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2
聽到腳步聲, 桑和留了個心眼兒,這兒人生地不熟可不是小說電視劇,不能輕信於人, 於是假裝查看自己的琴, 一副捶胸頓足哀婉嘆息的樣子。果然, 竹林後轉出那個石姓老人的身影, 他左手提著一隻山鵠, 右手拎著兩條魚,看到桑和,衝她招呼:“姑娘這是在曬太陽嗎?老朽捉了魚, 打了山鳥,今晚可是有口福哩!”
“是啊, 屋裡太悶了, 出來轉轉, 不過山裡溼氣重,正準備回屋裡去。”桑和笑臉相迎, 瞧著他手中東西,想到這老人曾說年輕時獵戶出身,便不由鬆了口氣。
石老點了點頭,隨手把弓箭往院落裡的石桌上一扔,拿著東西往廚房走。桑和悄悄靠過去, 卻發現這弓箭上隱蔽處刻了兩個小字, 可惜她並不會古體字, 沒有一下子認出來究竟是何意。
但出於女人的直覺, 從她醒來, 她心裡就始終有些不上不下。
“姑娘在看什麼?”
“沒什麼,”桑和聞聲轉過頭, 把琴抓在手裡,捏出汗漬,也不再理會那把弓箭,強裝鎮定。
石老走了過來,又瞧了一眼她手中的桐木琴,忽然出聲喟嘆:“可惜了姑娘一把好琴。”
“老先生懂琴?”桑和快言快語,立刻反問。
沒想到,那人只是悠悠看了一眼,捏著鬍子搖頭:“並不會,只是七絃已斷其五,不能彈奏,豈不是可惜。”
桑和嘟囔:“也許能修好呢……”
“等等,”桑和的裙襬掃過琴面,那老人眼睛毒辣,竟一眼瞧出不妥,“姑娘這把琴,能借我看看嗎?”
沒等桑和應答,他人已在近前,快步如風,扶起七絃琴的另一端,面露駭色:“姑娘這琴,竟然有十四徽!嘖嘖嘖……這,落血成徽,不得了。”
“老先生,這其中可有什麼玄機?”桑和心中惴惴不安,先是離奇穿越到了這裡,自己的琴又莫名雖之而來,更甚者是自己竟然有武藝,或者說能使用劍三的技能,這什麼情況?難道這中間有什麼聯繫?
石老捋著鬍鬚,踱步來回走,一臉驚疑:“我曾遇到南方來客,聽過蠱術千里外操縱殺人於無形,我看這就像他曾經說過的一種。”看桑和臉色蒼白,他又頓了一下,眼睛裡閃過一抹奇異的光,“不過我只是猜測一二,我家公子博聞強識,也許能知其來歷。”
若是放在平常時,桑和是絕對不會信他的話,這麼牛逼的東西現實裡怎麼可能存在,都是YY小說YY出來的。不過現在,她倒是真有幾分篤定,畢竟,她和她的武藝,放在這兒,就是個天大的BUG。
見他不說話,老人料她心中信了幾分,便話鋒一轉:“姑娘莫慌,我於那南方的行客有救命之恩,所以他走時贈我一塊香料,似乎便能剋制蠱毒,反正小老頭我待在這山林之中,也不見得會用得上,不如今日就轉贈與姑娘吧。”
說完,石老折身回屋,沒一會,竟真的取來一塊質地上乘,拇指大的香料,放入錦囊之中,雙手贈予桑和。這香雖然不大,可味道卻濃而奇異,嗅過之後也覺得神清氣爽。桑和吃不準,但再反覆看兩眼那紅色的徽記,有種魔力似乎在深深吸引她,她驚了一跳,回握住那個錦囊,心中驚慌之感竟然減輕不少。
“那就多謝老人家了。”桑和也不扭捏,仔細揣進懷裡,心裡默想,也許真是自己多想,若真有什麼,人家大可不必救她,或者在自己醒來之前,便可動手。
石老捏著鬍子,不動聲色把她往房間裡引:“山裡露重,小姑娘傷還沒好全,不如早些回屋歇息,等飯做好了,我再來叫你。”
桑和應了一聲,伸手推門,往屋子裡走。
這琴必是奇特——桑和不由想起在現代時,那個曾經來過她家修復古琴的修復師,那人曾說要修這琴,缺一種稀有的材料,莫不是老天派自己來這裡找那種材料。
也許……
香氣從懷中沁出,桑和只覺身心暢快,這石老還真是個古怪的人,不知他口中的公子,又是個什麼模樣。
她邁步低頭,餘光忽然瞥見那抹黑影,不由回頭,只見那老人腳力極快,根本不像是垂垂老矣之人。她思忖片刻,留了個心眼並沒有回屋,反而跟了過去,遠遠地站著。
果然,瞧見那人轉過院落,去到了偏僻一角,找了白鴿,往上插了一根紙條。
——“公子,香已贈,美人持。”
桑和大驚,晉朝寬袖長裾,她竟沒發現,這人手腕處細皮嫩肉,跟蒼老得爬滿皺紋的手掌形成鮮明的對比。
這個人根本不是個老頭!
他在給誰飛鴿傳書?這個人爲什麼要喬裝打扮成老人?是在削弱自己的防備?可他真要傷害自己根本多得是機會,甚至不用耗費心力來救她?
桑和徹底不明白。
她裝著一肚子疑惑,悄悄退了出去。等她離開,石老忽然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慢慢拉住袖口,遮住白皙的皮膚。
這個真少年假老人也同樣不明白——公子爲何要讓他暴露。
不管這個石老打的什麼主意,桑和都堅信,這個靜澹小築不能再待下去了。何況,出去了還能設法回家,在這山上難道要一輩子困死在這裡?
於是,桑和就當沒見那日的破綻,裝著毫不知情,一臉天真的樣子,又在靜澹小築住了幾日,只是這幾日,她也沒閒著,想方設法四處查看地形。上山下山有一條大路,顯然不能走,不過附近有幾條小路,勉強可以一試。
不過,令她糟心的是,這個石老總是陰魂不散,仿若無處不在。
桑和只是多張望了兩眼,便聽見他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帶著沙啞低沉:“姑娘還是不要四處走動,山中多猛獸。”
偷偷白了一眼,桑和假笑著,回了自己的屋子,開始構想她的逃跑大計。計策是有了,還得有技術傍身才行,桑和又悄悄端起琴,不動聲色的練習,搞不好,這順帶來的劍三技能,還能出奇制勝。
這樣想著,她便不怕了,轉身躺在榻上,竟無比思念晏頌——他會不會以爲自己死了?會不會因爲眼睜睜看見自己消失在他的面前,承受不住刺激?
她不知道晏頌會不會思念他,但隔著時空,她是真的很想很想他。
你一定要等我回來啊!
半夜三更,正所謂殺人放火跑路的好時機。
古時候的夜是真的黑,幾乎可以稱作伸手不見五指,只有庭院裡掛著的燈籠散發著微弱的光。桑和把琴綁在身後,也沒個什麼別的細軟,轉頭摸了出去,貼著檐下小心翼翼地走。
靜澹小築像極了它的名字,此刻可謂萬籟俱寂。
桑和摸不準石老是否真已睡下,只能揣著砰砰直跳的心,先順著大路往外溜,再折轉小路,往山下走。
兩個時辰後,桑和還在山上,沒有太多野外求生知識的她,並不能若開掛般,迅速逃離,只能不斷摸索著往外走。
天邊漸漸露了些晨曦,約莫是快天亮,桑和急了,提著裙子踩過枯枝碎葉,終於柳暗花明。然而前方站著個人,早已在夜露裡等了一夜。
“呵,竟然走了一夜纔到這裡!”
“……”桑和定睛一看,正是應該睡在山上小院裡的石老。雖然心裡早把mmp默唸無數遍,但鑑於死於話多的梗,她竟什麼也沒接,果斷調頭便衝。
心中既刺激又害怕,桑和是死都不願回到那個屋子裡,繼續被軟禁。
“呲溜——”
背上的重量一輕,一道暗器,正好割裂了綁帶,那把桐木琴咕嚕嚕滾落在地上。桑和折身去撿,石老已追了過來。趁彎腰之際,桑和猛然撥絃:“宮商角徵羽啊啊啊啊!”
只見藍光一閃,石老果然被逼退,臉上露出一道血痕。
桑和大喜,趁機抱了琴跑路,不過仍舊如無頭蒼蠅一般。
身後風聲一緊,桑和大驚:遭了!
她轉身還想再來一次攻擊,可慌亂中暗器已撲向面門,本能反應讓她一避,這一躲,左腳踩了右腳,失重從緩坡滑下,而盡頭是一方兇險的斷崖。
“完了完了!出師未捷身先死,哪有跳崖活得成?”她的喊聲傳出了青竹林,驚飛寒鴉雙雙。
“誰說活不成?” 斷崖下則是山道,道上竟有人接過話來。那人倒騎黃牛,手持玉笛,瞇著眼睛朝天上看,“喲,哪兒來的天外飛仙!”
沃日!
按小說的套路不應該一個大輕功飛過來接住自己,表演一出龍傲天版英雄救美嗎?呸!怎麼來的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騎得不是通體雪白的寶馬,而是隻肥碩的大黃牛?
做人還得靠自己啊!
桑和垂死掙扎了一番,使勁撥絃:“能不能青霄飛羽一下啊!”
青霄飛羽是沒有,不過她好像shift成功,漂浮了起來,桑和感動到喜極而泣!近了,四目相望,那紫衣書生容顏如玉,眉眼如月。他忽然彎了彎脣角,一把拉住她:“小心!”
四枚暗器從背後追來,被他這麼一拉,倒是陰差陽錯堪堪躲掉。桑和落在他身後,坐下的黃牛似乎不喜歡多一個乘騎的人,不滿的發出“哞哞”聲,掃著尾巴想把桑和扔下去。
桑和反應過來,抓著他的胳膊:“快走!快走!”
那書生看著她的臉,忽然又笑了,那一笑竟讓她一個女子也爲之姣好失色,“我終於找到你了!”
“……”
桑和受不了,一巴掌拍打在牛屁股上,黃牛屁顛屁顛兒在山路上跑起來,不過牛跑得太慢了,她尋思著要不要弄個紅色的東西刺激一下。
“你有紅色的東西嗎?”
“有!”那人指了指自己,瞇著眼笑,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道:“褲衩……”
咔擦,桑和活動活動指骨,強忍住沒把這個人揍下去。
“你不記得我了嗎?”那人傻傻地問,竟然眼帶深情。
“記個屁!”當務之急是這個嗎?都撕破臉了,萬一那個石老追過來,大家一塊兒嗝屁嗎?這不是遊戲不能無限復活啊!“大哥你誰呀?認親等一會!”
她話音剛落,剛纔還跑得勤的牛忽然不動,那人拍了拍牛腦袋,火上澆油:“大黃,等一會!”
如果眼神能殺人,這人已經早被桑和千刀萬剮了。
而那書生對上桑和抓狂的目光,竟然毫無懼色,反而一副懵懂無知的樣子:“咦,你不是說等一會嗎?”
“……”
“大哥,服了你了,求你快走!我趕時間!”桑和哭喪著臉,見他還在發愣,準備跳牛而逃。
大抵是那聲大哥叫得他心花怒放,他收起了剛纔傻氣的天然呆,看桑和的目光忽然便溫柔起來,一把抓起她的手,一聲唿哨,騰空而起。
“哇……”
桑和被他攔腰一撈,穿林而過,落於衝出林子的黑馬身上,身後人護住她,馳馬揚鞭,揚長而去。
“妹妹,你再叫一聲大哥來聽聽?”
什麼大哥,我看是大爺纔是!桑和忍不住腹誹。等等,妹妹?桑和徹底抓狂,爲什麼打哪兒都能撿一個便宜哥哥?
而後面,隱藏在青竹林中的石老,卸下易容面具,遙遙望著打馬而去的兩人,目光尤是閃爍,自言自語道:“公子料事如神,桑小姐果然留不住,只是演這一出又是爲何?桑小姐在後山石洞裡躺了整整一年,如今醒來,九死一生,公子不就是想讓她留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