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後。
嚴寒最爲深重的冬日裡。
寒風凌冽的冬天,早已牢牢的駐紮在了鷹落山脈。厚厚的深不見底的冰原和大小冰川上面,都蓋上了厚厚的積雪。它們是今天剛下覆蓋的新雪,還十分的蓬鬆,被寒風吹起,好像細沙一樣的會隨風揚起,在陽光下好像一片鑽石晶塵從山脊上拂過。鑽石一般的光芒閃爍的厚厚的冰雪之下,埋藏著太多無法深究,也不可深究的秘密。這片人跡罕致的冰天雪地,彷彿是一個巨大深埋著歷史與真相的寶藏一般,安靜的與世隔絕的遠遠佇立,以巨人的姿態俯視著渺小人類的王朝更迭和歷史變遷。
淨白無暇的起起伏伏之上,一望無際的是萬里無雲的,爽朗的冬日晴空。
寒冷淨透的寧靜世界裡,正有一隊黑色隊伍在羣山中穿行,顯得十分醒目。他們裝備精良,隊列嚴正,行動有素。他們跨越一座座延綿的雪山,在他們身後留下了深深的及膝的腳印。他們經過接近一個月的攀爬行進,穿過了頂著厚重白髮的茫茫針葉林海,衝上雪線,已經深入鷹落山脈最深的腹地。
費爾南德和艾倫披著厚重的熊皮,乘在霍克家族曾經聯通黑堡的升降梯裡。第一次乘坐如此巨大機械的兩人都覺得十分的新鮮。
艾倫甚至把滿是捲髮的腦袋伸出升降機的柵欄間隙,看著越來越遠的地面著迷。
曾經霍克家族居住的黑堡,已經和他們的男女主人一樣消失無蹤。黑堡的原址上,只剩下一片被馬爾庫斯冰封了綠植的冰原,今年的新雪早已經層層覆蓋在了上面。直到士兵們安札營帳,帳篷下莊時才發現了冰層下的奇景,於是揮舞著大雪鏟,清理出了不小的一片。
費爾南德和艾倫走上冰原,兩人都住不住的嘖嘖稱奇。
終於安頓好的士兵們,點起巨大的篝火,烤起了凍肉,不久火上就傳來了陣陣香氣。有了食物的味道,營地裡的氣氛也活躍了起來。連嚮導帶著的雪地犬,都開心的汪汪汪的歡吠起來。
這支隊伍行進的目的只有一個:等待觀察否有巨鷹遷徙的信息。
至於費爾南德竟然會親自帶隊前往,讓內閣和國王殿的隨從們,都或多或少的有些意外,這位年級輕輕就忽然從衆星捧月中,跌落艱辛坎坷的帝王,已經在接二連三的戰亂中,慢慢的羽翼豐滿起來。這次來鷹落山脈之行,在冠冕堂皇的,擔憂黑堡是否已經真的消失,和要在第一時間獲知神魔交戰的結果的理由的背後,是他極爲單純的動機:他想爬上這座終年積雪不化的雪山。珍妮和薇薇安的死,依舊是他心上兩道清晰的,剛剛癒合的傷痕。同時,何爲王者這個問題也在困擾著他,短短的時間裡,弗里德里希的任性妄爲,聖紫的沉默深沉,馬爾庫斯的狂傲強大,巴隆的滿不在乎,青臂的苦苦掙扎,一個個領袖的形象畫卷一般的鋪展在他的面前。
費爾南德靠盟友們的鼎力相助和自己的運氣,贏回了自己的王座,盟友們死的死,走的走,最終剩下的只剩下他孤身一人。過了這個寒冬,明年他將迎來自己的二十八生日,和孤獨的執政生涯。在這個時候,他只是單純的渴望著,去征服一下這座孤寒的雪山。
費爾南德旁邊的艾倫,此時已經喝到有點兒多了,他東倒西歪著,翻出隨時背在口袋裡的銅製的卷軸,對著費爾南德揮了揮,半撒嬌的說,“從我擔任書記官,都寫了三捲了,都是陛下你的內容奧。你看我還要天天揹著身上,就怕又有些前後需要隨時改動的,寫進正史裡的東西,一定要經得起推敲,連謊話都要說到最圓!”
費爾南德被他的酒後吐真言逗笑了,揉了揉他毛蓬蓬的捲髮,怕他著涼,把熊皮的帽子扣在他頭上。“都是些什麼內容呢?”從珍妮戰死,艾倫和費爾南德打了一架之後,兩個人之前的君臣的生分倒是減弱了不少,現在更像是一對兄弟。
艾倫舉起第一卷,在費爾南德眼前晃晃,黃銅的嚴實封套,反著篝火下橙紅的光,顯得更加沉重,他打了個酒嗝說道:“這是我記錄的第一卷,是從薇薇安殿下判處死刑,您刑場出現,到黑法師們在寬恕之城屠城,海岸突圍王都衛隊折損大半的歷史;這個呢,”艾倫擡起另一隻手晃了晃第二卷,“是從季諾二次反叛,帶著黑法師進攻王都,到維克多殿下帶領大家去深淵城的歷史?!?
費爾南德沉思了一會兒,臉色顯得越來越陰沉,他擡頭看了看烏雲密佈的天空,不知道是不是大雪馬上就要襲來。
艾倫此時醉醺醺的,平日裡最善於察言觀色的他,今天卻一點也沒察覺到費爾南德的臉色的變化。藉著酒勁兒,他搖頭晃腦的說得更加起勁兒,“最後這一卷可厲害了,就是剛剛結束的,神族助戰的魔法大戰的歷史。我可是多麼的明智啊,在神族到達的時候,就聞到了這段歷史的與衆不同,於是重開了著一卷?!闭f罷自顧自的呵呵呵的笑了起來。
費爾南德忽然把手伸進艾倫隨身的口袋裡,拿出剛被他放進去的第一卷,不知從身上哪裡扯下了一根皮繩,三下五除二的,把卷軸綁在了一支粗壯長箭上。
艾倫一臉懵懂的看著他接二連三的動作。
費爾南德撐著身下的熊皮墊子,“噌”的一下,站了起來,他熟練的抽弓搭箭,把這個卷軸,直接射向了無雲密佈的天空。長劍飛行了一段劃著弧線,直奔紫晶漩海的方向滑去。
費爾南德一彎腰,從艾倫手中直接拿到了第二個卷軸,助跑了兩步,猛地把它拋入了山崖下的冰川深淵裡。
等費爾南德再扭回頭,走到艾倫身邊去伸手拿起第三個卷軸的時候,艾倫已經徹底酒醒了。他一咕嚕從地上翻起身來,用膝蓋走了幾步起來,死死的抱住費爾南德拿著卷軸的胳膊,“陛下這是在做什麼?!”
費爾南德嘆了一口氣,擡手輕輕的拍了拍艾倫的頭,“這些關於神魔的記載,不是人類應該流傳的歷史,它們就像七年戰爭那樣被虛構成人類的讚歌就可以了。即使是真實的歷史,他們也應該在世人面前永遠的沉默。你要爲我書寫的歷史,就從現在開始記錄吧?!?
“陛下,陛下求你了,就留下著最後的一卷吧!”艾倫急的都要哭出來了,他仰起頭,剛被費爾南德帶好的帽子,又滑落到了背後,露出整個頭顱。
費爾南德看著這張和珍妮極爲相似的臉,滿是淚水,神情焦急。他停住了手中的動作,怎麼也下不了狠心了,再向著冰淵拋出最後一個卷軸了。費爾南德沉寂了半晌,咬了咬牙關,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那就把這一卷埋入博識城的虛空花園吧,如果後世再有神魔戰爭,纔可以在挖出來參看?!?
“是,是?!卑瑐愡B聲的答應著,連忙從費爾南德手中搶回寶貝的卷軸,藏進了口袋,再把口袋緊緊的抱在胸前。
忽然。
天黑了。
衆人都警覺的擡起了頭,只看到遮天蔽日的不可計數的巨鷹從高空飛過。
巨鷹們經過了漫長的飛行,渡過寬闊陰冷的紫晶漩海,最後爬升高度,飛越過了高聳的冰寒界山。終於,疲憊的它們找到了可以落腳的地方,紛紛從高空滑行而下,漸漸落滿了白雪皚皚的山頭,黑色的連成一片,蔚然壯觀。
越來越多的黑色巨鷹,紛紛降落了下來,黑色的鳥羣,在費爾南德一行人營地周圍連綿的山包上,層層疊疊的包圍起來。
營地裡的戰士裡,都被眼前壯觀的奇景吸引,紛紛丟下手裡的酒囊和肉塊,站了起來。目之所及之此,黑色像是有生命一樣,面積愈發大擴大,浸染了越來越廣闊的雪山。
順利渡過大海,越過高山,終於再次找到居所的巨鷹們,歡快的啾啾鳴叫起來,嘈雜的聲音合著回聲,在山谷中迴盪在久久不息。
艾倫帶著酒氣,還有些搖晃,他扶著費爾南德手臂,站了起來,不斷向四面的山巒張望。
費爾南德轉過頭看著艾倫一臉的驚訝,忽然笑了,“魔法種族已經滅亡了,接下來開啓的,將是我引領人類開創的新的紀元。你要好好記錄啊,我的書記官?!?
艾倫藉著酒勁兒,孩子氣的笑了。他一笑,就眉眼都生花了一般,嘴巴也露出甜甜的兩個小酒窩,隨即他重重的點了一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