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了一眼大主教,比起自己。這個塵緣未了,悔意纏身的老人,別說代四神救贖別人了,就連自己,他也救贖不了。
大主教越過克里斯的肩膀,將目光投向更遠的地方,所見皆是涌動的人潮,這是幾十年都沒有過的盛大景象。從主街裡面還在不斷的走出排隊的市民們。這樣的有序的擁擠和喧鬧,一直持續到了傍晚,多準備了平時三倍的聖餐終於發放結束。即使沒有了聖餐,仍然有市民送上給薇薇安兄妹的小禮物,直到暮色濃重,人潮才漸漸散去。
“我沒想到陛下您能一直幫助我們發放聖餐到最後。”大主教和薇薇安緩步走向通往骨宮的石橋,歲月壓彎了老人的背,兩人並肩而行,高挑健美的薇薇安整整高出小半個頭來。
薇薇安的手中,還握著最後一個小女兒送來的花束,“我希望親眼看到的我的子民,想看到他們的樣子,瞭解他們是怎樣的人們,在過著怎樣的生活。我也想讓他們見到我,知道我是怎樣的人,讓他們願意追隨著我。”
橙紅的夕陽灑在環繞骨宮的靜穆湖上,水面被陽光點燃,在暗沉的天幕下,靜靜柔柔的燃燒起來,火光晶瑩的躍動著。像是忽然被這一幕蠱惑了,薇薇安和大主教都不約而同的停了下來,駐足湖畔。
“這是座很美的都城吧?沒有您的家鄉----空中花園的自然氣息,但卻雄偉壯觀,精緻不凡。這是座七座城門才合圍住的偉大王城啊。在奧利菲斯一世大帝建國的時候,鏡湖城才只有現在王都的內城那麼大,只是四方的一座四門城池,經過了這兩百八十年的繁盛和發展,城市已經大大的擴展,不過短短一百年,就有了現在的七門環抱的圓形外城牆。”
大主教虛了虛目光,像是神思遊離到了天外,“但是,這座碩大無朋的,人類疆土上,最繁華的都市裡,還充滿了爾虞我詐的謀算,和世代王親貴族們不可告人的無數秘密。”他已年近古稀,一頭霜白的銀髮掉了不少,頭頂幾乎都禿了,只剩下的稀疏的銀髮長長的垂落下來,在猩紅色的主教袍襯托下,顯得格外醒目。
薇薇安輕輕的一聲嘆息後,“我懷疑自己是否能適應這裡,是否勝任這席王座。”
大主教轉過身,慈祥的看著她,“我的孩子,這個問題我也無法回答。但是,您將會是公國有史以來,最爲艱難的一位王后,不只因爲您的敵人來自各個方面,還因爲您身邊的王座將始終是空缺的。您的執政將非常孤獨!”
“在我孤獨的執政中,您站在怎樣的立場呢?”薇薇安笑顏如花。
“我侍奉著神靈,自然站在神靈的立場上。”一句毫無意義的,又無可挑剔的回答。
“不知神靈擁有著怎樣的意願呢?”既然主教先開始了話題,自然是有事要說,薇薇安繼續追問道。
沒有回答薇薇安的問題,“我是九世國王的親弟弟,卡洛的叔父。我年輕時追逐過愛情,中年時憤恨過人生,沒有金錢的壓力,沒有責任的束縛,我所擁有的自由卻給我帶來了無限的痛苦。後來我自我放逐了很長時間,像個流浪漢一樣的生活了很久,見到各式各樣的人和事。終於明白了,人活著就是在不斷的爭奪利益。普通人的爭奪很簡單,顯而易見;王貴巨賈們更加隱晦難測。但是,如果不參加這次爭鬥,人生就更加索然無味,空洞虛無,那種空虛又多餘感受,纔是最沒有意義的人生。”
“所以,生命就是一場戰爭?”
“是的,陛下!生命,就是一場戰爭!無論你站在這個權利競技的最高舞臺,還是市井山野,戰爭都無可避免!”
“但對手是不同的。”
“不!對手都是勢均力敵的!”
薇薇安一怔,的確如此。
“神靈既然界定了活著的意義就是爭鬥,那麼就請您務必成爲一個勇敢無畏又狡詐無比的鬥士!”
“您這個爭鬥的中心,執掌教廷近三十年,對我可有忠告?”
大主教笑而不答,“有,也是唯一的一條忠告:不要相信任何人!任何人指的是每一個人,包括父母、夫妻、兄弟姐妹、也包括子女。”
“每個人是否也包括我自己?”
“是。”主教轉過頭,微微仰視著身邊這張僅有十八歲的年輕臉龐,“我睿智的陛下,偏執的相信自己的判斷,恐怕是最大的失誤呢。”
薇薇安也轉過頭與老人對視,一臉的波瀾不驚,“謝謝您!”
大主教再次將目光拋向湖面“啊,忘了告訴您,也千萬別相信我!”
片刻的停頓後,兩人都笑了起來。
薇薇安和瑞安達瓦在王宮衛隊的簇擁下走上了通往骨宮的石橋,大主教垂手站立目送王后一行漸漸走遠,挪動腳步轉身打算回神廟。石橋的暗影下忽然傳來一個不屑的聲音,“披上了神袍,就有資格給新王后建議了?頹廢失敗的人生,竟然還能講得飽經滄桑?”暗影下慢慢走出一身嶄新的軍裝,再是一張端正的臉。王宮衛隊隊長克里斯輕蔑的哼了一聲,“每個人都應該知道你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大主教一臉灰敗,“你是對的,我的哥哥恨我,妻兒鄙視我,我一生鍾愛的女人,從沒正眼看過我。” 他忽然間像是老了十歲, “事已至此,過去的已經無法挽回。但是將來……”
毫不留情的打斷,“將來也沒人需要你做任何事!沒有人!”克里斯從大主教身後經過,頭也不回的轉上石橋,跟上了衛隊的尾巴。
大主教看著克里斯踏著大步,挺拔端正的背影漸漸跟上加入了隊伍,眼裡的神情愈發複雜哀傷起來。
漸漸熄滅的斜陽下的靜穆湖畔,只剩下一個遲暮的老人,孤零零的在夕陽中神色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