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貝聽完之後,心想;天啊,走了這麼多地方,屬這個縣最亂,十二個,以前見過最多的才三個。唉。
衙役接著說:“老百姓還編了一個民謠,是這麼唱的。”
“劉縣令,家藏金,水缸埋在地窖中;馬縣令,知府人,當街收稅不託人;徐縣令,郡外甥,夜夜花香到深更;周張縣,蛐蛐多,二人押注銀子河;黃不慌,對聯香,引來蜂蝶談文章;楚大人,人無爲,田間地頭心不虧;大小李,兄弟倆,做個縣令爲吵架;胡傻子,心善良,養個姑媽太上皇;高瘋子,酒量好,打人抄家勝土豪;林大人,最英明,誰來告狀誰家白燈高掛明。”
石貝說:“原來如此,如此啊。那不知周圍的郡縣也是如此嗎?”衙役笑說:“是啊,過了南江跟厲害,就是三十幾個的也有啊,比起天子腳下只有三兩個的強多了。大人有何吩咐儘管說。”石貝心想:這天下還要的嗎?說:“不用了,安排驛館住下,有事明日再說。”
正說著,高縣令帶著一大幫人招搖過市,高縣令渾身酒氣,衣衫不整的,老百姓都躲,有一個跳著擔子的貨郎躲不及的被高縣令看見,被他們抓住,高縣令和一羣人,拳腳相加,打的貨郎滿地亂爬,衣服都扒掉了,高縣令瘋子一樣吵著要錢要酒,鬧鬧哄哄的好半天才走遠。
石貝無話可說了。“我說見了我都怕呢。”
既然是巡查軍備城防,上城樓,去軍營,才知道城牆頹壞,軍營裡除了幾百個賭徒酒鬼沒有別人。既說不得,也管不得,只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石貝覺得索然無味,就去拜訪包銅和雷長,正好兩位將軍在軍營中喝酒下棋,聽說石貝來訪,馬上派人去請。
石貝被請到大帳中,雷長和包銅都是四十幾歲的久經戰陣的將軍,居然對剛剛出道只打過一仗的石貝親自迎接。
雷長說:“賢弟六龍谷一戰的功績我們都有所耳聞啊,能有機會和你交談一番,我們可是等了好久了。”包銅一拍胸口,“就是,早知道你走的這麼慢,我就親自派人把你接來,省的我們等得心急。”
石貝跟著兩位將軍,進入中軍大帳,分賓主落座之後,石貝看見雷長和包銅的面前是棋盤和酒肉,問:“在下是不是來的不是時候,打擾了二位。”
包銅手一揮:“沒事沒事,我們三個人也可以下棋啊,反正我也不會,不就是玩嗎。”雷長捋鬍鬚一笑。
石貝說:“現在瑩水郡戰事還未平定,二位卻可以在這裡安詳太平,打發時光。我可是惹了一肚子悶氣不知到何處去發呢。”雷長就問:“賢弟剛剛來秀郡,又怎麼會省悶氣呢?”石貝就將那十二個縣令和縣城全不成體統的城防軍備告知他們,雷長凝眉不語,包銅一腳踹翻桌子,棋盤棋子和酒水滾落滿地,“豈有此理,老子在前線浴血拼殺,他們就在這裡充大爺,無法無天啦——”
包銅一聲斷喝吼的石貝耳朵生疼,捂著雙耳說:“將軍,石貝有時也在想,要是這樣下去的話,我們可怎辦啊。要知道朝廷已經是風雨飄搖了,在下雖然有奇謀妙策,二位也有將才,也無力組織天下大勢,不出三年,衛朝就會失去半壁江山,不出五年恐怕就要江山易主了。”
包銅一屁股坐下,“那倒也是,到時候我們又該到什麼地方安身啊。”包銅看向雷長。
雷長一聲長嘆,“就怕沒有你說的這麼快,眼下朝廷可用之兵大半在樑皓和郭布的手裡,就算他們也造反,朝廷還是有二三十萬兵馬,未必會這麼快敗亡啊。”
石貝撿起腳邊的一枚棋子,“那是因爲有一員老將沒有被啓用,他和他的侍衛都是能征慣戰的大將啊。”
“……老將程章!”
石貝說:“只要他一出山,衛朝的敗亡就會加速,二位,你們的悠閒日子就不多了。我今天特意前來就是因爲我知道,在兵部我見過你們的檔案,你們是豪傑,所以我不希望你們戰死或者被奸佞所害。當日張通所以處處不聽我的意見,不就是因爲劉當忌憚我的老師楊徵嗎?”石貝站起來,“好了,今天把該說的都說了,心裡舒服了許多,那麼告辭了。”
石貝轉身離去,留下雷長和包銅面面相覷,包銅一頭霧水:“他、他這是什麼意思,我沒明白。”雷長說:“我也沒明白,但我知道,他是奇才。”就在這兩個將軍揣測的時候,石貝意見策馬出軍營,和他的隨從、護衛會合,出發前往秀昌了。“現在,就讓我走遍這個王朝的山山水水吧。”
果然不出石貝所料,程章被再次啓用,劉當舉薦程章爲太尉,授大將軍之銜,統帥全部衛軍,剿除各路叛軍。高德十二年正月,樑皓五萬大軍攻破路翁龍的堡壘,路翁龍被迫南撤,被張通堵截在雲郡山中,全軍覆滅,路翁龍被部將所殺。三月,李從攻陷鎮南關,舉兵七萬,成爲南方第一義軍。
而石貝依然默默的在山水,城鎮,軍營,鄉村之間四處巡視,各種世態炎涼,各種世間醜態,各種人間悲劇,盡收眼底,對衛朝的腐朽,各級文武官員的腐敗,百姓的疾苦感同身受,暗中籌謀著如何結束戰亂和動盪。
轉眼間,高德十四年春,石貝完成了全國所有的巡視,返回西京。這個時候的石貝已經二十歲了,三年的遊歷讓當年那個書卷氣十足的少年已經成長爲一個眼神深邃,渾身上下散發著英豪氣息的,身強體壯的青年。石貝還沒進城就看見城中街道落著塵土,街道兩旁的屋頂還長著青草,連一個百姓也沒有,居然和山溝裡的縣城差不多,“難以置信。”
石貝翻身下馬,指著守門的軍官:“你說,這西京怎麼了,如此蕭條。”
那軍官知道石貝官居四品,弓著腰說:“大人有所不知,這是皇上乾的。”
石貝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打馬毬會鬧成這樣?”
軍官忍住笑的衝動,“大人啊,不是馬毬,是天浪苑。陛下想在天浪苑裡修一座萬壽山,要將上千斤的石塊堆成一座高達千尺的大山,可是民夫不夠用的,就抓城裡的賤民,所以這個坊的人都抓走了,纔會變成這樣的。”
石貝記在心裡,也很在心裡,他是知道百姓日子是何等痛苦的。
楊徵站在府門前,等著這位自己幾乎沒有仔細教養的故人之子,也是自己的學生,如今已經做官的石貝。十幾年的歲月已經令這位前朝大臣鬢髮斑白,楊徵已經是徹頭徹尾的老人了,因爲戰亂,幾次寫信給石貝的家鄉都沒有迴音,更是令他心事沉重,索性告假,已經幾個月不能理事了。這天家丁接到消息,說石貝回來了,楊徵不顧家人的反對,來接他,就在門口等。實在沒辦法,楊愫,蘇姐和一干家丁都陪著。
石貝騎著馬,老遠就看見他們在門口等他,馬山下馬跑過去,撲通跪在楊徵的面前,“學生石貝未能在老師身邊盡孝,讓老師日夜思念,石貝在此,就請老師看個夠吧!”
這句話說得蘇姐和幾個家丁忍不住想笑,楊徵攬著石貝讓他起來,仔細打量著石貝,“……瘦了,黑了,壯實了。”楊愫剛想說幾句話,石貝突然說:“我還要向聖上述職,可能今晚回不來了,就不必準備我的飯菜了。”
楊愫準備了三年的話,一個字也沒說就全白費了。
楊徵噙著淚,用力點頭,“對!身爲臣子,理當如此,早去早回!”
石貝結果隨從手裡的繮繩,縱身上馬,向皇宮緩步行進。在內閣,石貝覲見了劉當,如今的劉當也蒼老了些,但是依然生龍活虎,帶著石貝去天浪苑覲見歷帝。
路上,石貝和劉當同坐一輛馬車,從劉當的口中,石貝得知天浪苑就差萬壽山沒有竣工,依然有幾萬人在工作。整個園林佔去了十萬頃土地,當初的萬年湖已經擴大了三倍,幾乎就是一片汪洋,將周圍的河流的水用運河引來,才能保證水勢不會退去,爲此一條運河從東北角引入,匯入萬年湖,再從西南角引出,匯入定河的支流。
除了萬年湖之外,還有蒼龍臺、朱雀閣、白虎亭、玄武廊,北斗宮,南鬥宮,以及幾十座沒有取名字的宮殿,樓閣,水榭,迴廊,花園,山林,都是雕樑畫棟,美輪美奐,就是每一棵樹,每一朵花都是用心栽培移植的,只有在未完工的萬壽山上可以俯瞰全景,其中收藏的字畫、圖書、古董、珍寶更是堆積如山,將聖元宮的八座偏殿都裝滿。五千御林軍,百步站一人都圍不滿宮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