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6
“大師父,那你喜歡二師父嗎?”
桑和翻了個身,腦子裡全是知暖問的那個問題,可是擱在她心裡,卻是無解。於是,越想越心煩,桑和用被子把自己裹得更緊了,燥熱的七月,很快便汗流浹背。不說她心裡裝著事兒,就是這股悶熱,也讓她難以入睡。
她好不容易纔在心裡放棄了曉木,如今,又要讓她隔著屏幕去追尋一段新的感情,說容易是假的。
輾轉反側後,桑和伸出手,試了試牀頭的燈,有了光,索性便坐了起來,下牀來打開了空調,坐在牀角等著室內的溫度涼下去。
而桑和開燈那一刻,一牆之外,晏頌背對著門望著窗櫺,嚴肅沉默。
他在心裡不斷對自己說
——晏頌啊晏頌,沒幾年都要三十歲的人了,你的現實和理智呢?
你只是想當然的覺得有這把琴就能回去,可破碎的靈魂真的能回到身體嗎?如果你一輩子都沒辦法再醒過來,如果你就此煙消雲散,你有什麼資格去拖累一個你愛又愛你的人呢?
就算真的恢復如初,那未來又會如何,你願意回到中國,還是有把握說服桑和跟你去瑞士?
兩世爲人,他滿心滿懷都是考量,而不再有正值青春的衝動。
“啪。”桑和關掉檯燈,矇頭大睡。
屋內燈光暗下去,晏頌慢慢走了進來,走近她的牀邊,忽然落寞滿懷,有些情緒在心裡,漸漸清晰又漸漸刻骨:該不該讓桑和知道他的存在呢?
睡夢中的桑和忽然呢喃:“阿頌……你小子,不要……不要喜歡我。”
那一夜詔書傳過重重宮闈。
趙王司馬倫擅權廢帝,臨朝稱制,齊王、河間王、成都王起兵伐之,四月,退位居於金墉城,聖旨賜死。
而爲姻親關係所累的桑家,從一朝得勢,淪落如泥。建康滿城風雨之時,那個居於高亭王府深處司馬惟保護之下的少女,還矇昧不知。等她曉得之時,桑家已無法力挽狂瀾。
他只記得那一日,她拔劍四顧,雖無武力,卻劍氣凌厲:“處叔季之世,晏頌之於桑和,是此生知己;而司馬惟之於桑和,卻如無法逾越的鴻溝。”
司馬惟從她手中奪過劍,哐噹一聲,擲在了地上。
“你最好不要愛我,而我……而我也不會愛上你。”
而此刻,晏頌伏在她的牀上,靜靜看著她的睡顏,那一刻心底的防線似乎土崩瓦解。前世,桑和之於司馬惟終究是相知卻相負,但今生,他只是晏頌。
“傻瓜。喜歡不能剋制,不能剋制,終會成愛。”
晏頌慢慢湊到她鼻翼前,微微一笑,吐氣如蘭:“如果我偏要喜歡你呢?”
而彼時,在天涯的另一端,蘇檢和晏子清通過視頻後,還是覺得惴惴不安,又親自去了一趟蘇黎世。蘇家父母也只當他心結難了,便也隨他。
醫院走廊裡,晏子清看著眼前這個穿著動漫T戴著鴨舌帽的少年,甚是奇怪:“你怎麼又回來了?我不是跟你說暫時沒什麼事兒嗎?你小叔叔說你忙畢業呢!”
“忙完了忙完了!現在閒人一個!我不放心來看看!”蘇檢擺手,有些不耐煩,著急得探頭探腦就想著結束對話,去病房看一眼,給自己吃一顆定心丸,這一連幾日晚上都有些睡不踏實,盜號賊不可怕,可怕的是萬一是……鬼網三呢?
“有什麼不放心的?”晏子清抱臂,見他目光閃爍,有些不可信,便睨了他一眼,道:“我不在這兒看著的嗎?再說了,前些日子我聯繫了我的導師,他也一併過來會診,沒事的。”
晏子清可是全球頂尖的醫學院畢業,醫學水平上蘇檢可從沒有質疑,只能擠出個諂媚的笑容:“小嬸嬸,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晏頌他還在……我是說還在這家醫院嗎?”
“他的情況不太建議轉院。”晏子清撫了撫他的肩,示意蘇檢寬心:“你呀,真的別太難過,萬一小頌醒了,你憋瘋了那怎麼好?”
蘇檢擡頭,瞪大眼睛:“我能看看他嗎?”
“去呀。”晏子清也笑了,這二十來歲都大學畢業的人了,還像個小孩子,“不認路了?”
蘇檢也不解釋,只是搖了搖頭,快步往前走。晏子清便在後面跟著,怕他萬一真不識路,好及時引導。好在,蘇檢沒有掉鏈子,等到了病房,看著牀上那張熟悉的臉,他的心裡才鬆了口氣。
“哼,果然是盜號賊,現在的騙子真精!等我回去要你好看!”
“你哼哼唧唧說什麼呢?”聽著他呢喃,晏子清一臉茫然,是她老了嗎,都不太能跟上現在小孩子說話的節奏了,“小檢,我們兩家是世交,何況是小頌自願救你的,大家不會怪你的。何況,我在視頻裡不是說了嗎,小頌情況已經有了好轉,說不定啊,就快醒了!”
快醒了!快醒了!
蘇檢長出一口氣,腦子已然轉不過彎,就二三個字在腦子裡打轉。他忽然反手握住晏子清的胳膊,叫道:“好的,小嬸嬸,麻煩你了,我我我先回酒店了!”
等出了這傢俬人醫院的大門,蘇檢也不管時差不時差,趕緊掏出手機打開企鵝聯繫人,發消息問道:“竹舞,我讓你盯梢你盯得怎麼樣了?”
“老大,盯了!交給我們絕對穩!”
“這傢伙一般什麼時候上線?”蘇檢又問,馬路上只顧著發消息,差點自己被自己絆一跤。
等他站住腳,拍腦袋一想,不對啊,盜號的肯定盜完就跑路了啊,那晚刷BOSS可能是個例外,如今還指不定人到哪裡去了,忙改口:“不對!他還有沒有上過線?是不是沒有上過了?該死,當時腦子短路,失策!”
“老大你別急!”竹舞忙解釋說:“一開始我們以爲他不上了,後來發現竟然在線!我們想這種人,多半是半夜上或者不固定,就找了幾個人輪著盯,結果特麼的每天上得比我們都還準時!”
晏頌之所以上游戲上得準時,還得歸功於桑和日程固定,白日看書,晚上休閒。不過,這落在蘇檢眼裡可不是什麼好事!這非但不跑路,還真不見外當自己的號玩啊!
“喲!夠囂張的啊!”蘇檢氣得牙癢癢,他這幾個人窩囊憋屈本就過得不痛快,如今正好有人撞在他槍口上找不痛快,他怎麼可能放過!
蘇檢問:“然後呢?”
“他□□常了!!!這幾天裝備都快齊了吧!競技場都上了好幾段了……而且我們懷疑,他還雙修了奶……”竹舞一連打了好幾個驚歎號,來表示自己的驚訝。從蘇檢開始叫他盯人,他就只當這是個劣跡斑斑的盜號賊,可刷日常就奇怪了,還每天刷,真窮買個白菜號還不行嗎?非盜號?
這下,連蘇檢也看不過去了,就差下巴砸腳上:“什麼?還有這種操作?”
047
七月流火,八月授衣。
立秋之後,天氣稍稍舒爽了幾天。眨眼,七夕節便到了。每年七夕任務,桑和好友列表裡都有一羣“發情”的在哀嚎。有情緣的自然跟情緣一起,沒情緣的想趁機找路人趕時髦來一波,實在找不到又不願將就的就只能熟人湊合了。
二盾來找桑和的時候,桑和散排競技場被打了個鼻青臉腫,立刻就把他打發了。
“我記得你有個小號,雙開雙開,不搞基!”說完,就提槍上馬便是幹,轉頭就把說的啥統統給忘了。
二盾比了箇中指,穿上了自覺最好看的一套直男外觀,去任務NPC那裡蹲小姐姐去了。
等桑和刷夠了幣從競技場出來,慢悠悠爬上YY時,一瞅,人竟然非常齊。不過,她看到老琴爹的ID時,還是微微愣了一下。那天徒弟的話還言猶在耳,忍不住便紅了臉,可轉念一想,尷尬啥呀,當時又沒外人,反正老琴爹又不知道,裝腔作勢誰還不會啊!
“怎麼?大家都沒去做任務嗎?”桑和吼了一嗓子,結果意外的是,整個YY突然鴉雀無聲,沒人應她。
當然所有人都知道她說的是七夕任務,可壞就壞在,幾個人此刻都心懷著小心思。蒼爹不記年,惦記著卻又不敢開口;而知暖這個不僅熱衷於自己脫單,還想帶動整個師門脫單的小紅娘正忙著給老琴爹去消息——“抓緊啊抓緊啊!一年可就過一次七夕啊!一整年都沒有比今天更好的黃道吉日了!”
晏頌看到私聊的消息時,難得沒有無視,還認真思考了一刻。
……
沒人應,桑和尷尬,摸著鼻子佯裝生氣:“喂喂!你們幾個想造反呢?信不信老孃請你們吃串串啊,長歌蒼雲味兒的,加孜然!”
一般過分古怪的安靜,準是在醞釀什麼大招。不過大招沒有,倒是晏頌在公屏答了一句:“如果你找不到人,不如跟我。”
這麼主動?
桑和舔了舔嘴脣,她怎麼會承認,看到這句話的時候,心裡竟然有些小驚喜。但她還得再試一試他,於是桑和一拍桌子:“誰說我找不到,小徒弟,走,任務!”
“不行!”
果然,晏頌立刻就否決,態度十分堅定。桑和一看遊戲,自個兒心裡樂得慌。
可這這句說完,卻沒下文了,看得知暖直著急,立刻助攻:“二師父,爲什麼不行啊?”
這下,所有人都等著他的話,連本來有些反應遲鈍的蒼爹都看出了不一般——這麼好的機會啊!趕緊順桿兒往上爬啊!
桑和那點小動作,怎麼可能逃得過晏頌的法眼,一見她捂嘴偷樂,他就知道準一肚子壞水想著什麼壞主意等著他。換位思考,他又何嘗不想知道,桑和現在究竟是個什麼意思。
不過,落到衆人這裡,便只見老琴爹憋了半天憋出了一句:“你倆……策蒼……不是官方CP。”
知暖急得差點昏過去——這是不想要媳婦兒了是吧,他倆不是你也不是啊,都什麼胡話,怎麼以前沒看出來這二師父如此磨嘰!得治啊!還是得看姐的!知暖反應過來,趕緊跳出來救場:“這麼說那什麼纔是?蒼歌嗎?”
正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蒼爹眼前一亮!剛纔師姐說……這裡的長歌可不止晏頌一個,師姐不也是嗎?
“得!”桑和眉頭一挑,“你倆搞基吧……讓給你讓給你!”
眼看就要僵持,知暖眼珠子一轉,趕緊把沒說完的補上:“哎呀,師弟,別看熱鬧了,我倆做任務,我倆不也是CP嗎哈哈!走啦走啦!”
蒼爹簡直不敢相信,幸福突然砸中了他,一時激動得連話都說不出來:“師……師姐,我馬上來,我在成都等你!”
是啊,蒼歌纔是官配……他倆才應該是官配。
兩個人立刻撤退到了小房間,把二人世界留給那兩位。知暖走之前,還不忘發消息刺激一下老琴爹:“二師父,表白加油啊!”
“不記年,你怎麼退隊了,不打競技場了,石頭他馬上戰場就出來了!”三三隊裡的奶媽正在揚州插旗溜人,轉眼就瞧著隊伍解散了,十分納悶。
“對不起對不起!我今天有點急事,打不了了!真的對不起啊!”蒼爹不停地道歉,放在平時,他最不恥放人鴿子,可今時不同往日,他可能著了魔:有什麼能和師姐比的呢?
奶媽笑笑,在密聊裡回覆他:“哪兒的話,大家都是小號摸爬滾打上來的朋友,什麼時候打都行!正好我今晚其實也有點不舒服,跟石頭說一聲,一會我下線睡覺了!你有什麼急事兒就快去吧。”
可惜,等蒼爹神行到成都的時候,卻怎麼也沒等到知暖。
“師姐?你來了嗎?”蒼爹在YY裡小心翼翼地問,“怎麼沒有看到你?”
“你還真飛到成都啦?不好意思啦,看我忘了跟你說,我去抓寵物了。”知暖吐吐舌頭,隔著屏幕的她卻並不知道蒼爹的心思,在她的眼裡,這就是桑和當初沒空時,她帶上來的小弟而已。
“那,還做七夕任務嗎?”蒼爹聲音因爲落寞而越發低沉。
“哎,我其實已經做過了!我都拿到琴了,不過這掛件對長歌真是滿滿的惡意。”知暖有些歉疚。
蒼爹問:“那剛纔?”
知暖笑道:“笨!那是說給大師父和二師父聽的!你這個腦袋瓜子不開竅,沒看出來我們師門說不定要內銷一對了嗎!”
放在平時,蒼爹大概會替他們祝福,會高興吧,可是如今知暖的話,卻堵得他說不出一個字。
“你是不是還沒做任務,這樣吧,我問問看幾個妹子親友,看她們有沒有還沒做任務的!”知暖還渾然不知的幫忙牽線,好緩解一下剛剛用他做藉口的內疚。
然而說者無心,聽者卻入了心。
“算了。”蒼爹苦笑道:“不用了。”
說完,頭也不回下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