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
手機幾乎是因爲顫抖的手指握不住而摔在餐桌上的,還好背朝下,不然磕壞了屏幕,桑和又要肉痛三個月。
通話斷了,桑和撈起筷子,往嘴裡扒了兩口白飯,味同嚼蠟。
“我是不是,真的很冷酷無情?”
坐在餐桌對面正打量她的晏頌嚇了一跳,剎那間以爲是在跟自己說話。好在轉眼就發現,桑和不過是自言自語。
這姑娘是有多久沒跟人說話了,總是對著空氣說,不是個戲精八成都有點神經。
“我是不是,真的很冷酷……無情?”她又呢喃了一遍。
晏頌竟也有些好奇,他聽不到電話裡的內容,心想,她媽媽也不至於叫她去上刀山下火海,怎麼一副苦大仇深,悲傷至死的表情。
最後,他得出總結:現在的小姑娘都容易玻璃心!
然而,還沒等他發出一頓牢騷,桑和已經扔下筷子,風一樣奔出了門。晏頌睨了一眼,用餘光目送她背影。
“女人果然都是口是心非的?!?
等鎖一落,他一邊不屑桑和的心口不一,一邊又不得不垂涎桌上桑和烹飪的美食,然而晏頌這個虛無的狀態,也只有乾瞪眼的份。他忍不住伸手去戳了盤子裡顏色正好的午餐肉,卻戳到了空氣裡,氣得想踢一腳椅子,卻踢了個空沒站穩打了個旋。
晏頌想,他還是繼續找個地方躺著提前過老年時光吧。
市人民醫院。
桑和很快就在樓下問到了具體的消息,等了一會沒等到電梯,心急火燎一口氣跑到了十樓。
樓上沒什麼閒雜人,走道里也如水沉寂,只有急救室亮著燈。老桑家該到的人都到了,她一眼就看見媽媽坐在最前面的椅子上,用手杵著額頭,似乎有所感覺,擡頭望了一眼,桑和倉惶退到了轉角處。
事實上桑媽媽還是騙了桑和,根本就不是一般的老毛病犯了,看樣子只重不輕。
本就敏感而脆弱的桑和,心裡很失落,所有人都對她表示理解,可他們同樣也怕她真的帶來災禍。有時候謊話說了百遍,說謊的人自己都願意相信,同樣,巧合如果多了,那麼也無法讓人不多心。
是因爲這樣,所以電話才只打了一個,病情才故意隱瞞?
桑和很難過,她遠遠靠著牆,一站就是一個多小時,直到醫生推門而出。
“桑先生已經沒事了?!?
提到嗓子眼的心終於落地,桑和撫了撫心口,調頭離開。
“文菁,那個丫頭,還是不肯來嗎?”小姑拍了拍桑媽媽的肩膀,“這都什麼年代了還迷信?不是我說,小和是我們這些長輩看著長大的,當年的事也不能全怪她啊。”
“誰還怪她嗎?”桑媽媽搖搖頭:“這些年,始終走不出來的人,是她自己?!?
桑和回到小小的屋子裡,就靠牆坐在冰冷的地面,粒米未進,眼淚終於繃不住,嚎啕大哭起來,像是要把積累的委屈掏空。
“這是怎麼了?”
聽到動靜的晏頌幾乎是從椅子上彈起來的,不過他現在的重量,說彈太過誇張。
晏頌最見不得女孩兒哭,起初他想找個房間躲起來耳根清淨清淨,奈何桑和這一哭驚天動地,悲痛萬分,哭聲著實像牛皮糖一樣甩也甩不掉,他只能走過去,蹲在她面前左右爲難。
“我這樣半死不活的都還沒傷心,你有什麼好哭,還哭得像全世界都欠你一樣?!彼麌@著嘆著,竟然忍不住伸手想去拭她的淚。
他也跟著著魔了嗎?
晏頌忽然就想到遠去的時光裡,他第一次見她,這個姑娘最愛笑,從不哭。她總是處處與自己作對,把整個王府上下搞得雞飛狗跳,哪有一點王妃的樣子。
“司馬惟,聽說你那兒藏著廣陵散的殘譜,借我瞅瞅唄?”
“喂!這麼小氣?總有一天,我要把你的琴絃,一根一根一根一根地剪斷!”
不過對她來說,心裡也是有怨的吧,那個時代,兵荒馬亂,朝不保夕,誰又能活得坦蕩?就像從前簡單的時光裡,她只道自己晏頌;而王府深牆中,這個稱呼再也不見,從此只有高亭王司馬惟。
剎那間,眼淚穿過他虛無的掌心,落到桑和的掌中,影像在那一刻交織重疊,好似那一刻他也能感到灼熱。
桑和愣怔了一瞬,忽然擡手,像個垂髫小孩兒般拿袖子一抹眼淚,抿著嘴不哭了??迚蛄?,更應該重新站起,日子還得過,一個人從不敢倒下。
晏頌有些悵惘,他還被過去的情緒束縛著。
那夜飛雪,他本想先同她道別,可想想洛陽之變,八王餘黨風波未平,前路未卜,不如狠心,不見不念。司馬惟是陛下敕封的高亭王,而不是建康朱雀樓上,那個嗜琴如癡的琴師晏頌。
可車馬行至九丈城門前,她卻抱琴而來。
擦肩而過的回眸中,她負氣閉著眼,仰起頭撇向一旁,但臉上的兩行清淚卻格外明顯,比雪花更爲晶瑩,比月色更加皎潔。
當父親握著她的手,老淚縱橫時,她的心,就已經亂了。
“八王叛亂,桑家多有牽連,和兒,從今後,桑家就只有你了,你是高亭王妃,也是桑家之後,當以亂世保全爲首,洛陽是非之地,今生切勿涉足!”
她也是這般擡手一抹眼淚,像小孩子一般生氣跺腳,可話裡,卻決絕而哀怨:“好呀!你走吧!我要再攔著你,我就是蠢豬!”
所以他也還了她。
只要南下,生活從頭開始,誰又知道你是高亭王妃?何苦歸去來兮?
016
晏頌閉著眼定了定神,再睜開時,桑和已經站了起來,一步一踽地往房間走。只瞧見她在門口發了會呆,忽然走進書房抱了抱那把放在一旁的琴。琴和晏頌相系,這一抱,好像抱著自己一般,晏頌莫名有些尷尬。
好半天,倔強的姑娘已經漸露笑容。生活中總有一些東西能激起美好的回憶,而唯有美好,才能蓋過傷痛,哄騙又麻痹著人,哪怕深淵萬丈,依舊不肯放棄。
“蠢得像豬一樣。”晏頌哼了一聲,“真是個喜怒無常的傻小孩?!?
桑和仔仔細細把琴擦了一遍,那一刻,心底萌芽生花的回憶讓她忽然意識到,曾烙印過去種種豔麗的如今也只有這把伏羲式古琴。桑和摸著弦,忽然輕聲說:“我剛剛偷偷去了醫院,爸爸度過一劫,媽媽除了有些疲憊看起來很好,大家都很好……我,也很好。我沒有衝動,也沒有胡思亂想,我明白活著或許不是爲了要對得起,只是因爲活著本身就很好了。”
若不是看她樣子氣色尚好,這番話八成都要讓人以爲是出自一個絕癥纏身,看透紅塵的人兒。
晏頌側目,他幾乎驚得下巴都要掉了,這既不是經歷過九九八十一難,也非歷盡長征,怎麼就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何況這臺詞搶白,放他身上才應景不是?
可再看桑和的眼睛,點墨分明又清澈純粹的目光,透出一絲倔強,那一剎他就知道這姑娘句句非戲言,心中忽然一陣鈍痛。
他還在原地發呆,那個姑娘已經收拾好心情,去廚房整理碗筷了。灑掃一番後,桑和把髒衣扔進洗衣機,一邊洗一邊看了會書。九點半坐下來,開了電腦,登陸劍三。
晏頌今晚不想看書,更不願窩在琴裡,他在屋子裡晃盪了兩圈莫名覺得有些冷清,就躲在唯一有燈光的房間,倚靠在窗臺,看桑和手指飛快在鍵盤敲擊。
上了軍爺號,把今天的日常一清,桑和屁顛屁顛奔到揚州。近來有活動任務,揚州城外的插旗區幾乎擠成了PPT。
好不容易把人給屏蔽了,鼠標硬是點了三次才成功跟NPC對上話,領了任務做到一半,有個人忽然擋在她身前搶怪,桑和正慪氣單身手速拼不過,忽然心跳漏了半拍。
難道她暴露了,今天中午就是個試探?
事實上,桑和腦補得太厲害,方隨只是開著【曉木千籠】碰巧到揚州做任務。
他竟然會關注插旗和競技場以外的東西?做成就和掛件任務?不是本人,還是被盜號了?手癌犯起來沒得治,桑和順手一個密聊,尬聊就此開始。
採桑子說:“臥了個大槽,你竟然也會做任務?被盜號了?”
“無聊。有事?”曉木很快回復,“我記得你,最近老是在老長安晃盪,你的技術還得多練練啊,差太遠!不過,跟你打的那個霸刀不錯,你朋友?有空叫來插旗啊?!?
□□個大頭鬼!她必須要把大喵雪藏。
既然因爲出鏡率太高,狹路相逢被他記住了,那也好,順道旁敲側擊:“那個……你,還記得……你有個前情緣,叫……叫……”
曉木過了很久都沒有回覆。
丫的!竟然真忘了老孃?真忘了呀?
就在桑和很沮喪的時候,曉木終於給了個遲來的答案:“記得,一個花姐。不過A了一年多了吧?!?
“那……”可是千言萬語哽在喉頭,一聲嘆息便滑落於心上——可是記得又能怎樣呢?自己一衝動,反而沒法接話。桑和心裡不甘,話風一轉便作死接了一句:“她……她還欠我兩萬金呢!現在a了,你說怎麼辦吧!”
她也沒真打算要債,可是,如果他真的給了,那是不是說明,他心裡還是有那麼一絲情誼的,至少跟整個遊戲比較,過去的她還是佔有一絲分量的?
每個女孩都對愛情充滿了幻想,越是得不到,就越是想,哪怕是擁抱幻影,愛成了心裡的樣子。
“等下?!?
曉木叫住了她,突然點了交易。
桑和真的坐不住了,說不感動都是放屁。
可等了半天,交易框裡的數字都沒有動,她有點尷尬,忙打字問道:“你……是不是錢不夠?”
曉木一本正經道:“哦,你以爲我要替她還錢?等等,馬上就找到了?!?
什麼意思?桑和還沒反應過來,就看到框裡多了一隻幼崽,“她當初送給我的,後來換了赤兔,這種低階馬就沒什麼用了,正好給你抵債。”
曉木上下打量了一番,接著解釋道:“咱們一個門派,你一個軍爺騎著桃李馬插旗實在寒磣,給天策府掉價……”
好氣哦!
桑和不給他說完的機會,罵了一聲直男滾粗,一個大輕功飛走了!
你看,你怎麼這麼賤呢?他說話還是這麼氣人!真的是氣死人不償命!可事實上什麼都變了,在他心裡落蕊就是個a了就不回來的前情緣,已經不重要了。你買了整整一揹包的套馬桿,蹲了半個月才抓到的馬再也比不上幾千塊拉風的赤兔了。
回來了正好。正好她也沒有心思去抓馬。
桑和拉開揹包,點擊使用,換上新馬具,脫下同樣的裝扮,換上垂耳兔校服。那個騎著白色馬駒的軍爺呀,好不威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