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佟府,整個屋子都顯得陰沉沉的。
佟安邦一進院子,便冷冷對佟婧琬道,“你這個孽障,跟爲父到書房來!”
佟婧琬當然知道他要說些什麼,朝著他緩緩一笑,挑眉道:“爹爹,如今你我官位同屬一級,我去什麼地方似乎容不得你來管。書萱在信中說孃親她病重,女兒現在要去看孃親,爹爹要不要一起去?”
“你!”佟安邦氣得不輕,但佟婧琬說得不錯,他二人如今官階相等,確實誰也限制不了誰。
佟婧琬緩緩一笑,“既然爹爹不願意,那女兒就先告退了……哦,對了,聽說爹爹以身犯險救下了我屋裡的丫鬟,只是好像有些可惜啊……”
佟安邦一聽,心中隱約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問道:“可惜什麼?”
佟婧琬欲言又止,心裡頭想著現在揭穿還不是時候,便道:“沒什麼,女兒連夜趕路乏的很,先告退了。”
被連降兩級,佟安邦此刻需要儘快拿出法子來應對,否則那朝中不知道會有怎樣翻天覆地的變化呢!看著放肆離去的三丫頭,佟安邦重重以手握拳,而後一個人悶頭扎進了書房。
冬兒一早就迎在雅竹軒門口了,見佟婧琬回來,趕忙衝著屋裡喊了兩聲:“小姐,小姐她平安回來了!”
書萱見了佟婧琬,又想起佟安邦想要暗害她的事,心中一陣緊張,直直跪倒在她跟前,道:“主子,奴婢沒用,奴婢以爲再也看不到你了!”
佟婧琬緩緩一笑,輕輕拍打著她的肩部,道:“我這不是好好的麼?而且誰敢說你沒用,要知道我能安然回來,可都是你的提醒!”
書萱目光有些迷離,不解地望著佟婧琬。
“這相府之中處處都不乏眼線,而你卻能在衆目睽睽下尋信鴿給我傳信,這本身就有些不對勁,所以我一開始就知道要我抗旨回來這便是一個局,而且你還借五姨娘生病之事,以孝爲契機,這才讓我能安然歸來啊。”
不過半個時辰,宮裡頭便來了公公宣旨。
老太君和四小姐去了法華寺還未歸,而佟婧瑤又是戴孝之身,一時之間,相府前去院前接旨的人確實有限,故,佟安邦忍著一肚子憤懣,攜著能喚出的所有奴僕,一同跪在門口接旨,面容嚴肅。
佟婧琬當衆接受封賞,衆姐妹一個個羨慕不已,當然女人多的地方自然也少不了嫉妒,而始終聽話堅持裝病臥牀的何清兒,此刻更是無法言喻的歡愉,她從未想過那樣一個被人不聞不問的孩子,竟然在這短短一年內,混得風生水起,讓她不但不用看著那些女人臉色過日子,還獲益良多。
不一會兒,佟安邦被降職的旨意也下達了下來,衆人皆目瞪口呆。
大夫人柳素琴更是一驚一乍地問道:“公公,是不是弄錯了,我家相爺怎麼會……”
佟安邦冷哼一聲道:“婦道人家,給我閉嘴!”
柳氏遂一句話都不敢再說。
而宮內的佟婧璇在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好才收到宮外柳素琴的傳信,信上興奮的告知她某個想與她爭寵的妹妹這次一定死定了,只可惜,母親的興奮還沒有感染到她,她便聽到了加封的詔命,一時間氣得面容扭曲,她從前那般溫婉高貴的氣質已經全然不見,雙眸之中再也沒有清靈之氣,透著濃濃的幽怨之色。
佟婧琬晉升太傅之後,少不了要入宮教公主皇子們讀書、識字,但這些年,她的筆跡,萬俟琛是最清楚的,爲了不露餡,她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學會一些新的字體來掩飾。
回京短短兩日,佟婧琬一直將自己關在雅竹軒裡,夜以繼日地讀書寫字,中途端親王府的人來了三好幾次,催她去看一看萬俟玨,就連宮中的姜太后都特意命太醫過來相要。
雖疑惑著太后對萬俟玨的過分關心,但鳳口懿旨,她終究是不好太違逆,便挑了個晴天,去集市上買了些新鮮的桃子,親自前往端親王府探望。
端親王府守門的侍衛一見來人是相府三小姐,也不通報一聲,直接就放她進去,道:“我家王爺已經在潛龍潭等了您兩日了。”
潛龍潭是在王府的後山,常年雲霧瀰漫著,佟婧琬還是第一次來這裡。
說實話,她根本不知道萬俟玨是什麼時候進那輛馬車的,也不知道他的風寒是真是假,只是途中收到他的飛鴿傳書,依照他的意思,向太后訴苦。
潛龍潭是露天的,佟婧琬緩步走進,張望了兩眼,左右都看不到萬俟玨的影子,皺了眉頭,剛打算離去,身後便冒出一個寬廣的胸膛來,將她攔住。
萬俟玨一臉似笑非笑的模樣,勾脣嘆道:“整整兩天了,你讓本王等得好辛苦。本王信中是怎麼跟你說的,你難道忘了麼?”
佟婧琬怎麼敢忘?
那廝在信中說,三日之內,一定要見她一面,好一解相思之苦。這樣不正經的話,佟婧琬自然是一看便自動過濾了,只是沒想到這廝竟然還有膽當面提及。
萬俟玨看上去神清氣爽,全然沒有當日在江北之時的憔悴之色。
佟婧琬微微遲疑,好奇問道:“你是在裝病?”
此話一出,萬俟玨當即咳嗽了起來,面上漲得通紅,捂嘴的帕子噴滿了鮮血,然後伸到佟婧琬面前,道:“你看,本王這像是裝出來的麼?”
佟婧琬皺了眉,當即奪過手帕,按住了他的右手,搭上他的脈搏。
萬俟玨隱約從她的臉上看到了擔憂之色,心情有些複雜。
他脈象奇特,身體裡似乎有一股內力翻涌著,情況並不樂觀。佟婧琬面色一冷,關心問道:“什麼時候的事?”
萬俟玨掐了掐手指,玩世不恭道:“從本王第一日看到你開始,本王的胸口就止不住地疼,吐血就是家常便飯了!”
佟婧琬無奈,對方根本不願意說實話。
她丟開手中的水果籃,置氣道:“其實我與王爺也只是萍水相逢,王爺的死活與我關係不大,王爺不願意說也沒關係,臣女全當不知道。王爺哪一日薨逝了,臣女必定給您多燒點紙錢——”
萬俟玨拎起地上的水果籃,在手中掂量了幾下,笑道:“這就是你給本王準備的貢品?”
佟婧琬冷冷一勾脣,“不錯,王爺若是喜歡,往後去您墳上上香,每次都會捎上——”
“嘖嘖……”萬俟玨搖了搖頭,“枉費本王對你一場疼愛,本王對桃子過敏的!”
說著,萬俟玨從果籃裡撿起一隻桃子,只是在他手背上稍稍擦了擦,不過一眨眼的功夫,他的手背上便零星地長滿了紅疹子。
佟婧琬狐疑地蹙起眉頭,盯著他觀察半響,看他的表情像是真的有些不舒服。佟婧琬心裡頭隱隱有些愧疚:她此次能夠逃過一劫,多虧萬俟玨的配合,如果她猜的不錯,面前這男人之所以會吐血,應該跟那日幫她治理瘟疫脫不了關係。
只是他體內的癥狀分明比那瘟疫更爲兇險詭異,這樣的身體狀況,這個男人到底是怎麼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的?他又到底藏了多少秘密?
“怎的?心疼本王了?”萬俟玨輕笑著挑了眉,說得雲淡風輕,彷彿方纔吐血的人不是他似的。
萬俟玨是真的病了,而且病得不輕。他現在的笑,分明是在掩飾。
佟婧琬終於無奈地嘆息了一聲,伸出雙臂來,架住了他高大的身子,將他按在了一側的軟榻上,氣道:“有病就治。我知道你心裡怎麼想的,你就是想看看,你要是病死了,你那個坐在龍椅上的哥哥會不會爲你哭,會不會給予你想要的親情!萬俟玨,我知道你根本不是你表面那般紈絝無用,你的一切都是僞裝!”
萬俟玨背脊一震,方纔那叫人捉摸不透的眸子越來越清晰,漆黑的瞳仁靜默注視著佟婧琬,玩世不恭的表情被撕裂開來,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見底的冰冷,堅毅而蒼白的薄脣微微開啓:“說下去——”
這樣的萬俟玨令人覺得陌生,但卻真實,佟婧琬冷冷一挑眉,道:“你一直想要奪回屬於你的一切,可是你又顧念著那僅餘的兄弟之情,所以你寧可折磨自己,也想求一個謀反的藉口,萬俟玨,你做人未免太累了!”
萬俟玨冷仔細打量著眼前的女子,禁不住開口道:“謀逆可是死罪,三小姐這般污衊,不怕本王當場殺了你嗎?”
佟婧琬緩緩一笑,“你救了我一命,還你一命也是應該的。更何況,我猜七王爺你捨不得殺掉我這個助力……”
萬俟玨低低咳嗽了一聲,又道:“好啊,本王倒想看看三小姐你,未來的太傅大人,能對本王有多大的助力!”
佟婧琬隱約看出他眉間的隱忍,禁不住嘆了一聲,從懷中取出一瓶藥丸,塞到他手裡,“想看到我的本事,你必須得好好活著!這藥雖不能根治你的病,卻能緩解痛苦,你留著。”
萬俟玨接過藥瓶,輕輕捏在手中,望著她離去的背影,眼眸不經意間瞇成一線,透著危險的氣息。這個女人能洞悉他的一切,還大言不慚的說可以成爲自己的助力,他可以相信嗎?還是應該——永絕後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