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濤,青天,斷崖。
雜亂的戰場,驚恐的人聲和戰馬的嘶鳴,都夾雜著巨浪拍岸的水聲中,不甚明朗。像是合奏的交響樂一般,在連續激昂起伏之中,夾雜著寸寸斷裂的節奏。
死神鼓動著收集生命的袖籠,在算不上寬闊的斷崖頂端,與公國大軍不期而遇,狹路相逢。
馬西莫被瑞恩達瓦突如其來的死,嚇呆了,任由薇薇安從自己的馬前衝過,跳下了斷崖。胯下戰馬前蹄仰起的驚叫,幫助他終於找回了神智,對著本該跟在薇薇安身邊的哞哞大吼道:“救她!”
哞哞並沒感知到薇薇安身處險境的自覺,他花了些時間,才反應過來馬西莫的用意,隨即憑空變成一團黑霧消失了。
即使跳下斷崖,薇薇安並沒有覺得分毫害怕,真的危險是他會離開,在下墜的空中,她看到他的身體仰臥著向海面跌去。風從她皮膚上擦過刺刺的痛著,風聲、浪鳴在耳邊不斷地放大,震動著鼓膜發脹。在這急速下墜的空中,時間像是懸停的,她看到了他,卻不慎清楚,只有一個模糊的人影,他傷口的滲出極細小血珠,被向上的氣流吹起,砸碎在她的臉頰。她不知道他是不是清楚的看到了自己,她忽然很想讓他明白,她很想他帶她一起去吧,去隨便的哪裡,拋下這裡所以的一切一切。
她很自責,不到死生的關頭,絲毫也沒有發現,原來他對她,遠比自己想象中重要的多,爲了不失去他,原來她願意爲了他拋下身負的責任,天涯海角,追隨而去。
瑞恩達瓦胸口的痛,清晰的刺進大腦,這讓他的意識在痛感的麻痹中漸漸變得模糊。墜落並沒有想象中來的那麼可怕,短暫的下落中,他看見海邊特有的清澈高遠的天空,呈現在他獨特的視角下,蔚藍天空中浮著雪白的大朵大朵鬆軟的雲團,天空沒有越來越高遠,反而因爲忽然沒有了邊際,更像是撲面而來。往日總是反著日光和水光的銀亮的海鳥的翅膀,此刻在雲朵下顯得暗淡失色。
他恍惚看見薇薇安從斷崖上也跳了下來,她張開雙臂在遙遠、他無法觸及的空中向他擁抱而來,他恍惚的想起了兩人二十年前初識的時候,他絕望的站在山崖上想要跳入谷底,結束短暫的生命,她也這樣張開肉嘟嘟的手臂抱住他,他微笑著想到也許這樣的墜落,就是他註定的死法,不知是海水還是淚水溼了他的眼眶,他腦海中冒出了三個字:傻丫頭。
忽然黑色的雲霧隔開了兩人對望的視線。
下一刻,他落入了波濤洶涌的大海,她被哞哞變成的黑鷹載回了斷崖。
薇薇安皺著眉不慎明白四周景物的旋轉,上下來回的顛簸,讓她暫時大腦一片空白。
回到斷崖上的她,被哞哞霧化打橫抱了一下,接著就放在了離開馬西莫不遠的地面上。她腳下不穩,扶著哞哞的肩膀,才勉強站直了身體。
薇薇安滿眼只看見公國的士兵,從她身邊向空中飛去,好像進了馬戲班一般,她忽然笑了起來,莫名的爽朗又開心,漫天的人影、怪異飛舞,海浪和風,這一切都恰到好處的------很可笑。
馬西莫從馬上剛剛跳下來,他的戰馬就也飛了起來。
她的臉色滿是笑容,她的耳邊還是隻有海風和海浪的巨大轟鳴。她看到馬西莫壓一臉絕望的壓低身體,貓著腰向她衝過來,拖著她衝到一塊石頭的後面。
他搖動著她的雙肩,她還是回不過神來,他拍著她的臉,“薇薇安!薇薇安!你醒醒啊!”
她收起了笑容,不解起來,馬西莫的臉明明就在眼前,聲音卻遙遠的像是從雲端傳來,“使用魔法,快使用魔法。”
薇薇安閉上眼用力的搖搖頭。海鳥盤旋的鳴叫的幻覺混合著風聲,在耳邊真實而清脆,海潮一浪一浪的砸碎在巨石灘上。再睜開眼睛,雜亂的慘叫聲從四門八方傳來,接著就是暫留的記憶排山倒海的撲來。
她終於想起了一件事:瑞恩達瓦,死了!
就在剛纔,被刺穿了胸膛死了,他的屍體已經被拋下了斷崖。
“使用魔法!”馬西莫的聲音震耳欲聾。
她這纔想起自己還身處戰場,扭頭看到海浪已經變成片片利刃,大片大片被腰斬的屍體堆積成小山。最初的那排使用長矛的人們,手中的長矛上都穿起了成串的屍體。他們在使用魔法對人族進行毫無反擊的屠殺。
他們不是薄伽丘家族困住的黑法師們!
薇薇安開始麻木的擡升起大地築成土壁,把敵我隔開,公國士兵稍微得以喘息,不肖一刻,巨大的海水就衝開了土壁,泥水卷著大量的士兵和屍體,涌向空中,衝入大海。空中旋轉的龍捲風,像鞭子一樣的抽過斷崖,風之所及士兵們的戰袍就被割開無數的口子,慘叫聲中一件件戰袍頃刻化爲殷紅。
薇薇安開始調動出更多的石塊,給士兵們製造掩體,同時把空中的飛沙變成極速旋轉的刃不斷的向敵人投擲過去。使用水的魔法師一次次的把沙刃捲走,攻擊幾乎每一次都無功而返。地上衝出的巖漿也被瞬間變成白色的蒸汽,充滿了整個的戰場。
哞哞一邊不斷的替薇薇安擋住各種攻擊,一邊提醒她:“水系法師在海邊佔盡優勢,你只能使用其他方式攻擊,土方是沒有用的。”
薇薇安麻木的召喚出地底的巖漿,遇到衝上斷崖的巨浪,瞬間“刺啦”一聲巨響變成白霧一片。
濃重的水汽中,赫曼和莫莉夫婦率領的大部隊,已經到達斷崖。莫莉大聲對士兵們喊著:“敵寡我衆,我們一定要衝過去!”大隊的騎兵手持長矛各個猛衝了上去。大隊大隊的人馬被異常衝高的海浪卷下斷崖。
馬西莫看著赴死的人們,這根本不是戰場,這就是一場宰殺。他扭頭看著薇薇安對她大聲的吼著,“只有你可以救大家了,想想辦法!再努力些!!”
白色的濃重水汽讓能見度很低,根本看不清敵人在哪裡,薇薇安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麼。馬西莫吼著她,她也不知自己到底該怎樣。“他死了……”她一臉無辜的流下淚了。
馬西莫扭過頭,不想讓她看見自己難過的也要哭出來了的臉,卻看見茫茫水汽裡,不斷有浪聲傳來,士兵們都在死去,不斷的死去。他硬下心腸,掐住薇薇安的肩膀,“對!他死了!是他們殺了他,你得給他報仇,這隻有你才能做得到!”
“報仇……”薇薇安低下了頭,喃喃自語,“報仇,報仇……報了仇,他也回不來了。”她擡起頭看著馬西莫想在他的臉色找到答案。“不是嗎?”
馬西莫已經滿臉是淚,他一把把薇薇安摟著懷裡,死死按著她的腦袋在自己的胸前,胸腔劇烈的呼吸震盪著,“啊!啊!!”他大聲的吼著,他氣自己沒有能力只能躲藏,他沒法保護他的兄弟、他的好友,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被殺。
哞哞只是本能的保護著兩人,薇薇安的意志就是他的意志,現在的薇薇安崩潰的到連起碼的想法都沒有了,哞哞看著馬西莫,能感到他的悲傷和憤怒,卻不知道需要怎樣幫忙。他模糊的想起了什麼,這種感覺讓他似曾相識,一樣的白茫茫的水汽環繞在周圍,一樣的悲傷和絕望,那個冰冷的男人是誰?他顯然不是面前的馬西莫。
馬西莫一把拉住哞哞的手臂,“我們得撤退!該死”他恨恨的罵了一句,“那個臭脾氣的孩子說的是對的,我們已經完全落入了圈套。”他一把把薇薇安推進哞哞懷裡,“帶她走回到營地去,找到那個阿比。”
哞哞還愣在那裡。
馬西莫不耐煩的嘖了一聲,“她是我們唯一的希望,你帶她快走,去安全的地方。”
“你呢?”
“我看到女王和親王已經衝上了斷崖的平臺,我得去找到他們!”,說罷從腰後抽出一根橢圓的暗紅色的鐵管,再手中一甩,就長出了一節,再一甩,長出的一節展開一片鋒利的刀刃,像一把巨大的鐮刀。馬西莫重重的拍了哞哞的肩,“要是我回不來,你也要保護好她,她是我們唯一的希望!”他很認真的又重複了一遍,衝進了白茫茫的水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