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2
沒有暖氣, 桑和坐在家裡,開著空調又悶,不開空調又冷, 於是腳下踩著一個熱水袋, 手上抱著一個熱水袋, 打一盤競技場就得把左手放屁股底下捂熱乎, 不然下一局恐怕會凍僵到技能都放不出來。
排隊的時候她往桌上的檯曆瞅了一眼, 拿起筆把今天圈掉,發現快過年了,想了想, 給晏頌發了一條消息:“快過年了,過幾天準備回家一趟?!?
“我會每天定時想你。”
桑和臉稍稍一紅, 忽然發現哪裡不對, 定睛一瞧, 這字怎麼不是紫色的——噢天哪!她剛纔近聊和一個排戰場的小姐姐吹逼,結果忘記切回來了, 剛纔手快過腦子,想都沒想就發出去了,最關鍵的,老琴爹還用近聊回她。
對面DPS彷彿受到了□□:“打個競技場還白字秀恩愛,讓不讓人活了, 來來來!都別客氣, 往屎裡打!”
敵方霸刀氣勢洶洶的衝了過來, 罩著猶如人形沙包的桑和就是一個圈, 晏頌扶搖跳起來嗖嗖嗖掛DOT, 轉頭切劍怒懟,桑和也不是吃素的, 趕緊技能往上招呼,還沒忘記掛了霹靂減療。
收走一枚人頭。
老琴爹今天很得瑟,裝起逼來帥了一秒:“你都說了秀恩愛了,自然得打得兇點,我媳婦兒我守護!”
桑和一瞧,開心得簡直要上天。不過,轉念一想,不對啊,老琴爹平日裡也沒有那麼暴躁的,於是她傻乎乎地笑,扒拉著他問:“哎,你最近是不是覺得人生有點……寂寞如雪?”
真想轉身給這丫頭一個暴慄——扎心啊老鐵!你知道你這是要把你男人晾上一個星期!一想到要自己一個人鬱悶地待在這個屋子過年,晏頌不僅無奈,還很委屈,但最慘的是他還不能跟桑和說。
“……”
不過下一秒,他一臉正經地瞎扯,“你別胡思亂想。不過既然是回家陪爸媽,你就別帶電腦回去了,有什麼事情微信聯繫?!?
桑和想了想,覺得很有道理,正好自己也嫌行李重,少拿一樣是一樣:“沒關係,家裡有臺式,想上游戲的時候我就偷偷下載一個?!?
過了一會桑和撓著頭又嘟囔:“要是你能跟我一起回去就好了?!?
晏頌愣了一秒,艱難地轉過身,伸手摸了摸她的頭,不由嘆了口氣。
兩天後。
因爲之前離家時帶走了幾乎能帶的東西,所以這次回去,桑和打包了一個不小的箱子,光冬天的厚衣服就塞了一半的空間,過了一會,想想回去還是宅在家穿睡衣居多,猶豫了一下又拿了幾件出來。
晏頌繞著桑和晃了兩圈,想到整個春節只有一個電腦陪著自己,要多心塞有多心塞,關鍵看到桑和還在手機上給“這個點鐘還未起牀”的他留言說“回家還有點激動”,突然有點矯情的難過。
這種悲觀的情緒在桑和關燈鎖門走的那一刻被放大,晏頌一個人孤獨地坐在陽臺的椅子上,感覺時間都停止了。
上一次中秋節是如此,這一次春節也是如此,他難得有些感觸,沒想到原來家人是如此重要。他雖沒有桑和過去經歷的那些不快,卻因爲性格孤僻從小也不是個愛撒嬌,同父母親人十分親近的人,如今遠在千里之外,忽然也有些想家了。
也許正是因爲這樣的際遇,才讓他也重新開始審視起過去所見所感所聞,讓他對家庭有了重新的認識。
晏頌起身,去桑和的房間打開桌上的電腦,用微信回覆了她一個擁抱的表情。
正在地鐵上的桑和吃了一驚:“?。。∧阍觞N起來了?睡不著?失眠了?”
這個點鐘應該是歐洲的早晨,以前晏頌是從來不會那麼早回覆消息的,一般都得到晚上去了。
“是啊,想你?!标添灍o奈,但想到桑和的臉,滿心裡都是歡喜,“想你想得睡不著,一天看不到你,我便思念成疾。”
“肉麻。”桑和坐在箱子上,眼裡全是戀愛的傻氣,“說得你好像天天看得到我一樣?!?
晏頌不說話——我不僅看得到你的人,我還知你喜怒,知你最真實的情感,知道你的小毛病,知道你的小秘密,桑和,你在我的面前,是最真實的你,我愛的也是最真實的你,那個會委屈也會生氣,會笑嘻嘻有時也傻乎乎的姑娘。
不過如今卻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了吧。
地鐵上人流較多,拎著行李多有不便,後來桑和便沒能及時回覆消息,晏頌揮手闔上筆記本,恍然,其實他也曾這樣孤獨過,在千年以前——
禁宮裡的夜涼如水,那日宮中夜宴,他從含章殿出來,徒步走在殿外,忽然有些恍惚。掌燈的宮女從他身旁走過,行禮,他低頭瞧見那些金銀酒器裡盛滿玉液瓊漿,而不遠處,靡靡之音伴著嬉笑聲此起彼伏,而此刻外面的天地卻是一片惘然。
歲末御宴乃是慣例,可歲歲年年氣氛看似融洽,實則波濤暗涌。過去的日子皇室子弟驅逐回封地,如今洛陽城剩下的,大多是些硬骨頭。開年行冠禮之後,他也要離開京都洛陽。
司馬惟隱在暗處擡頭,深深瞧了一眼含章殿方向,殿外有一文士在候,過了一會,趙王便從殿中走了出來,兩人交頭接耳說了些什麼。
他認得那個人,司馬倫的謀士孫秀,此人可不是個什麼正人君子。
趙王司馬倫被召入京後,已有三個年頭,他才能雖平無,但與賈后親近,深得其寵幸,但賈后中宮弄權,也不是個平庸之輩,自然知其心性,幾次都不肯放權給他。
如今狗咬狗,洛陽只怕要變天了。
——你還像以往一樣置身事外嗎?
出了宮城,想這朝中局勢動盪,勾心鬥角,司馬惟便覺勞神,他揉了揉太陽穴。護衛越臨這時木這個臉出現在他身邊,遞過手中的大氅,面無表情地報告:“主子,今年府上裁的新衣。”
司馬惟的手一頓,忽然問道:“我不需要那麼多衣服……賞賜的錦緞還有嗎?”
“屬下不知?!痹脚R覺得奇怪,他只是個護衛,又不是管家婆子,怎麼主子突然問起這個。
“有的有的!”這時,司馬惟的另一個護衛尹正好趕來,聽見他的話,立刻湊了上來:“主子可是要做幾件女裝?”
越臨一本正經:“胡說,高亭王府又沒有女眷,主子又不是女人,要女裝來做什麼?”
……
司馬惟眼睛一瞇,打量了尹一眼,後者笑嘻嘻地拖出個錦盒:“城東那家鋪子掌櫃今早來了府上,說是建康桑家的人送來的?!?
過去的數載,司馬惟並未告知桑和自己真正的身份,而是捏造了個洛陽行商的身份,留下的地址也是城東的商鋪。
越臨瞧了一眼盒子,普普通通並沒有什麼奇怪,但他……他竟然看見萬年面沉如水的主子笑了。
他掐了掐一旁的尹:“主……主子竟然在笑?”
“去去去,一邊去,主子又不是石頭,當然會笑了。”尹往他腦門上招呼了一下,不想理會這個笨蛋。
司馬惟懶得管他倆的小動作,只是彎著脣角,看著長街盡頭:“尹,收拾一下,明日去建康?!?
越臨一聽,急了:“主上,明日尚書令已遞帖前來拜會?!?
“推了吧,”司馬惟微微一拂袖,“就說宮宴後本王身體不適,閉門謝客?!?
如今朝中正值變動,此刻不與人結交,反而離開洛陽……越臨動了動脣,還要說什麼,但是被尹給攔下來了:“主上,要通知桑小姐嗎?”
司馬惟臉上的輪廓越發柔和,連聲音都沒了剛纔的清冷:“不用,我們去給她個驚喜。”
佳節已至,門門戶戶皆歡天喜地。桑和在府裡待不住了,拿了幕離,又悄悄溜了出來,可逛了一圈,看街上熱鬧,但心裡卻覺著一個人索然無味,便去了老鐘頭那裡討酒喝。
老鐘頭是建康城西有名的釀酒大師,一個脾氣古怪的倔老頭,他看不上的人便不會做他的生意。
走進一看,桑和才發現門上赫然寫著今日歇業,於是她伸手拍了拍門:“快開門!快開門!老頭我知道你躲在裡面!”
“哪兒來的小瘋子?”老鐘頭卸下一塊板子,從屋子裡往外看,瞧見這個丫頭,登時吹鬍子瞪眼睛。
“討酒喝。”桑和一邊說一邊按著他的門縫,扒拉開來,老頭沒法,攆又攆不走,只能將她請進屋,從架子上拿下幾壺清酒。
老鐘頭看了看她旁邊的墊子:“今日就你一個人???”
有什麼好東西,桑和總是第一時間分享給晏頌,當然酒也不例外。晏頌在建康小住的日子,桑和沒少帶他來,因是個懂酒的人,又會撫琴,談吐高雅,見識獨到,倒是和這小老頭很談得來。
只不過今天桑和形單影隻,這話聽著卻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於是她煩躁地拍了拍桌子:“快快快拿酒來?!?
“大冷天,急什麼?”老鐘頭瞪了一眼,沒理她,轉身慢悠悠地把酒盛在器皿裡,開始煮酒,“過年節也不許人休息,老頭我巴不得你趕快嫁出去,有人管著,省得老是到我這裡來亂晃?!?
“話不是這麼說,建康城裡可沒人管得住我……”看他煮了酒,又找了些下酒的小食,桑和笑瞇瞇的,從大氅下拿出一卷書,扔了過去,“打聽打聽,我桑和從不虧待人,喏,老頭,這棋譜送給你的。”
老頭低頭瞧了一眼,立即眉開眼笑:“看你在我這兒蹭了那麼久的酒,還算有點良心?!?
端起小杯,輕輕啜了一口,清辣入喉,桑和覺得身子漸漸暖了起來。老鐘頭說自己今日有正事,不搭理桑和,桑和便只能一個人獨酌。獨酌醉人,喝著喝著倒成了借酒澆愁。
一時酒勁上頭,桑和迷糊裡忽然瞧見,門口有人晃過——行人身材頎長高挑,寬袖長裾,一時迷了眼,便作了心中人。
桑和風一樣奔出,直奔向那紫影,伸手就拽住了人家的袖子,竟有些小女兒的嬌態,話音裡隱隱有些撒嬌的味道:“你怎麼纔來啊……我都快閒出鳥來了?!?
老鐘頭瞥了一眼,登時嚇得魂飛魄散,趕緊過去拉住:“哎喲,我的大小姐你快放手,光天化日強搶民男嗎?”
幸好桑和戴了幕離遮面,不然這……這成何體統嘛!
白紗擋在眼前,桑和又喝得有些糊塗,看了半天都覺得眼前人不真切,生怕一個眨眼這人就又走了,於是忍不住掀開了一條縫,順著袖子擡頭,正對上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睛。
那人倒是沒有拂袖震怒,反而全身上下都散發著溫柔的味道,彷彿天生好脾氣。
他看著桑和的眼睛笑了笑,伸出手輕輕一彈,桑和抓著幕離的手一鬆,輕紗落下遮住了她通紅的小臉。只見,他合乎時宜地傾身,輕輕地在桑和耳邊說道:“乖,不拽我袖子可好?”
桑和腦子裡都是晏頌,還覺得納罕,這傢伙幾時說話這麼輕柔了?莫不是幾月不見轉性兒了?
那人看她還呆愣著不動,過了一會又說道:“隨意拽人袖子可是要付出代價的哦?!?
手上沒了勁兒,桑和果然撒手了,歪著頭,自言自語:“阿頌?你到底有沒有收到我的禮物啊,爲什麼一個回信都沒有?”
老鐘頭趁機上前把她拉了回來:“好了好了,你去歇會醒醒酒,我去把你家丫鬟叫來,回家吧回家吧,這位可不是晏公子?!?
“不是嗎?”桑和一步一踽走回了坐榻處,一邊走一邊囁嚅著。
等蕎兒來把桑和帶走後,老鐘頭終於歇下來,收拾了桌上的酒具,準備就著矮榻小憩一會,門忽然又被叩響。
“都說了老頭我今天不做生意了!”
他雖罵罵咧咧,卻還是起身去查看,心中正想是不是桑和酒醒了,又跑來鬧場子,結果便聽見門外一聲不輕不重的回答:“是我。”
眨眼,那人已在眼前,老鐘頭一瞧,這不是剛纔被桑和抓著袖子誤以爲是晏頌的人嗎?
那人從腰間取出一枚玉玨,放在桌案上,朝老頭的方向推了過去。後者俯首一瞧,頓時大驚。
老鐘頭有些難以置信:“恕老頭子眼拙,竟沒發現公子親臨!”
“無妨?!蹦亲弦氯丝戳怂谎?,已經自取了酒具,就著剛纔桑和用過的小火爐,擺弄開來。
他今日確有正事要等接頭的人,卻未想過竟是自己主子的莫逆之交,他趕忙從櫃子後面的暗格裡取出一方窄窄的盒子,拿出裡面蠟封的信箋遞了過去。趁其展開信紙之時,磕巴地問道:“剛纔……”
紫衣人笑了一笑:“這姑娘甚是可人?!?
“公子可能是第一個這樣評價的人,誰不知道桑家的丫頭,在建康城出了名兒的……嗯……頗有將門之風?!崩乡婎^有些詫異,但沒敢多嘴,思路延續到這兒,忽然想起一事,“不過,跟這姑娘相關倒是有一個人值得提一提,那位時常一起的晏公子善撫琴,談吐不俗,我猜……”
老頭附耳過去,低聲了說幾句什麼。
“有意思……有意思……”紫衣人兀自轉著酒杯,眼睛裡都是熠熠的光彩,“不過,你剛纔說那姑娘姓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