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婧琬回到雅竹軒,臉上那僞裝的笑意跟委屈已盡數(shù)散去,換上一副生人勿進的模樣。冬兒也不知緣由,只是乖覺地站著。
因著身上的溼衣很不舒服,佟婧琬進屋便邁向了簡陋的牀鋪,拿起牀頭的內(nèi)褂正準(zhǔn)備換,一支普通青玉髮簪適時露了出來,細(xì)瞧,心不由滯了一下。
當(dāng)年她和親孃藏身青樓。五歲那年,孃親因抗拒接客得罪權(quán)貴,被重罰臥牀,爲(wèi)買傷藥,她偷了孃親唯一的髮簪去典當(dāng),還當(dāng)了高價。
一隻普通的簪子本不該有那個價值,所以她很感激當(dāng)初那個好心的貴人。
“小姐,需要現(xiàn)在給你打水洗漱嗎?”冬兒如今對眼前女子的態(tài)度完全拿不準(zhǔn),說話都小心翼翼的。
“沒什麼了,”佟婧琬狀似無意的轉(zhuǎn)動著髮簪,忽然淺笑嫣然,“冬兒,幫我梳妝一下,用這支髮簪吧。”
冬兒接過髮簪,先將備好的毛巾在她的頭髮上來回摩挲,繼而很是熟練的開始挽發(fā),“小姐,你瞧瞧,可真好看。”
佟婧琬沒有忽視冬兒眼角的那抹笑意,那是一種憶及往昔的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意,有那麼一瞬間,她都被蠱惑了。
“在偷笑什麼?”佟婧琬因著這支簪子,心境平和了不少,連帶問話都變得輕柔。
這簪子佟婧環(huán)向來珍視,冬兒也愁要怎麼打破兩人間的沉默,立馬順從的開始講起。
“奴婢只是想起小姐小時候的事情了。那時候九王爺萬俟琰在我們府裡小住,小姐你怕生人,處處躲著,可九王爺偏偏不讓你如願。”
“有次啊,九王爺把你飼養(yǎng)的鸚鵡給放跑了,當(dāng)時小姐像是發(fā)瘋般跟他哭鬧,可奴婢都嚇壞了……再後來啊,九王爺帶小姐溜出府,說是要給你買個新的,怎料回來的時候,鸚鵡沒有,就多了這枚簪子了。”
冬兒又偷笑了下,“當(dāng)時好多小姐們知道,還嫉妒小姐呢,說這是九王爺給你的定情信物,還好幾次給你們辦家家酒呢。”
婧琬聽完,嘴角也不自覺上揚,那時候她剛被接回,正好看到過這小新娘的戲碼。而這簪子既然在佟婧環(huán)手中,又是她出府帶回來的,那隻說明了一件事,這佟婧環(huán)便是當(dāng)初幫她的那個小女孩。
一時間對著鏡中的自己輕輕笑了,心中暗暗念著:三妹妹,謝謝了!大姐在這裡給你保證,定要好好珍惜你的身體,定會還你一個輝煌的人生。
她身後的冬兒此刻也整理好了髮髻,看著鏡中佟婧琬的笑容,輕呼了一口氣,真好,小姐總算笑了。
第二天一大早起了濛濛霧氣,薄幕般沁涼的浮游於天地間,一時間倒顯得落魄的雅竹軒多了一些意境。
佟婧琬嚥了口唾沫,摸了摸突然開始咕咕亂叫的肚皮,她好像從昨天到現(xiàn)在什麼都沒吃。
似有若無的嘆息一聲,繼續(xù)重力揮動掃帚,對著院落中的雜草開始清理。平常人看著會以爲(wèi)三小姐好生可憐,這剛救回一命就被罰親掃院落,但佟婧琬只會覺得輕鬆,至少她還能將心底暫按壓不住的恨意發(fā)泄在這掃帚上。
佟婧璇的兒子竟然被封了太子,呵呵,才六歲就被封爲(wèi)太子了,想來佟婧璇這些年在宮中的地位倒是挺牢固的。而她,三年前被血池化骨,如今又重生在這處境尷尬的佟婧環(huán)身上,她該怎麼做才能接近皇宮,接近那對渣男渣女爲(wèi)自己復(fù)仇?
佟婧琬還陷入自己的思緒,身後突然傳來環(huán)佩叮噹之聲,濃郁香氣隨之襲來,這香氣實在太熟悉。
佟婧琬嘴角冷冷一笑,沒回頭,卻順手將手中掃帚往後那麼一揚,一時間,灰塵四起。
“喲,三小姐這是在做什麼呢?”身後的女子言中帶笑,只是笑中帶著明顯的疏離,“一大早的,心情不好?”
“煩勞姨娘關(guān)心了,”佟婧琬回頭,將掃帚又揮了揮,“讓一讓,掃院子呢。”
“我好歹是你親孃,關(guān)心你應(yīng)該的。”女子大概不惑年華,妝容精緻,一雙眼角上挑帶魅,頭髮簡單的垂放著,更有一種年輕的感覺,“聽說你昨天做了個很漂亮的事。”
佟婧琬微笑,垂下眼睫。
“姨娘是道賀女兒命不該絕嗎?”不管問詢跳湖還是逃過重責(zé),這都是一語雙關(guān)的好答案。
“哼,你確實命硬的很!”
佟府裡,三小姐雖境遇慘淡,但她的生母五姨娘倒是較爲(wèi)得寵的。其實這何清兒今日根本就不想來,一切不過礙於相爺?shù)姆愿溃酄斦f這三丫頭好歹也是他的女兒,若是可能,也應(yīng)該爲(wèi)相府出分力!
出份力?何清兒並不愚笨,她知道相爺這是想外嫁這三小姐從而鞏固朝中的地位,所以她告訴自己應(yīng)該對這女兒走點心了,恰巧這時候冬兒又來跟她彙報了昨夜的情形,一想到這個怎麼揉捏都不會反抗的沒用丫頭,竟然做到讓大夫人氣跳了腳,她的心情就甚爲(wèi)愉悅。
“姨娘要不進屋喝杯茶吧?”佟婧琬擱下掃帚,伸出有些被掃帚磨紅的手去扶五姨娘,“我扶您。”
“離我遠(yuǎn)點!你手髒!”五姨娘啪一下打開她的手,嫌惡的看了眼她因撿拾落葉還微髒的手指,不自覺退後一步。
佟婧琬謙卑的笑著,將手縮進袖子裡。
“你說你都十八了,這府中四小姐五小姐都嫁過人,怎麼就你老晃悠在我跟前呢!”五姨娘斜瞟她一眼,“昨日你爹爹還說了要給你尋門好親事,這些日子記得好好去老爺跟前表現(xiàn)表現(xiàn),好歹是個相府小姐,要是得了他歡心,讓你給王孫貴族續(xù)個弦還是可以的!”
續(xù)絃?呵呵,果真可以!佟婧琬依舊笑著,看似溫柔,實則清冷冰寒。或許就是這兩種矛盾的笑容,倒讓她那蠟黃的小臉多了幾分媚和豔來。
五姨娘瞟她一眼,心中一動……她的女兒其實跟她確實有幾分相似,若是好好調(diào)養(yǎng),又有相爺?shù)纳矸菰冢f不定不用做續(xù)絃,嫁個王侯正妻也是可以的,到時候讓她給自己多送些金銀財寶……
一想到這個可能,五姨娘不由心花怒放,再看向佟婧琬的目光就親和多了。
“不是說要帶娘去喝茶的吧,走吧!”她揚起臉,眉梢眼角喜氣盈盈,擡步便走了開去。
“哧——”
腳下突然一滑,身子站立不住,直直往佟婧琬身邊倒去。她一聲驚呼,下意識伸手亂抓,手指眼看要碰到佟婧琬胳膊了。
佟婧琬卻突然站遠(yuǎn)了點。
五姨娘抓了個空,砰一聲落在地上。
雅竹軒本就是幾近破虛的存在,這地面更是因剛剛晨掃帶了泥濘之感。
五姨娘“哎呀”的叫喚之後,止不住怒罵:“你剛剛躲什麼躲!?”
佟婧琬看著那女人被聞訊趕來的嬤嬤扶起,溫柔的道:“離你遠(yuǎn)點。我手髒。”
“你!你!你給我滾!”一時間,五姨娘惱羞成怒,破開大罵!
佟婧琬聞言,嘴角勾起一抹邪肆笑意,盯著五姨娘,半晌纔開口,“姨娘,女兒只是時刻謹(jǐn)聽的教誨,這有錯嗎?”
“你分明是在報復(fù)!你恨我對你不管不問,但是你別問了,就是爲(wèi)了生下你,我在沒有生下兒子的可能了!”何清兒也自知之前自己的舉動有些傷這個女兒了,但這丫頭確實不討她喜歡,所以態(tài)度絲毫沒有軟化的跡象。
佟婧琬手?jǐn)n在胸前,盯著那狼狽的惱怒婦人,慢慢陷入沉思。如今她勢單力薄,而萬俟琛那對狗男女又處在那麼高的位置,她必須慢慢來才行,而這位卑虛榮的何清兒不失爲(wèi)一個可以利用的對象。
“娘,來,屋裡請!”佟婧琬突然起身,將五姨娘引到那破敗的小屋跟前,倒了杯清水後,輕嫋一笑,湊進對方耳畔說著:“我知道你一直氣惱我不得爹爹喜歡,氣惱我不能給你帶來榮華跟驕傲,但如果我能改變呢?娘是不是會站在我這一邊,爲(wèi)我,也爲(wèi)你自己爭取這府中更好的地位呢?”
雖是短短一段話,卻瞬間讓五姨娘的怒意化爲(wèi)大笑,原來三丫頭一直明白了自己不寵她的原因,恩,即便現(xiàn)在明確未來要爭取的路也不遲。
“好!不枉你這死裡逃生,倒是什麼事情都想明白了。說吧,你要娘爲(wèi)你做什麼?”
“女兒不用你謀劃什麼,凡事女兒都會自己去爭取,只是……”話語一頓,佟婧琬示意佟婧琬看了看屋子的擺設(shè),“女兒希望姨娘今兒個在女兒這屋子了……小暈?zāi)屈N一下……”
五姨娘也不是愚笨之人,在提示下,臉上的笑意更重了,果然是個聰慧的丫頭。
很快地,雅竹軒傳來聲聲叫喊:“不好了,不好了,五姨娘昏倒了,昏倒了!”
而在另一邊,佟安邦正在二少爺佟舜霖的屋內(nèi),大發(fā)著怒火。
“舜兒,爲(wèi)父剛剛是在談要事,你怎敢放肆把張公公他趕走!?”
“爹爹,你說過不會再送府中小姐進宮的,你說過的!現(xiàn)在二姐她在宮裡好好的,你怎麼能又動心思啊!”當(dāng)年佟婧琬慘死,宮中對外宣傳是睿王妃因得知其妹誕下龍子而不忿自焚而死,府中的人都認(rèn)爲(wèi)是大小姐氣量狹隘,但佟舜霖始終認(rèn)爲(wèi)這都是佟安邦的錯,如果不是他把兩個女兒都送入宮就不會這樣。
“當(dāng)初爲(wèi)父站錯了隊,若不是你二姐伴君生下龍子,你以爲(wèi)就憑那青樓回來的丫頭,我們相府能有今日的地位嗎?”
“那爹爹爲(wèi)什麼現(xiàn)在又想送其他姐妹進宮,如今二姐她在宮裡不是好好的!”佟舜霖從小是跟著祖母長大,他的生命中根本沒有經(jīng)歷過什麼人心險惡,在他看來,親人之間應(yīng)該和睦,他不想再看到自己的姐姐們爲(wèi)了奪寵勾心鬥角,最後再鬧到自焚的悲涼下場。
“爲(wèi)什麼?!”佟安邦冷哼地重複了一遍,“你簡直放肆!爲(wèi)父哪裡做輪的到你來教訓(xùn)?”
話畢,右掌對著桌案就是重重一拍,“滾到祠堂給我反省去!”
只是,血氣方剛的少年一旦被激起了怒火,再也無法冷靜,當(dāng)夜便收拾好包袱,離家出走了,只是佟安邦對外稱,二少爺去江南遊學(xu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