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
“好馬不吃回頭草,桑和!你怎麼就不長記性呢!”
砰——
桑和驚醒,環顧一圈,房間還是這個房間,時間將將過去半個小時,無聲無人。那,剛纔那一聲呵斥竟不是有人在講話,只是夢裡的自己在反省。
還能不能更丟人,明明不開心就著書桌趴了一會,竟然睡著了!
桑和把手指插進頭髮,使勁揉了揉,今天怎麼諸事不順。剛纔,曉木被人炸了煙花,別提她多鬱悶,人就是這麼奇怪不是,前情緣也能有前任效應?就像自己本來拱了一棵白菜,但是沒吃到,往後她再看到這棵白菜,總忍不住想知道誰會吃到它,又不甘心就這麼被別人給吃掉了。
呸!什麼破比喻!哪有人自己把自己比作是豬的。
桑和伸了個懶腰,明天有早課,得去洗漱了。她從凳子上蹦起來,回頭就看見牀上攤開一本書,書還翻了一頁。
風吹的嗎?
但是,她並不記得自己有放過一本書在牀上,而且這本書還是——《微積分》?
“見鬼。”她呢喃了一句,餘光卻瞥見屏幕,那個老琴爹依然保持同樣的姿勢和角度,根本沒有變過,“變相示威?”
難道……是遇到鬼網三了?
正躺在牀上看書的晏頌發誓,他可沒有要嚇唬桑和的意思,只是沒想到他的控制也會有BUG,怪他咯?當他像個炮彈被彈出來,徒留一個角色卡在屏上時,他也覺得很操蛋,他還沒澄清呢!難道就是消耗了一個虛擬煙花欠錢未付?
於是晏頌果斷給這個遊戲打上了一個圈錢的標籤。
之後試了兩次,雖然都沒進入成功,但意外發現能控制一些小的東西,比如一冊書。果真玄學。
桑和速度關了電腦,轉身美滋滋往大牀上一撲,抓起那本微積分感嘆:“看來我還是很愛學習的嘛!”
這次換晏頌嚇懵,他咕嚕嚕往旁邊滾去,好像真的被桑和給委屈地擠到了牀腳。滾完他就像鹹魚一樣掛在牀邊,想著,爲毛他要讓開,根本砸不到他。
“哼。”晏頌不屑一顧,“到底是誰愛學習,沒見過臉皮這麼厚還自個兒貼金的人。”
不過大晚上的,同牀共枕這個詞他完全不能接受,看起來無比色情。
桑和舒服翻了兩圈,又麻溜地翻找衣服洗澡,走的時候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一個bra,正中晏頌臉上。晏頌臉色都氣變了,偏偏還有苦不能言,但過一會他又安慰自己,幸好扔來的不是某三角,不然他不止怕控制不住他的麒麟臂,他怕連天馬流星拳也控制不住了!
早晨七點的鬧鐘,桑和起牀就騎車去了學校,從大一開始住在校外,倒不是因爲和寢室不和,相反,舍友都很理解。高考過後桑和神經衰弱的毛病有段時間一直很嚴重,再加上家庭原因,索性就一直一個人住。
難得昨晚睡得特別香甜,做早餐的時候桑和還給自己多煎了一個荷包蛋。晏頌就著琴養了一晚,晃晃悠悠出來就看到色香味俱全的飯,他雖然聞不著也嘗不了味道,但看著心裡著實難受,一個人傲嬌地躲進了書房。
上午的課很快就過了,午飯慣例去了第一食堂。桑和正端著盤子結賬,忽然有人拍了她肩膀一下。她回過頭,正對上陽光的微笑。
“同學,可以借一下你的校園卡嗎?”怕她有所顧慮,那人又馬上接了一句,“我可以馬上支付寶轉給你。”
萬萬沒想到會在這裡碰見他,桑和有些手足無措地點了點頭,她聽見自己小如蚊訥的聲音回答了一個“好”,跟著把卡遞了過去。
如果不算上腦補,自己似乎從沒想過他們還有機會在現實交談。
託著餐盤的一男一女從旁走過,瞥了一眼這邊,女生好奇地問:“哎,那不是你們電子物理學院今年那個……那個專業第一報送X大的師兄嗎?聽說大四的寢室都清了,怎麼還在學校?”
聲音不大,但內容卻精準的鑽進了桑和的耳朵。
“嘿,聽說學院那邊請他做個分享會,所以可能多留了一陣子吧。”男生話語裡充斥著崇拜,畢竟年級第一就不容易了,能保到X大更是鳳毛麟角,“怎麼,有興趣?晚上500報湊湊熱鬧啊?”
女生吐了吐舌頭:“走啦,我又不是理工科的,聽了也沒用。”
等他們走遠,桑和還低著頭,眼觀鼻,鼻觀心,再慢悠悠把目光晃到腳尖——是因爲畢業了校園卡不能用了,纔會碰巧來借的吧。
方隨叫了兩聲,也沒能把她從發呆中叫醒,倒是食堂阿姨沉不住氣一聲吼:“同學,飯還吃不吃了!”
“吃!吃!” 桑和一下就結巴,端起盤子就往前走,方隨趕忙拉住她:“你的卡,順便把賬號給我吧。”
桑和報了手機號。
“桑和?”
“……嗯。”桑和目光粘在他身上。
方隨擡頭,也沒在意,隨意地笑了笑:“挺少見的姓。你一個人?不如一起吃吧。”
那一刻,桑和心情格外複雜,從前做夢都想不到的事情,竟然真的發生了。他們不是沒有單獨在一起過,也不是從未說過話,只是應了那句話——對面相逢不相識,誰又知道他是【曉木千籠】,而她是曾經的【落蕊枯香】。
三年前,她來到這個陌生的地方,暗戀上了一個人,偷偷去旁聽過她根本不知所云的量子力學,因爲他的優秀想要考研,也愛上了他玩的遊戲。她很幸運,他們虛擬的世界裡相遇了,在親友的推波助瀾下,甚至成爲了情緣,她小心翼翼地喜歡,又戰戰兢兢維持這段關係,可最後因爲他的志不在此,可望而不可即,她終於放手。
桑和吃得心不在焉,想著想著又莫名笑了,方隨擡頭,突然來了一句:“你笑得挺好看的。”
“啊?”桑和差點咬到舌頭,熟知方隨性格的她覺得恐怕沒那麼簡單。
果不其然。
“就是門牙上粘了菜葉看起來特別礙眼。”
“……”
這特麼是她暗戀了那麼久的人?好吧,方隨這個人什麼都好,現實裡外貌成績氣質上乘,遊戲裡操作犀利性格好,唯一的缺點就是不會說話,常常氣死人不償命。好聽點,叫嘴笨蠢萌,難聽點,叫直男癌。
“……”
桑和聽得想打人,當初自己是被追命箭給爆頭了纔會覺得他說話莫名可愛?其實他不說話的時候還是可愛的,會一直不斷Esc自斷任馳騁圍著她表演吹口哨。
下午,環境上佳的圖書館的座位早被晨起的人佔滿,桑和不得已去了自習教室,把高數書和複習提綱往桌上一攤,整個人咬著筆一道一道啃。
沒有空調,室內有些悶熱。有兩個女生停下筆來,拿草稿紙打扇子,閒著閒著,就開始窸窸窣窣地說話。桑和對這種不間斷的氣聲沒有免疫,漸漸覺得有些難受,心裡像貓抓一樣,要是她倆正常說話,大概會令人舒服些。
看不進去就走了神,聲音不受控制鑽進耳朵,桑和一愣。
其中一個梳著馬尾辮的女生小聲問另一個齊肩發女生:“你不是在準備保研嗎?怎麼也看起了複習資料。”
“可不得兩手準備。”齊肩發女生臉色有些難看:“你知道嘛,去年外院有個學姐保研的名額就被黑了!”
“什麼?這都能被黑?學校也不管管,無法無天了嗎。”
“這你就不懂了吧,豈止無法無天,根本就是欺人太甚!”因爲憤懣,那個女生的語氣不由都加重了幾分,離得不遠,桑和這次甚至聽出幾個咬字的磨牙聲,“那個學姐成績經歷樣樣好,一心撲在這個事情上,也沒給自己留條退路,當初知道了消息天天在寢室裡哭呢。”
另一個女生立刻搭腔:“誰幹的?扒出來啊!”
“人家有錢有勢,你又沒證據,扒出來能拿她怎麼辦?”齊肩發女生攤了攤手,扔了個冷眼,“那些有錢人可不是鼻子朝天橫著走嗎!這種黑幕可多了,聽說找工作更是比比皆是,這個世界有錢纔是大爺。”
說話聲還越來越大,桑和更加煩躁,她重重扔了筆,瞅了一眼,還沒上前制止,對方竟也回過頭來和她四目相對。
竟然是同院的同學,場面有些尷尬。
心想著息事寧人,桑和便和氣一笑,把手指放在脣邊,輕輕做了個噤聲,大家面子都好過。卻沒想到,這一舉動反把禍水東引。
“是桑和。”那個矮個子女生拉了拉齊肩發的袖子,努努嘴。
後者還在激烈的情緒裡沒走出來,更是將桑和的動作視爲挑釁,漲紅著臉不滿道:“拽什麼拽,聽說六級都考三四次才過,還拉低學校的均分,也不知道怎麼考上的A大。”末了,想到學院裡桑和的傳言,又圖個嘴快,變本加厲:“說不定也是黑幕!”
自習室本就安靜,此話一出,所有人都擡頭朝這邊望過來。有人面露不悅,有人好奇看戲,還有人一副作壁上觀不怕事大的樣子
“胡說八道。”桑和冷笑。
這聲兒反駁正中下懷,誰不知道學院有個桑和,從來就不住在學校,家世背景強大,惹人紅眼。有錢人就當個有錢人的樣子嘛,一擲千金,要不就氣焰囂張,那麼討厭也有正當的理由;可桑和偏偏要一副我很低調,當個透明人就好的樣子,她越是顯得和她們一樣,就好像故意接近故意做戲,讓人嫉妒又反感。
齊肩發繼續挑釁:“我們又沒有指名道姓,你急什麼?噢,心虛了?哈哈,有錢真好啊,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一顆耗子屎,壞了一鍋湯。”
“那你正正經經去查呀,看看有沒有黑幕?我等著,要是查不到證據,那還真不幸,你高考那天腦子是被驢踢了吧,才委屈你跟我這顆你口中的耗子屎考到一個學校,不好意思,雖然同院,我的專業還是A大的王牌,聽你的意思是大家可能連耗子屎都不如。”
桑和拿上書,皮笑肉不笑,頭也不回走出了教室,“我承認這個世界是很不公平,有很多我們氣憤又看不過的東西,但不是每個人都跟你內心一樣骯髒。”
等到走出了大樓,桑和抱著書站在陽光下大口喘氣。午後陽光熾熱,她忍不住擡手一擋,也就是懟人厲害些,如今沒了剛纔的氣焰,像只軟腳蝦。
其實那個學姐被截胡的事情她也有所耳聞,但世界真不是非黑即白,外院不是A大強勢學院。那個學姐心高氣傲,但投了幾個最好的夏令營都被拒絕了,而那個截胡的,其實成績也沒有傳言裡的糟糕,相反應該還不錯,但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權勢上,可說句不好聽的,家裡有點關係哪怕是X大的導師,只要肯點頭,拿到學校名額就能進。這種事情,學校未必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桑和眼睛裡充滿了疲憊,光影下心中卻很落寞,她嘆了口氣:“要是錢真的是萬能的就好了……可惜它換不來的東西太多,譬如生命,譬如……家庭。”
014
晏頌正微瞇著眼,在陽臺曬太陽,雖然他並不覺得這有什麼卵用,但好歹心裡能安慰自己就當作給自己的一個假期。
中國某城某閨房n日遊?扯淡!
再瞥了一眼桌面上那本昨晚翻了一半的微積分,對晏頌來說實在沒挑戰性,只不過順手翻到章節背後的習題,好幾道被勾畫了個大問號,字跡很新,應該是最近桑和沒做出來的。他本想靠著演算消磨時間,可是試了試,發現目前魂魄還很脆弱,沒法控制紙筆書寫,索性就成了心算。
鎖孔響了兩聲,桑和在玄關踢掉鞋子,房子是典型五臟俱全的小戶型,在客廳擡眼一望就能看見陽臺全景。
晏頌慌亂從椅子上爬起來就往窗簾後湊,湊到一半忽然定住:“我爲什麼要躲,她不是看不見我嗎?”於是板著臉,抱臂遠遠看著她往沙發上一攤,像一坨爛泥。
按蘇檢的話來形容,標準三無女大學生,無顏值,無成就,無男票。
不過晏頌摸了摸下巴,其實也沒那麼誇張,收拾一下第一個可以克服,男票總會有的最後一個也可以克服,就是第二個有點慘。不是他誇張,習題上那些空白的題,就像辣雞,留題的桑和就是辣雞中的戰鬥雞。
想到剛纔的種種,桑和突然從沙發上坐直,對著空氣大喊:“桑和,你真的很喪!”
“還算有些自知之明。”
晏頌頷首。
茶幾擺著小零食,桑和泄了氣,摸了過去隨手拆了一包花生米,抓了一把扔進嘴裡咀嚼。就在晏頌嘲諷這覺悟維持太短,一秒打回原形時,剛剛懦弱又慫包的桑和,突然把矮幾上的東西往旁邊一拂,從包裡掏出一本考研英語單詞書,竟然背得很認真。
“真是個怪胎。”
晚飯的時候,爲了犒勞下午狀態爆發,桑和難得翻了食譜,從冰箱裡蒐羅了一些剩下的食材,準備做幾個好菜。
廚房裡傳來輕快的歌聲,正在客廳無聊溜達的晏頌偷看了兩眼桑和的筆記,發現每一頁頂端,都有一句重複的話——Let bygones be bygones(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
晏頌不以爲然。
還有人也需要這麼大勇氣?能比他更慘?他這二十多年因爲缺這一魂一魄,命數虛弱又倒黴,可不是堅持下來了,甚至做到了他想要的程度,相較之下,桑和這樣子又叫吃什麼苦呢?
不過很快就是另一個大問題——他雖然不需要進食,但不代表他看到色香味俱全的菜品全然麻木,而桑和吃飯細嚼慢嚥,顯得格外香甜,讓人也有了果腹的慾望。
然而這頓飯是沒吃起來的。
那個電話來得很突兀。
“小和,你爸爸老毛病犯了,這次挺嚴重的,我們現在在醫院,你……你過來一趟吧。”
桑和握住電話的手一緊,臉色也難看起來,但很快,她低下頭,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冷冷拒絕:“不,我還是不去了。媽媽,你知道我不能去的。”
“小和,都過去這麼多年了,”桑媽媽的話音也急促起來,她想要勸女兒,可千言萬語一擁而上,卻磕巴起來,“你……哎……”
掛斷電話,桑和像耗盡渾身力氣,“不,不能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