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4
廣都鎮外的草坡,兩道人影極快的掠過,等飛到東北角,當先那個軍爺,□□一揚,沿著青山腳下的高塔,扶搖直上塔尖。而後,那道青色的流光,緊追不放。
今日運氣好,掛機的,秀恩愛的,一個都沒有。高塔之上是另一個世界,月亮被放大,星空被肆意地潑灑在盡頭,這裡有一片遊戲BUG形成的空氣牆,網友戲稱“天空之城”,卻跟宮崎駿筆下那座普拉達並不一樣。
“你過來點,這可不是沒有盡頭的,萬一掉下去,上來又得費老大力氣。”桑和隨意找了個地方,點了動作表情,角色在半空斜坐了下來。瞅了一眼晏頌的老琴爹,看他調動視角,漫無目的瞎轉,就像一個剛進城的土包子。
心念一轉,反正大家也認識了,沒啥見不得人的,再加上狼影殿太浪,耗費精力,桑和連字也懶得打,就想著叫這個老琴爹上YY嘮嘮嗑。
晏頌沒有拒絕,實際上,他很想知道,自己能不能通過虛擬工具說話,如果成功了,興許又是一條出路。於是果斷搞了個賬號,反正虛擬操控一個兩個不在話下。
桑和的聲音,在YY裡變得清冷,比現實顯得更加疏離。等房間跳出那個小馬甲,她就試了試音,然而沒有回答——可惜的是,晏頌不能說話,便找了個麥壞的藉口搪塞過去。
兩人又切回了遊戲,桑和哼著小調,晏頌打著隊聊,話題又續回了剛纔。
“你難道不喜歡他?”
這人怎麼這麼不開眼,偏要哪壺不開提哪壺,是榆木疙瘩還是沒心沒肺?桑和白了一眼,過了會,卻還是沒忍住性子接了話,問道:“誰給你的自信?”
晏頌反向靠在桌邊,把她那鄙視的小動作看得一清二楚,鼻子裡哼出一團冷氣,心裡的念頭卻一晃而過:“不喜歡最好,你以爲我願意當拉皮條的。”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桑和再也管不住嘴,這沒有詩和遠方,怎麼也得來點酒和故事。於是嘰哩哇啦,開始了在晏頌眼裡完全沒有邏輯鏈的吐槽。
“你呢,猜得對也不對……當初是我要分開的,我也是有骨氣的,我告訴自己不能妥協不能慫!好吧,其實他是我前情緣……我以前很喜歡他的,但是我知道他志不在此……這個世界上能夠放下的喜歡,都算不上多喜歡,可能,我只是害怕了一個人,想找個讓我走下去的藉口……”
桑和清了清嗓子,停頓了一刻:“你說我是不是很作?”
“不一定,得先看看前因?!边@亂糟糟的都說了些什麼有的沒的,果然情緒化的女人是沒有邏輯的。晏頌按著太陽穴覺得頭疼,想了想,還是打字客觀地回覆她:“任何一個結果,在既定的條件下,都是可以由前因推導出來,如果要確定這個結果對不對,得看前因是什麼?!?
還有這種回答?難道不應該是“不,你只是很天真”或者“是的,你作死了”這樣的答法?
“你學什麼的?”桑和瞇著眼思量了一下,找到了一個最好的切入口。
“數學?!?
盯著那兩個字,桑和立刻表現出一副對知識很崇尚的模樣,問了個一般人都會問的問題:“哦喲,數學,那學起來是不是很難?”
“你知道馮諾依曼嗎?”晏頌反問,卻根本不給桑和回答的機會,反而輕嘲:“嗯,以你的智商肯定不知道。他曾經完美的闡釋過你這個問題——如果人們不覺得數學很簡單,那是他們沒有意識到生活有多複雜。”
“那這麼簡單,你研究什麼的?”桑和對著電腦吐了吐舌頭,嘴上說著不在乎,心裡卻在腹誹。
“嗯,比如說:龐加萊猜想。”
隊聊氣泡在老琴爹頭頂冒出的那一瞬間,晏頌幾乎要望進桑和那黑白分明的眼裡,他此刻是在笑的,從小到大心中歡喜的次數,加起來也沒有最近多。像這樣偶爾懟一懟桑和,看她像只短尾貓炸毛,又無可奈何的樣子,竟然有了些生活的味道,是曾經憋屈又倒黴的他不敢想的。
他悠悠地補了一句,賊欠扁:“勸你不要百度,不然……你甚至可能會懷疑你的語文水平,畢竟字都認識,但就是不知道什麼意思?!?
桑和跺了跺腳,氣得攤手,表示這尬聊,真的沒法接!
吵鬧歸吵鬧,兩個無聊的人卻又說了一會話。連桑和也沒有發現,這幾次遊戲裡的互動,反倒讓他們的關係更近了一些,她漸漸地接納了這個偶遇的陌路人,話語裡也會說到遊戲裡的師徒、親友和朋友。
“以爲我會生氣?”過了一會,桑和又得瑟起來,“還記得我推薦你去做殺手不?我有個朋友就是幹這行的,我跟他就老是互懟。後來有一次,我偶然提到曉木的事情,可是被他給罵得狗血淋頭。”
她還記得那個時候大喵說:“你看你,既然喜歡幹嘛要提死情緣?既然提了又分開了就說明他不好,狗改不了吃屎,還去追回來幹嘛?腦抽?”大喵對人是直來直往,話糙不太中聽,不過理不糙。
桑和那個時候扭扭捏捏又吞吞吐吐,半天沒倒出一個完整的句子。
“怎麼,捨不得?哎呀,你個慫逼!”
聽了桑和嬉笑般的複述,晏頌卻並不這樣認爲,他的目光沉了沉,幾乎黏著在桑和身上,像是要把她的心思看出個洞。
“不,你沒說實話?!标添灷洳欢∶俺鲆痪洹?
桑和愕然:“這種事,騙你做什麼?”
這時,那碎片化的兩世記憶忽然在頭腦裡翻攪,晏頌捂著頭,精神控制不住老琴爹,遊戲裡的角色開始亂走。桑和嚇了一跳——怎麼好好的,這傢伙突然卡成了PPT。
“不,不是因爲捨不得。”混亂狀態下,晏頌依然堅持把想說的話說完。
不過這次,桑和沒有在遊戲裡回覆,她只是盯著屏幕,有些難以置信他的答案,這個人總是在意想不到的時候,給她帶來意識衝擊。
“你怎麼就知道不是了,裝什麼情聖啊?”桑和在現實裡嘀咕了兩聲,忽然看到老琴爹從空氣牆上掉了下去,“哎呀!”
她叫了一聲,腦子一熱撲過去,沒留神自己也從天空之城掉了下去。
殘缺靈魂的痛苦慢慢散去後,晏頌看她毛毛躁躁的,不由將眉頭擰成一團,但目光卻極盡溫柔。混亂中,心念一閃,竟然直接化成了字,跳在了屏幕中。
“傻瓜,那是因爲你捨不得的眼神,不是那樣的啊……”至少,在你複述的那一刻,你提及之處,並沒有濃情蜜意。
“我想了一下,一定要讓你欠我什麼,等我找你還的時候,我纔會記得你?!蹦窍嗨频娜蓊佉婚W而過,隔著千年的時光,他似乎還能聽見那悽切的話語。
這一刻,晏頌忽然讀懂,那個時候的桑和眼底,纔是這世上最真摯的不捨。也唯有最深的依戀,才能讓螻蟻般渺小的人,有飛蛾撲火的勇氣。
桑和呆呆看著那句話,一時間竟忘了落地小輕功,屏幕立刻灰暗了下來,她點了營地復活,緊緊盯著血一點一點往上漲。
沒過多時,老琴爹安然落在她身邊,端著琴,豐臣俊逸,明月風清。
晏頌自然知道失言,便硬生生將剛纔的話給蓋了過去,若不是聊天記錄,彷彿從未從他的口中說出。
“今晚,你爲什麼要跟我說這麼多?”晏頌高興卻又不高興。
“因爲我們不認識啊!”本來還在糾結要不要找個藉口下線的桑和,立刻脫口而出,索性大方地說了實話,“要是我A了,你茫茫人海也找不到我,還怕你大嘴巴?熟人呢,我纔不敢矯情!”
離開了這個網絡遊戲,等靈魂歸於身體,大概他們也不會有相見的機會了吧。前世還說,相欠所以相憶起,可前程往事明明不可及,他明明已經走到了她的身邊,但她卻說,我不認識你。
晏頌第一次覺察心中滋味翻覆,一時分不清究竟哪個纔是現在的自己真實的感覺。他一揮手,第一次率先退出了遊戲。
“喂,怎麼突然就下了,什麼脾氣!”桑和看著隊伍裡灰色的頭像,呢喃了一句。
025
那日過後,晏頌依然閒賦在家,卻不怎麼上游戲,突然少了老琴爹的寸步不離,桑和一時間還覺得有點不自然,抓耳撓腮以爲自己又哪裡說錯話得罪他。
而現實裡,晏頌也總是避著她,她在客廳,晏頌便在臥室;她晃到了臥室,晏頌又飄然去了書房,總而言之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不過對於桑和是沒有差別的,反正她也看不見,就只有晏頌這個彆扭的大男人,突然揣著小心思。
這天一帆風順做完日常,二盾大喵小面一個個都不在線,桑和拖動列表,連【相和辭】這三個字都是暗的,突然就覺得提不起勁兒,這遊戲要是沒了伴兒,一準兒只能燒點卡。
桑和捏了捏自己的臉:“哎呀,那個傢伙不在,你可不該覺得自由?煩什麼!抓寵物去!”
礙於臉黑,什麼冰藍花客什麼灰狐這種就不要想了,桑和考慮了一會,去摸了烏龜。正摸著,突然有個人直戳他拜師,這纔想起之前無聊順手就掛了個師徒牌子。
“收徒?”密聊跳進來,說話人叫【知暖】,聽名字就是個妹子,還極有可能是個軟妹子。
聽這說話口氣,八成八是老手。
“收?!鄙:颓嗬涞幕亓艘粋€字。
得了準信,知暖立刻噼裡啪啦打了一串字過來:“我很急,一會就要下了,不想做任務,你能用師徒召請直接拉我去門派嗎?”
桑和愣了一下,不用這麼急吧,清幾個任務到15級去門派不是很快嗎,更何況自己也不在天策府——桑和順理成章以爲這個妹子選的也是天策這個門派。
“哎,我在摸寵物,要不你等我兩分鐘,我現在神行過去?!?
妹子“嗯”了一聲,又點了一次拜師,桑和接了,這才發現這個一級小號門派竟然是長歌門,估摸自己這次大概只能做個傳功的掛名師父了。
然而,桑和摸完烏龜,剛神行千里跑到長歌門門主前,密聊就噼裡啪啦響起來,再一瞅,好傢伙,這姑娘等不及已經吞了直升丸子到90級,在眨眼,角色已經到了長歌門地圖,站在了自己面前。
吞丸子可以直接到90級,不但附贈材料和裝備,同時也會直接傳送到門派地圖。早知道這丫頭有丸子,自己還費這個勁兒幹啥,不過既然來都來了,傳個功吧。
於是桑和招呼她打坐,琴蘿的頭頂上卻飄起了文字泡。
【知暖】:(驚訝)師父!門主竟然派人來接我了!竟然派人到新手村來接我了!
桑和哭笑不得,這人到底是小白還是裝小白呢?然而桑和是什麼人,作爲幾年的老油條,立刻一副坦然的樣子,睜眼說瞎話。
【採桑子】:那是因爲,你師父我面子大!
晏頌正從門口飄過,遠遠瞥見屏幕上的話,一臉鄙視,可擡頭瞅見桑和癡癡的笑,不覺駐足相顧,不多時,又冷哼著折回了書房。
桑和驀然回頭,暖色的燈光一直蔓延到黑暗的牆角,可是那裡,除了空氣什麼都沒有,一時竟不知自己爲何要回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