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7
次日一早, 桑和在院中同王頤道別,後者叮囑了幾句,竟然招來馬車和車伕, 桑和簡直要痛哭流涕——這太貼心了, 算準了她不會騎馬。其實他不找, 自己出了行館, 也是要找個代步工具的, 沒有馬車,牛車也行。
快馬拉車很快駛出了建康城,桑和撩起簾子回頭望了一眼, 此去心中只許功成,得望早日回家, 和阿頌團聚。
跑了兩天一夜, 馬車終於在五里驛外追上了商隊, 說來也巧,本來兩日是追不上先行的隊伍, 只是因爲商隊裡一個小姑娘生病了,耽擱了一日,所以纔剛出五里驛。日頭漸落,天色將晚,桑和只能跟著商隊在野外歇息。
夕陽下, 一圈人圍坐在一起。商隊的老闆姓伍, 早已被王頤派人打過招呼, 伍先生聽桑和道明來意, 邀請她在篝火旁吃了些熱食。
“姑娘還真是來得不巧。”伍先生遞給了她一隻烤兔腿, 搖著頭長長嘆了口氣,前幾日生病的小姑娘伍青青今日恢復了幾分精神, 又見隊伍裡突然多了個女眷,便好奇地繞著桑和瞎跑。
桑和聽他話,以爲他是不肯賣,便伸手進懷中,但未把整個錦囊抽出,只取了其中三分之一的玉石:“先生看這些可夠,其實我要的鳳凰桐木並不多,只是用來修復我手中這把桐木琴。”
伍先生看了一眼,繼續擺首,桑和又拿出了三分之一:“那這些呢?”
“不是錢的問題。”伍先生把她的手往回推,“姑娘有所不知,這批木材被北方一個富商所訂,我是個商人,自然講誠信,一家貨不能做兩家生意啊。”
桑和突然焦急起來,繼續遊說:“我真的只取一小塊鳳凰桐木,這些玉石我可以都給先生你當作酬勞,你儘可以和那富商商量,若他願意,我也可出一部分玉石給他做補償。”
伍老闆似乎有點心動,勉爲其難應了下來:“那好吧,只是,前兩天耽擱,我就讓一部分人押著一部分輜重貨物先行一步,這樣吧,姑娘你明日跟我們一起上路,等到了約定的地點趕上他們,我再將東西給你。”
於是,桑和便跟著商隊駐紮下來。隊伍裡女眷少,桑和只能同伍青青睡在一個帳篷裡,夜裡小姑娘哄著她講故事,她無法,只能將從前看過的童話都細數說給了她聽。等子午過後,小姑娘困得眼皮耷拉,倒頭就睡熟了,她反而越講越興奮,竟拉著被子毫無睡意。
如今滿心滿腹只有這一件事情,桑和反覆思量,只求中間別出岔子,她真的就是來這裡打醬油的,早了得好。
就在她正待閉眼養神之時,遠處突然傳來利箭呼嘯的哨聲,桑和一緊張,已經坐起來抱住了身邊的琴。
——這哨聲不簡單!
也許是因爲得了bug,也算會點武藝,桑和的聽覺在夜裡敏銳起來。她悄悄掀開帳篷的簾子往外看,除了篝火的光徹夜長明,四下裡一片漆黑,並無異常。
“難道是我多心了?”
正待她欲返回之際,只聽得馬蹄聲漸起,三人並肩從一側衝過來,奇怪地是,整個商隊十來個護衛,竟然沒有一個有動靜,而旁人熟睡,也沒有半分反應。
唯有桑和,這個在計劃之外的人,添了異數。
其實哪裡是沒人聽見,只不過這場不相干的截殺,睜眼閉眼就那麼回事兒,這些老江湖早就知道不該管閒事就別插手。
果然,後面幾道黑影追著那三個騎士而來,身形一時間猶如鬼魅。
桑和本來不打算蹚這趟渾水,除非這些黑衣人攻擊商隊,可是她貼著帳篷躲著,卻竟聽見近了的騎士中有一人突然開口:“爺,看樣子是個普通的商隊,要不要……”
“走!”爲首那人將繮繩一勒,掉了個頭,向旁側的小道殺過去,“普通的商隊不是江湖殺手的對手,別把禍水東引傷及無辜,既然上了這條道,我們繞點遠路回平陽也來得及,這幾個人想把我們留在這裡還不可能,除非……幕後的人……”
竟還是個好心腸的人。
桑和在心中給人下了定義,想了想,順手幫他一把吧,於是,她悄悄貼在帳篷的陰影下,衝來的黑衣人那邊落了個圈,只見夜裡淡淡的藍光浮起,本來向前衝鋒只待截殺的人,忽然被【逐夢廻光】拉了回來。慢一步,幾匹快馬迅速衝出了小道。
左邊的騎士目睹了一切,大驚:“怎麼回事?他們……他們怎麼回去了!”
“趁現在快走!”爲首的騎士狠狠打了馬兒一鞭子,一邊向前跑,一邊回頭張望。夜幕四合下,桑和一技得手,也不便再多管閒事,見他們得了優勢,就悄悄退回了自己的營帳。
在帳門口,她不放心又回頭望了一眼,湊著微弱的篝火光,那當中的騎士也正巧回望,兩人隔著暗影,只能望見對方清亮的眼睛。
夜視能力不夠,桑和瞇著眼睛,卻怎麼也看不清那一團漆黑中人的模樣。
相反,正中的騎士卻大驚失色,可再回望,哪裡還有那個消瘦的影子。
“爺,怎麼了?”
他失望又落寞,揚鞭策馬,兀自搖頭:“怪事,我竟以爲看到了她,可笑可笑!”
右邊那個機靈的騎士率先反應過來他說的話,連著剛纔怪異的藍光,忍不住猜想:“也許是王妃在天之靈保護著殿下。”
而身後高地,有人打馬放眼將一切看在眼底,他萬萬沒想到,商隊竟然和追殺的獵物有了交集,他更沒有想到的是,桑和竟突然出手幫了他一把。
“是孽緣嗎?”
就在王頤自言自語時,面具人忽然出現在他身後:“公子,出手嗎?”
他不確定桑和是否真的有心相幫,也擔心萬一讓他們在這時見面會亂了自己的計劃,可讓他就此放過司馬惟,他又不甘心,於是伸手一呼:“弓來!”
面具人從馬上卸下紫檀大弓,送到王頤手上,只見他張弓搭箭,力挽如滿月,哪裡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分明眼中都是殺意:“既然來了,總要留下點什麼!”
利箭破空而去——
司馬惟反應過來,抽出馬上的細刀要斬,卻只破了箭羽,沒阻攔住箭勢,還是一旁的越臨反應快,飛身撲上前,洞穿右手手臂,替他擋住了這氣勢洶洶的穿心一擊。
王頤哼了一聲,拂袖將手中的弓擲還給面具人,勒住馬繮調頭。
“我們走!”
一夜就這樣過去,彷彿昨晚的追殺不過幻覺,桑和麪無表情站在空地上看商隊的人拆帳篷,整理行囊和貨物。而伍青青跑過來拉著她的手,邀她去喝粥。
桑和安靜吃東西,沒有提及其他,伍老闆看她正經的臉色,自然不會戳破昨夜的事,如今他的任務算是完成,只待引這姑娘去前面隊伍取得那木材,走個形式,再打發兩人送她回去,自個兒也能安心往北方行商。
石勒自定都襄國後,立太學,定租賦,極力安穩北方,如今正是物資匱乏之時,他們這些行商便上下打通關節,好狠狠在北方賺上一筆。
商隊一行向外又趕了幾天的路,行至邊城,離後趙邊境很近了,戰亂剛止,如今不太平,伍老闆只想趕緊將這姑娘打發走,這可是個燙手的山芋,若出了差池,只怕自己再也回不了建康。
“伍老闆,我們都走了五天了,怎麼還沒有趕上前面的人?”
桑和也有些急了,從馬車裡探出頭來發問,伍老闆騎馬在前,背風沒聽清,倒是坐在棚車上吃甜果的伍青青幫自個兒父親接過話來:“桑姐姐,我父親說那前行的隊伍翻過這個山坳就看見了!你要不要到我這兒來,我這兒空氣好視野闊,看得可遠哩!馬車裡悶死個人!”
伍老闆動了動脣,迎頭罵了過去:“人家大家小姐,怎麼能跟你這個野丫頭一般毛毛躁躁!”
結果,他話還沒說完,就看見桑和出了馬車,輕巧地跳上了車轅,向著伍青青而來。看伍老闆尷尬被打臉,她只能打圓場:“馬車裡確實太悶,出來透透氣,嗯,透透氣。”
伍青青衝父親吐了吐舌頭,拉著桑和地胳膊拍手叫好:“桑姐姐,你看那邊,看到了嗎?哇,我已經看到我們家行商的徽記了,就在那邊車上,”她怕桑和沒看清,又把身子往外探了探,大聲喊道:“嘿!就是那邊冒煙的地方……啊!冒煙!爹爹!我們家的車著火了嗎?”
她這一喊,車前的幾個大老爺們兒全都反應過來了,這哪裡是著火,分明是有心燒掠,仔細一看,前頭平地上橫七豎八躺的都是商隊護衛的屍體。
“不好!”伍老闆臉色煞白,招呼著幾個人,騎馬就往前趕,桑和跟在後頭,緊緊皺著眉頭,強忍住噁心。剛纔行來還有鳥雀亂叫,這附近山林密集,卻沒有半點聲音。
有古怪!
“回來!”桑和站起身,操著嗓子大喊,可是前面的人馳馬卻剎不住,被絆馬索絆了個正著。
看來,悍匪並沒有走,是剛殺了人還沒來得及把東西運走,有哨子探到他們往這邊來,於是在附近埋伏下守株待兔。
桑和當機立斷回馬車裡搬來她的琴,又把棚車上的伍青青攔住,扔給了那一直跟著自己的車伕:“快,駕車帶她走,一路向南,不到五里驛不要回頭!”
那車伕抽刀,臉上尚有遲疑。桑和卻突然潑辣起來,一把奪過,呵斥道:“我知道你是王大哥找來保護我的,那你現在得聽我的,我叫你走你就走,出了什麼差池儘管把責任推給我好了!”
桑和只當這人是僱傭而來,怕擔責任,卻並沒有想過,王頤的人都是下過死命令的。
伍青青還在哭鬧,桑和下不去手,給車伕使了個眼色,後者一個手刀把人打暈。桑和繼續道:“你帶著馬車先行,給我留一匹馬,這商隊人也不是木頭,行商多年不可能沒有一點把式,我去支援,若見勢不對,就騎馬來追你們,放心,我可以全身而退!”
說完,她人已悄悄潛行過去。若是放在以前,看到如此惡俗的橋段,她肯定要罵主角是個腦殘,還不跑路等著送人頭,可如今擱她身上,便是看不開——自己要的東西還在前面翻倒的車裡,若是這一次失去機會,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才能回家了。何況自己手中還有秘密武器,再不行跑路還是沒問題的,騎馬不會,但有青霄飛羽在手,還能墜馬不成?
果然,商隊的人落馬,都亮了刀子,和衝出來的匪徒纏鬥在一起。桑和摸過去,見勢好,就使勁宮商角徵羽對著人放一波,勢頭不好,就摸到車後躲著。 ωwш? тt kan? ¢〇
奈何對方人多勢衆,一炷□□夫過後,商隊便落了下風,桑和也顧不了那麼多了,血性上頭,摸到了伍老闆身邊,想著能救一個是一個。
“我女兒……”
身前的匪徒手上忽然多了一道血痕,動作遲了一步,伍老闆立刻將人砍翻,回頭見桑和抱琴而立。
“我已經讓我的車伕帶她往南方去!”
伍老闆抱拳:“多謝姑娘!伍某感激不盡。姑娘也快走吧!此地不宜久留,這些人根本不是普通的山匪,而是漢軍!”
桑和大驚,難怪商隊不是對手,因爲這些都是訓練有素的軍人。他記得王頤曾提及過,如今天下局勢,除了北方的石勒,關中還有漢主劉聰。石勒定都襄國後,因大旱,一直停戰修養生息,不太可能會突然出現在這裡,何況這伍老闆走的就是北方的商,想必早就打通了上下關節。
可是劉聰的漢軍怎麼會到這裡來?
桑和不懂,可這些走南闖北的商人消息卻靈通,伍老闆一邊同桑和並肩退敵,一邊嘆息:“開年漢庭盛宴,自然需敬獻寶物,可北方連年戰事民不聊生,劉聰的手下定然是看重我家的東西,不惜縱容軍士辦成土匪掠奪。北方的蠻夷格局複雜,石勒就算知道,只要不出大亂子,未必不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寶物!桑和霍然一震!伍老闆看她表情,忽然明白:“姑娘的俠肝義膽令伍某佩服,如今深陷泥濘,只怕脫身艱難,姑娘捨身相顧已是難得,那鳳凰桐木就在右邊第二輛車下的暗格裡,你若取得,就當伍某謝你救我女兒之禮,且速速離去,別蹚這趟渾水了!”
桑和聞言,鄭重頷首,再看了一眼這飽經滄桑的臉,毅然回頭,順勢突圍,摸到了那車邊,伸手按開暗格,取下一個精巧的盒子。
這時,旁側一陣刀風斬來,桑和立刻抽出那車伕留下的鋼刀,擋住,可奈何她力氣著實比不過這些蠻漢,手中的盒子落地,被他撿了去。
桑和忙執琴要撥,那人又擲刀而來,想她一個生活在和平年代的現代人,能用用BUG技能偷偷摸摸打人就不錯了,哪能無限開掛,於是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這一步就遲了,那人騎上馬,帶著東西撤離。
他騎馬,自己也可以騎!
桑和將琴往背上一背,立刻跑向來時方向,那匹馬還在,只是沒想到不是用來跑路的,而是用來追人的!
烈馬奔行三千里,桑和伏在馬背上,跟著奪走盒子的人一路向西北邊狂奔——她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她一定,一定要奪得這個鳳凰桐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