貝笑道:“如此來看,我們也不需要繼續對他們用兵,也不需要用什麼計策了。”衆人位置一笑,石貝看著山上山下的一片銀白,心裡不免也爲山下澄城裡的敵軍惋惜,他們本來可以逃過這些劫難的。同時也欽佩著他們,經受了這麼多的劫難,居然還有這麼多人繼續追隨著李從,沒有放棄,著實令人敬佩。
石貝回頭,見到自己的軍中,將士們不僅有吃有喝,甚至還有肉吃,如此的天差地別,石貝心頭百感交集,就在雪地上寫下一首詩:
蒼涼雪
隆冬飛鳥盡無蹤,山下兵民血結凝。
夏來暴水流遍地,冬至寒冰連寨營。
枯苗難炊淚難流,空腹倚山是淒涼。
曾經囂狂號雄楚,今日衣食皆兩空。
衣甲溼冰貼肌膚,泥雪冷涼沾腿骨。
北風吹下雪丁丁,哀悲淚跡水熒熒。
獨立山峰王雲下,一片悽白是慘海。
抱槍裹甲坐糧車,十人九兵叫渴餓。
無火無篝血伴咳,直望糧囤鷹眼隔。
血身落滿山路中,風停雪住天色紅。
四十萬子弟餓殍遍,殺下城中一線間。
三十里空車入我山,山上軍營樂火煙。
不日衝下澄山去,殺敵奪馬斬將功。
大軍征戰少仁義,甘心圍死敵軍終。
飛濺蒼涼雪,雪涼蒼海東。
衆人稱讚石貝的詩才,但是石貝卻說:“如今李從已經是等死的死人了,唯一可以扭轉戰局的就是李難了。傳令下去,調五千鵰翎甲騎,一萬精兵給沈單,要他務必將李難驅逐出去,使他遠離柏縣和澄郡。還有,你們準備一些鍋竈,安排在敵軍營門前,將一些吃不了剩下的飯食放在那裡,敵軍將士來取用,就隨他們去。就以上天好生之德爲名義,但是數量不能太多??傊屗麄凁I著,卻又餓不死。這纔是最好的?!?
“遵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