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0
那一日臨別, 桑和問及司馬惟在建康城小住的地址,又提及何日才能再見,司馬惟不知是出於何種原因, 卻沒有實話相告, 只道過幾日便來尋她。
桑和起初還不信, 直到兩日後, 她在庭院的紫藤花架下托腮打盹, 在心中將司馬惟數落到第二百七十六遍時,只覺得腦門一疼。低頭一瞧,一顆圓咕嚕的棗子在石桌上打了個旋。
“哪個不開眼的, 敢拿棗子砸我!”桑和跳起來,轉頭就瞧見牆頭立著個人, 廣袖長裾, 偏偏那日清風和煦, 帶起衣袂竟有些遺世獨立的味道。司馬惟還是那副老樣子,面相上冷冷淡淡不太愛搭理人的清冷樣子。
“是你?。】商鬯牢伊?!”桑和指著他就是一聲質問, 說著說著有些口乾舌燥,一瞧那顆圓潤的棗子青中帶紅,正值將熟口感最好之時,撿起來喂到嘴裡三兩口給吞了,邊咀嚼還邊喊道:“你快看!我腦門兒上有沒有被你砸個大包!”
“我以爲你這一年變聰明瞭點兒, 沒想到光長了年歲, 還是當年的腦子!”晏頌看她上躥下跳滑稽的模樣, 微微有些嫌棄, 便出口嗆她。
“你等著!”
桑和狠狠一跺腳, 放了一聲狠話,很快提著裙子跑開。
司馬惟還真等著瞧瞧, 這小丫頭能翻出什麼花樣,眨眼,就見桑和兩手抱一個瓜,使出了吃奶的勁兒,往上掄!桑家也曾出過武將,家底裡有些武學淵源,桑和可不同於那些養在深閨嬌滴滴的小姐們。
不過,饒是如此,對司馬惟也沒有任何殺傷力,不過就是可惜了這個瓜!一個瓜能扔多高,能齊牆高就不錯了!司馬惟伸手去接,便單膝屈下,呈半跪狀。抓著瓜蒂一託,便卸了那股勁。
“瓜不是這樣扔的,你這樣可唬不到人,”司馬惟喃喃,突然拔高了聲音,便作了個要擲未擲的樣子,“要這樣用!”
桑和被嚇了一大跳,立刻慫了往後躲!
“怎麼會有你這樣的人啊!孔夫子講禮尚往來,你請我吃棗,我請你吃瓜!別人都說借花獻佛,你竟然妄圖借瓜行兇!”
“你少貧嘴!”晏頌不知該哭該笑,只好兇了她一句。
“我哪有貧嘴,我是實話實說!”哪料到他越是這樣,卻越不起作用,桑和一撩衣裙,在石凳上安心坐下來,兩手相疊託著腦袋,眼珠子一轉,偏著頭看司馬惟。反正別的沒學會,臉皮厚倒是有一手:“晏頌,你這樣子好像爬牆!”
司馬惟聞言,從牆頭栽下來。栽也不叫栽,桑和只覺眼前白衣一晃,整個人趕緊朝後退,可是退無可退,只能抵在廊柱上。
“你再說一遍?!?
司馬惟往前又近一步,兩個人就差貼在一塊兒了,桑和思考了一秒蕎兒來救場的速度和眼前這個人一掌拍死自己的可能,最後認了慫:“不是爬牆,是騎牆?”
看他臉色幾遍,桑和憋出一智,趕緊搶過他手裡的瓜,從他咯吱窩下溜出去,差點刮掉頭上的步搖:“這麼好的瓜,我們分了吧!我去找把菜刀!”
結果剛走兩步,就被司馬惟拽住了衣領子,桑和正準備癟嘴裝可憐,整個人卻因爲他的動作呆住了。只見司馬惟忽然帶她轉過身,伸手輕輕扶正了剛纔撞歪的髮釵。
熱氣撲在額頭,桑和只覺的整個臉都燒起來了,但她可不能讓他看出異常,於是稍稍一躲,便溜了。溜的時候還不忘再氣他一氣:“剛纔你那棗子甘甜,還有沒有???我去拿個籃子接住,不吃白不吃!”
“沒有了!”氣氛被破壞,司馬惟臉色不太好,他背過身走到石桌便坐下,打發桑和快點滾。
結果桑和沒一會就回來了,拿著從廚房偷偷順來的菜刀,往桌上一插,像街口賣豬肉的一樣豪爽:“看你的,你說怎麼切!”
司馬惟看著刀柄上泛起的油光,想起約莫是廚娘剁了豬肉未洗淨,一臉嫌棄,把身子坐得很直:“我不會。”
“你一個大男人,切瓜你不會?”桑和驚得下巴快要掉在地上,可轉頭一想,她好像也沒切過,這還是她第一次進廚房,就爲了偷一把刀?
“我也不會,那怎麼辦?要不然直接啃?”
桑和那一個啃字,讓司馬惟眼皮一跳,無論他曾經歷過多麼驚心動魄的生死局,曾在山野被追殺,在琴樓僞裝琴師,他畢竟也是個嬌生慣養的皇子。當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刀柄那層豬油,讓他渾身難受。
看他嫌棄的目光,桑和可算是明白了,便笑道:“哦,我知道了,原來你是嫌它髒啊,那……不如借你腰間的刀用一用咯!”
說完,桑和伸手去拔,司馬惟當然不可能佩刀,士族向來佩劍,不過那又如何,反正在桑和看來,都是帶著利刃的東西。
然而,桑和想要拔劍,司馬惟卻不肯給她拔,按著她的手使了三分巧勁把她推開,哪知道桑和腳步失和,踩著裙裾不穩,眼看就要磕在石凳上。司馬惟只好伸出一隻手去扶她。桑和還要搞小動作,卻被死死箍在懷中,司馬惟有些煩了,擡手按著瓜頂,內力一震,整個瓜便裂了開來。
桑和看得直想叫個精彩,拍拍手坐下來,還不忘吐槽:“你說你有這功夫還讓我去找什麼菜刀。要我看,等天氣熱些,還可以去朱雀樓露一手徒手劈瓜,一隻手一個,齊整的十六塊,再用你的功夫控制著,精準落在看客碗裡,絕對有意……”
桑和話沒說完,被飛來的瓜肉堵住了嘴巴。
司馬惟搖搖頭,徹底無語:“我在想,你要是真嫁去了王家會是什麼樣子的!”
“呸!”桑和吐出粘連的瓜瓤,癟癟嘴:“我纔不嫁!”
“不嫁也好。”司馬惟面無表情,桑和不一定看得出這其中門道,他可是能夠洞悉的。如今瑯琊王家頭號人物是王衍,此人效力於賈后,可稱心腹。而趙王司馬倫刻意逢迎,誰能說沒有點心思討好賈后。而和趙王有些姻親關係的桑家,想來不可能完全置身事外。
簪纓世家之間建交,大多靠姻親鞏固,這早已是見慣不怪的事情了。不過素來聽聞,王氏的兒郎個個才情卓絕,儒雅俊逸,桑和若嫁,也未必就不好。
司馬惟回過神,才發現桑和竟然無比專注地看著他,忽然有些不自在:“我……你看著我做什麼?我臉上沒吃的?!?
“我當然知道啊,我又不是傻子,又不會吃了你?!鄙:秃鋈恍α?,別看她平日時常說話傻氣,但眼裡總有幾分靈動和狡黠,她伸腳踢了踢凳子,忽然道:“我只是好奇你的話,那你覺得,我嫁給誰好呢?”
051
這個問題,司馬惟一鬱悶就鬱悶了好幾日,他其實比桑和也大不了多少,之前雖有分封,但賈后弄權以來,一直防著司馬家的子孫,而藩王也想離權力核心更近一些,便一直住在洛陽京都,始終沒有去封地。
府邸裡歷來清靜,有世家大族巴結相送的女子,都被他尋了藉口打發了,如今有女子當面同他討論嫁娶之事,還是頭一遭。
司馬惟有些頭疼,自從朱雀樓相會以來,這個丫頭時時不按常理行事,倒是恣意妄爲的很。正苦惱,侍衛尹卻來提醒,今日同桑和約了城外踏青。
城門相會時,見一輛樸素的馬車停在一旁,桑和今日行事還算正常,規規矩矩坐在裡面。約莫是好半天沒見司馬惟吭聲,才忍不住探了頭出來:“晏頌,你怎麼比我還磨嘰,你該不會是個女人吧,我等你都等得吃了兩份杏花糕了!”
司馬惟站在車外,忽然伸出一隻手,頂著她的額頭,把這個聒噪的女人按回了車裡。而跟在身後的尹沒忍住笑出了聲,被司馬惟盯了一眼,乖乖地藏匿了身形。
“喂!”桑和剛要抗議,司馬惟已經架起了車,一個重心不穩,她在車內又滾了一圈。
等出了城,桑和拿了根小繩兒栓了塊兒糕點,扒著車門,伸到司馬惟眼前晃啊晃?。骸跋氩幌氤园。肯氩幌氤园?!蕎兒做的杏花糕,我敢說建康城沒人敢稱第一!不過呢,我就……不……給……你……吃!”
說完,她就把細繩拉了回來,把糕點往自個兒嘴裡塞。司馬惟面不改色地甩了馬兒一鞭子,馬車忽然就加速起來,桑和張開手臂就撲了過去,結果司馬惟一讓,她對著馬屁股飛去,被馬尾巴掃了一臉。
……
“呸呸!”
司馬惟不厚道地笑了,忽然覺得,在洛陽呆了那些日月,還沒有來這建康短短幾日舒心。
出了個大丑,桑和氣歸氣,突然心生一計,立刻捂著心口一副喘不過氣的樣子。果然司馬惟來拉她,神情似乎也有些焦急,食物致使閉氣,可是會死人的:“怎麼了?是不是噎住了。”
他一邊說,一邊拍了拍桑和的背,等瞧清楚她眼底漏出的那一抹促狹,司馬惟手上的勁兒不由一重。桑和“哎呦”一聲,沒憋住,嘴中的糕點忽然飛了出去,反倒噴了司馬惟一臉。而前者,不厚道地捧著肚子笑得東倒西歪。
司馬惟白了她一眼,淡定地扔下馬鞭,走進車中,桑和還不忘讓讓:“盒子下面有我的絹帕!”
等說完,桑和立刻兩眼放光,拿起馬鞭在手中揮了揮。見如此垂花綠柳,山河旖旎,心氣兒也不由開闊了幾分:“聽說阮籍猖狂,時常信馬由繮,不如我們也仿效一番。”
車內的司馬惟聽她的說法,便察覺到了幾分不對,衝出來的時候還是晚了一步,沒拉住她,那一鞭子狠狠抽在馬屁股上,馬兒嘶叫一聲,瘋狂地奔跑。
若不是看她是個女孩兒,司馬惟真的很想揍她一拳:“照這樣跑下去,我們就不是窮途之哭了,該是懸崖之哭!”
結果還沒等他說完,車軲轆在坭坑裡一卡,突然飛了出去。馬車瞬間解體,桑和哎呦一聲,還是司馬惟眼疾手快,摟住她的腰,足尖一點,兩人穩穩落於馬上。
司馬惟一手挽繮,一手從後面摟住桑和怕她摔在地上,兩人就這樣,策馬揚鞭,踏馬穿花而去。
桑和難得安靜了,她忽然悶悶地說:“我讓蕎兒偷偷藏了不少我爹的好酒,等你明年再取道建康的時候,記得來喝?!?
隔了好一會,司馬惟聽見自己聲音:“也許不用等到明年?!?
小劇場:
某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桑和偷偷挖了酒罈子,和司馬惟拼酒,喝醉的桑和突然說:“我悄悄告訴你一個秘密……嗝……我其實不屬於這裡╮(╯▽╰)╭?!?
若干年後,晏頌在現代忽然拾起了這段記憶,立刻變了臉色,戳了戳身邊的桑和:“我以爲我是整個小說唯一的玄幻BUG,沒想到你還趕時髦穿越了一回?!?
桑和眨了眨眼,一臉真誠:“不然你以爲我當初幹嘛奮不顧身去洛陽給你擋刀?!?
晏頌:“難道不是因爲……你愛我,決定以身殉情?”
桑和:“屁!哈哈哈,當然是因爲我特麼的當時終於知道我能回來了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