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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聰雖是匈奴族人, 卻從小天資過人,且文武兼備,趁晉室八王之亂, 攻破洛陽擄走懷帝, 按理說也該是個亂世梟雄, 可卻爲人驕縱殘暴。
夜風起, 幾輪推杯換盞後, 劉聰瞇著眼,打量下方的筵席。擄掠來的晉室舊臣雖飲了烈酒,可仍瑟瑟發抖, 今日平陽城流言四起,說晉室實際並沒有放棄懷帝, 還在暗中部署, 以圖謀裡應外合救人, 並意圖刺殺。
於是宮宴到成了讓人難以心安的鴻門宴,保不準這個皇帝不高興, 就把他們一刀咔擦了。
“去,把會稽郡公請出來。”
劉聰口中的會稽郡公正是俘虜來的懷帝司馬熾。等內侍走了,幾個漢趙的大臣走了出來,跪地說要爲漢主獻上寶物。一人擊掌拍手,引了舞女進來, 一人則傳喚家將, 去取從商隊劫掠來的至寶。
“等等!你身邊那個撫琴的丫頭呢?”伶仃正要邁步, 林校尉忽然攔住她, 警惕地打量。
奈何伶仃毫不畏懼, 冷淡的表情中竟有幾分威儀,“她臉上長了疹子, 怕衝撞了陛下,這裡有我就夠了,反正既然進了宮,那就是聖上的人了,在這高牆之內,還怕插翅跑了不成?”
那林校尉一想,也懶得跟一個小丫頭計較,不過,他私心裡還是以爲眼前這個妖媚的女人使了些手段,想要獨得恩寵,只不過江南來的女人哪裡知道,這宮中可如虎狼之地,只盼她這恩寵能長些,別早早被玩死了。
禮樂聲起,伶仃用袖子遮著面容,隨著舞姬進入其中,站在那朵已經擺好的蓮花之上,面無表情。
伶仃計算得好,等桑和轉醒,已經日落西山,夜宴開場,樂聲已起。
她從牀上跳了下來,忽然覺得心口有什麼東西硌了自己一下,伸手一撈,是一張紙還有一支金色的翎羽箭——“桑和吾妹,若醒來,出門向西,有一條隱蔽小道在樹後破牆,西門守衛薄弱,屆時宮亂,會有接應!切記切記!勿要回頭!”
雖然沒吃過豬肉,但從小到大那麼多電視劇不是白看的,這用腳趾頭想也知道伶仃是要去幹什麼,這傻瓜!哎!刺殺這種東西,不過流血三尺,哪有武俠小說中那麼誇張!
她把紙片揉碎燒掉,拿上琴出了門,人朝西側看了一眼,但心一橫,還是往中宮方向跑去。
“北方有佳人,遺世而獨立!”劉聰晃著酒杯,露出貪婪地笑容,目光死死盯著青蓮花臺上舞姿綽約的人兒,“這北方有沒有佳人我不知道,不過江南的伶仃姑娘,果真是天下絕色!”
遠處一步一踽走來的青衣人,腳下突然一滑,差點摔倒在地。他急忙向前跑,越過人羣和酒案,衝到了最前方,傻傻呆立著,望著那個舞步旋轉的美人。
是她……真的是她!
“喲,會稽郡公來啦!”劉聰瞧見他,眼睛裡露出蔑視,眼前這個人,哪裡還有當初帝王之氣,或者說,他舞文弄墨還行,鑽研學問還行,可從來就不適合做一個皇帝,“怎麼,會稽郡公也爲這美人傾倒了嗎?”
“伶……”他想伸出手去,在這異鄉他地,伸出手去摸摸她的臉。
伶仃迴旋之時,也看見了他,心緒一顫,一個舞步錯了,差點從臺上摔下,好在她反應夠快,及時掩飾了過去。司馬熾將這一幕看在眼裡,那隻想要伸出的手慢慢收了回來,他知道,自己不能輕舉妄動,否則下一刻,伶仃便會招致無妄之災。
“陛下說笑了。”司馬熾垂下頭,往自己地桌案邊走。
可沒想到,劉聰卻並不打算放過他,反而拍了拍桌案,皮笑肉不笑道:“走什麼呀,來,斟酒!”
青衣人一愣,咬牙握拳,慢慢舒口氣,走上前去給劉聰斟酒,誰知,劉聰卻笑:“你看大家觥籌正歡,不如,今夜就由會稽郡公給衆人行酒吧!”
此言一出,滿座譁然。劉聰的部下皆哈哈大笑,一旁看戲,而晉室舊臣卻又氣又恨——青衣行就,簡直奇恥大辱啊!更甚者,思及這兩年來的軟禁折磨,不由失聲痛哭。
劉聰掃了興,聽著哭聲皺眉把手中酒杯往地上一擲,不由想到近來平陽城中的流言,霍然站起身來:“誰敢再哭!殺了!給我都殺了!”
“還有你!”他盯著司馬熾,目光越發陰鷙,“通通都殺了!”
侍衛猶豫指令,正待上來抓人之時,正中的舞姬在蓮花上旋轉,忽然足尖一點,向著首座一躍,心口拔出的細刀,慢慢劃破空氣。
殺伐戰場走過的人,畢竟警覺,劉聰的視線立刻收了回來,迅速從桌下抽出隨身的彎刀,朝前一擋。
“狗賊!我要殺了你!”伶仃那一聲含恨而說得咬牙切齒。
立時,混在樂師羣中的晏頌以琴聲爲號,四面埋伏和易容的死士紛紛亮刀,一時間,整個宮宴混亂猶如修羅戰場。
劉聰怎麼說也是身經百戰,就算是伶仃奪命一擊,他也不過是受了點傷,還不致命。反應過來後,他抄起彎刀往前一橫,輕鬆架開了伶仃的匕首,伶仃力氣小,很快被他甩開在地上。
不過,反正她也不是行刺殺之人,她的主要任務說白了還是吸引仇恨,好幫助其他人順利帶走司馬熾。然而千算萬算,卻沒算到後者,滿心裡都是同去同歸。
“不!不要!”眼見著劉聰忽然大力一抓,把瘦弱的伶仃只接拎起來,砸在桌案上,那個青衣男人不由急火攻心,恨不得自己長了翅膀立刻飛過去救她,“不!不要!”
劉聰回頭盯了他一眼,舔了舔脣,露出窮兇極惡的目光。司馬熾被嚇了一跳,竟擺了擺手,露出驚恐的神色:“你別傷害她,有什麼就……就衝著我來!”
伶仃吐出一口鮮血,衝他大喊:“快走啊!我求你快走啊!望君兩相忘,別再負我一次了!”
淒厲的聲音在話尾拖長,司馬熾往後退了一步,怔住了。正這時,司馬惟已經搶到了他身前,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往後退:“別傻!走!”
而不遠處,聽到這邊喊殺聲的桑和剛好行至,猛一擡頭,正瞧見劉聰給了伶仃一刀,一手掐著她的脖子把她拎了起來。桑和不由打了個哆嗦,橫抱著琴,心想:不行!自己得救一下她!不然伶仃準要嗝屁!既然其他技能可以用,那麼平沙落雁也可以吧,找準時機平沙一下那個大塊頭?
下一秒,桑和調頭又瞧見了那個捧著禮盒的侍衛,正是那天那個奪走的鳳凰桐木的騎士,桑和甩手一勾弦,先給了這人幾個技能,把他打了個鼻青臉腫。見他要跑,桑和想扔個逐夢廻光拉人,結果卻沒拉住,氣得她一邊追,一邊直跺腳。
而那個小官跑路的方向,恰恰正是司馬熾所在的方向,約莫是想趁機溜到他身後偷襲,好立一功!
司馬熾死死盯著伶仃的方向,就是不肯動腳,趁司馬惟應敵之際,卻忽然發力掙脫他的手,衝了出去。那個小官見準時機,拔出腰刀要砍,這一砍還得了,那絕對玩完。
只見下一秒,司馬惟衝到他背後,替他擋了這一下,桑和狂奔而至,順手抄起地上的刀子給了這人一悶棍,而司馬惟手中的劍正好刺進那人的腹部。
身體砸在地上,盒子正好落在桑和腳邊,桑和還是第一次遇見這種情況,嚇得手中的到哐當落地,一擡頭,正好看到失血的司馬惟。
“啊!”她叫了一聲,“阿頌!”
太像了!和她朝思暮想的那個人太像了!
司馬惟也在打量眼前這個姑娘,可是帷幕垂下的白紗擋在中間,他看不清容貌,也不記得自己有跟什麼女人打過交道,這突然出現的不知敵友的女子,反而讓他目光如狼,一瞬間提高了警惕。
“阿頌……”桑和又低低喚了一聲,拼命想讓自己保持冷靜,拼命遊說自己,這不過是個錯位的時空,眼前的人雖然長得像,但卻不是他。他可能是前世,可能是路人,但絕對不是他的阿頌。
但因爲這張太像的臉,桑和看他受傷,還是忍不住去扶他的胳膊,可惜,卻被司馬惟冷冷的掃開了。桑和尷尬到侷促,只能去抱起地上那個錦盒。
“王兄……走吧,我是個罪人,失了洛陽,又茍延殘喘兩年,根本不值得你們救……”司馬熾搖了搖頭,沉重地嘆息。
“主上,求您了,帶他走!求求您一定要就他走!這是伶仃最後的請求!”
伶仃哭喊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她渾身上下都是血,卻死死抱住劉聰的腿不讓他提著刀過來,而四面埋伏的殺手已經死得七七八八,只要禁軍再來一撥,他們幾乎只有被甕中捉鱉的份。
劉聰嫌這個絆腳石過於礙眼,手起刀落落在她身上,伶仃嘔出血來,忽然將目光落到了桑和身上。她的眼睛裡充滿了乞求,視死如歸卻卑微到極點,以至於桑和本抱著琴對著劉聰,卻突然轉了個頭。
已經沒有用了,誰也救不了這個姿容絕色的姑娘!
司馬熾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哀嚎一聲,要往前跑,想極力去抓伶仃的手,桑和當機立斷,用平沙控制了他,反向狂奔。
“快走!”彈琴的時候桑和不能動,只能轉頭衝著一臉懵逼的司馬惟喊了一聲,司馬惟立刻清醒,追著司馬熾而去,至於圍攏過來的侍衛,舉著刀看著桑和不知該不該動,而桑和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說:“看什麼看?沒看過修仙啊!”
“仙女啊……”竟然還有人接話。
桑和失笑,dwang、dwang、dwang幾下推了人,跑路了:“是啊是啊,本仙女要走了,恕不奉陪!”
很快,三個人匯合,桑和在後頭指揮:“走!往西門走!我斷後!”
說完,她手中忽然憑空出現了一把劍。下一秒,正對自己又發掘一個新技能沾沾自喜的桑和感覺到灼熱的目光,回頭一瞧,果然看見司馬惟目光落在她的劍上。
彷彿在說——“哪兒來的?”
“別傻了,走啊!別走邊說!”桑和一腳踹過去,睜著眼睛說瞎話:“說出來你可能不信,這把劍是切出來的。”
下一刻,司馬惟抓著司馬熾往西邊跑,臉上一副“這女人可能腦子不太好”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