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4
年味濃重, 雖然市區(qū)裡禁了煙花,但桑和仍能聽到遠處有煙花燃盡的聲音。萬家燈火,此刻皆是喜慶。桑和沒有看節(jié)目, 而是趴在陽臺的欄桿上, 幻想遊戲那個同名的煙花, 滿天空的孔明燈, 放在現實世界, 一定非常壯觀。
“小和,快搶紅包,你姑媽剛在羣裡發(fā)的。”桑媽媽窩在沙發(fā)上, 衝她招手。
桑和眼疾手快,竟然撿了個大漏, 成了幸運王。
“不錯不錯, 我家女兒是運氣王, 給我長臉了。”桑媽媽敷著的面膜,差點掉到沙發(fā)下。
桑和略囧, 自己好不容易在自己老媽眼裡長臉一次,竟然是因爲搶紅包。
既然打開了微信,桑和把那個置頂聊天點開,招呼了幾張表情包,沒有回信。其實自己呆在陽臺吹風, 並不是因爲歷來節(jié)目不好看, 而是今天公佈了國家線。
早上就查過了分數, 桑和一天都處於神遊的狀態(tài)——那個想法在心裡又再一次浮現, 慢慢清晰。
“媽, 你上次是不是問我,想不想出國?”
手機在這個時候突然震了一下, 桑和低下頭看了一眼,竟然是晏頌的回信。
【琴爹小蠻腰】:我想你。
只有三個字,桑和卻瞬間開心得不得了,不過轉頭,又有點心虛,她心裡有個聲音在狂呼,攛掇她試一試。
於是,她開口:“我今天查了成績。”
“怎麼樣?”
“嗯,國家線是過了,勉勉強強倒也湊合,踩線進複試。”其實桑和還有一句話藏在心裡沒說,那就是她其實很沒有把握,Q大競爭很大,複試很有可能被刷。她怕老琴爹擔心,也想要知道,他究竟是怎麼一個想法。
“那也值得開心了,”晏頌見她情緒似乎不高,以爲她又沉湎過去,便安撫道:“這本就不是該由你完成的,桑桑,你不必讓自己揹負什麼,盡心便足夠,你已經很棒了。”
桑和沒有迴避,反而半開玩笑地說:“誰說我擔心被刷,我覺得自己一向走狗屎運。恰恰相反,我現在在想,阿頌,如果我僥倖過了,那該怎麼辦?”
我就要留在國內了,整整兩年,我們還要繼續(xù)異國戀嗎?繼續(xù)頂著時差?雖然不敢面對,但這就是刻骨的現實,那這段感情真的能繼續(xù)下去嗎?
那種埋藏在心底的不安全感迅速膨脹。
晏頌沒說話,他無法回答,也不敢戳破。他怕給桑和希望,又怕自己給不了希望。
見他沒反應,桑和已撇開頭,看窗外被燈火映照的天空:“你看,今天的萬家燈火美不美?”
“美,”晏頌擡眼朝窗外望去,黑漆漆一片什麼也看不見,但似乎能守望同一片天空,就已讓他覺得溫暖,“但煙花再美,也不及你。它們是剎那,而你是永恆。”
嘴真甜!
甜到她還想再說點什麼都說不出了,平時這種騷話桑和都當放屁,可從自己喜歡的人嘴裡說出來,卻惹人心慌意亂。
“你那裡能看到晚會嗎?你覺得今晚的節(jié)目好看嗎?”桑和繼續(xù)摳字。
晏頌環(huán)顧四周,看著黯淡的房間,心虛地說了一句:“好看。”
十二點,新年的鐘聲響起,桑和雙手合十,對著天空許下新年的願望——阿頌,我希望滿城花開時,我能遇見你,遇見愛情。
過完年,桑和覺得自己不能在家“墮落”,找了藉口準備迴歸自己的小屋。回去那天,桑爸爸開車送的,後備箱的各種吃食就放了兩個大箱子,主要都是些家裡做的香腸臘肉還有辣醬。
桑媽媽也跟了過去,幫著桑和一起把屋子收拾了一遍,收拾到書房的時候,看到那把被桑和小心翼翼收整在書桌上的琴,她的目光柔和了幾分,放下手中的抹布,走過去輕輕拂過琴絃。
“這琴絃怎麼斷了?沒找人修嗎?”睹物思人,桑媽媽的聲音從書房傳出,帶著些許無奈。
“那琴絃之前被我不小心彈斷了,買了弦,可是不知道爲什麼就是上不上去,”桑和正好打門口路過,隨口回覆。忽然餘光裡瞧見琴面,趕忙倒了回來,衝到桌前,驚奇道:“這琴絃怎麼又斷了一根?什麼時候斷的?”
桑媽媽看她一驚一乍的,也跟著面面相覷:“我怎麼知道,雖然家裡也就你彈一彈,不過怎麼說也是祖?zhèn)飨聛淼臇|西,有些年歲了,你還是小心收好,趕明兒我找人問問哪有好的斫琴大師,幫忙看看是哪裡壞了。”
桑和心裡雖有疑惑,卻沒再多想,找來軟布將琴包好,收進盒子裡。
接下來的日子,桑和開始做起了兩手準備,複試不能鬆懈,同時也開始準備起語言考試,她想,她能做到的就是這些,至於難題,就留給老天來抉擇好了。
四月初,桑和考完了雅思,結束了複試,在學校安心寫畢業(yè)論文,順便等結果。
在圖書館裡咬著筆桿,把參考資料都翻爛的桑和,突然接到了桑媽媽的電話,說上次她託人打聽的斫琴師傅找到了,聽說以前還幫人修過文物,桑和一聽,覺得應該靠譜,便約了週末家裡見面。
週六早上,桑和沒有出門,一直等著早上十點,門鈴響起。
“這位就是我跟你說的文師傅。”
桑和擡眼,看到桑媽媽的背後站著位儒雅的中年男子,帶著圓框眼鏡,看起來很和藹,也很精神。
“你好。”也不發(fā)愣了,桑和簡單打了個招呼,帶著人進了書房,把那把琴從箱子裡取出來,擺在桌上。
文師傅看起來確實是個上道的,也不多話,從隨身的包裡拿出幾件小工具,對著琴仔細檢查起來。
“這琴看起來有些年頭了,唔,這個徽記很特別啊。”文師傅摸著那第十四個徽記喃喃自語,眼底閃過一抹光,用指腹反覆摩挲,“就像,血一樣。”
血一樣?
不知道怎麼的,桑和心頭忽然一跳,目光不由落在琴徽上,面色一凝。
正巧這時,一陣急促的手機鈴聲打破了桑和的思緒,拿過手機一看,是物流短信,桑和在這盯著走不開,轉頭朝客廳裡的桑媽媽喊道:“媽,我好像有個快遞到了,你能幫我取一下嗎,就在門衛(wèi)室那裡。”
說完,桑和又緊張兮兮地盯著她那把寶貝似的七絃琴。
那文師傅倒是沒有再提徽記的事,又拿著放大鏡檢查到了另一面,不過嘴裡反覆哼唱起什麼,大概聽了兩三遍,桑和才辨出他口中的小調是琴曲《長相思》。
“紅滿枝,綠滿枝,宿雨懨懨睡起遲,閒庭花影移……”文師傅一邊鼓搗一邊哼了上半段,桑和閒著無事,竟把後半段接了下去,“憶歸期,數歸期,夢見雖多相見稀,相逢知幾時。”
晏頌駐足在桑和身邊,凝視著她的臉龐,挪不開眼睛。
夢見雖多相見稀,相逢知幾時。
相逢知……幾時?
“怎麼樣?”看文師傅檢查完,桑和急忙從抽屜裡翻出之前買來的琴絃遞過去,而前者卻出乎意料地把她手推開,搖著頭嘆息,桑和的心瞬間就涼了半截,“沒……沒辦法修好了嗎?”
“也不是,只是機會小很多。”文師傅招呼桑和靠近,自己則蹲下身,指了指琴額琴首扣弦的地方,“你看嶽山這裡,你仔細瞧,會發(fā)現這裡開裂了,所以琴絃裝上去很快回彈,拉不緊。”
然後,他又將手中的琴託著倒持,指了指琴尾:“龍齦處也有裂痕,所以託不住。還有這後面的雁足,也有問題,所以拉不住。”
幾個術語頓時就把桑和搞暈了,她擰著眉越發(fā)懷疑:“既然師傅您問題找出來了,又爲什麼說……修好的機會很小?”
“因爲沒有趁手的材料,”文師傅解釋道:“這把琴年代久遠,看似是桐木,但事實並非如此,這種木質很特別,所以想要修復裂痕很困難。而且,恕我眼拙,這剩下的幾根琴絃,也不是普通之物。”
“我倒是可以試著用其他的東西修復,現在科技那麼發(fā)達,替代品確實不在少數,不過,你要知道那也只是搶救性的,並不能讓它回覆到最初的樣子,”文師傅忽然擡頭,盯著桑和的眼睛問:“你願意嗎?”
這把琴,伴著桑和從孩提時代到如今,並且又承載了那過去的歲月和對哥哥的懷念,不可謂不情深,如今這問題拋過來,她反倒有些遲疑了。
“這……我能再考慮考慮嗎?”
看她這個樣子,文師傅一邊摘眼鏡收拾東西,一邊寬慰她:“你可以仔細想想,我給你留個聯繫方式,如果你有需要,再找我吧。”
“麻煩您了。”
桑和送他到了門口,想著也不是什麼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人,人家跑一趟也不容易,總得給些酬勞。
哪知文師傅卻擺手,一臉平和:“酬勞已經給過了。”
桑和愣了一下,那斯文儒雅的男人已經飄然遠去,而樓道另一頭,桑媽媽手裡託著個紙箱子走過來,看她在發(fā)呆,還伸手在桑和的眼前晃了晃。
“搞定了?”
“沒有。”桑和有些失落,說實在的,她心底其實挺不願意接受第二個方案,“對了,你什麼時候把酬勞都提前給了。”
“沒有啊。”
關門的桑和手忽然一抖,大驚失色。桑媽媽覺著莫名其妙,再看桑和臉上的表情,忽然明白過來:“嗨,人家怎麼說也是大師,還會貪圖你那點小錢?興許是能一睹過去的名琴,已經覺著心滿意足了呢。這,你的包裹!”
桑媽媽把手中的不大的紙箱往桑和手上一放,進屋子裡去查看那把琴。桑和想想覺得她的話似乎有點道理,便沒有再放在心上,倒是看手裡多出的包裹,忽然又有些納悶:“我最近好像沒有買東西。”
難道是花哥送的?
不應該啊,自從那次見面後,他確實說到做到,也沒有隨便再寄東西。
桑和低頭,看著上面的標籤,忽然瞧見發(fā)件人那一欄,填著這輩子她最熟悉的兩個字。
“媽!”桑和衝著桑媽媽使了使眼色,臉上頓時血色全無,“這個寄件人……寄件人……是……是……是哥哥!”
桑媽媽也嚇了一跳,手中的琴砰然落地,只聽嗡地一聲,兩根琴絃應聲而斷。
“什麼!你說什麼?”桑媽媽再也顧不得那麼多,跌跌撞撞跑來,搶過紙箱子,果然瞧見寄件人一欄填著“桑頤”兩個字,再仔細一瞧,這快遞並非快遞,實爲慢遞。
——那就是說,這個快遞是很多年以前,桑頤寄出來的?
可是他怎麼知道自己現在住在哪裡?
把盒子拿在手上,很輕,如果不算自重,那麼裡面的東西應該不大。桑和猜不到究竟哥哥會在很多年前給多年後的自己寄什麼,索性拆開。
偌大的紙盒子裡只有一個小小的錦囊,桑和取出來,裡面是一根長長的斑斕的鳥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