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主教徹底腿腳癱軟,勉強扶著牆,蹭到一張椅子裡面坐下就在沒起來,閉著眼睛,頭也不擡。他從未先現在這般自責過,他的兒子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一息血脈了,他後悔自己爲了衝動的愛情,傷透了哥哥和妻子的心,以至於落得孤家寡人。本想有生之年,能夠延續哥哥的意志,爲維護奧利菲斯王族而獻出自己的一切,但事實上他懦弱到,看著唯一的兒子爲此獻出生命,他都做不到。阿倫從未向現在這樣覺得挫敗過,他現在已經不顧什麼當初哥哥臨終前,託付黑曜石戒指時,自己感人肺腑,言之鑿鑿的承諾了。經歷了這樣的一天後,他只想他的兒子平安,在自己有生之年,還能稍微修復一些父子的關係,就十分滿足了。
菲利普更是嚇壞了,別說從未見過這樣的事情,就連媽媽都從未說過人會受傷和死亡,小傢伙驚恐的用兩隻小手捂住嘴,不敢發聲,低著頭一直只看著自己的雙膝,可是眼淚不住的涌出來。每一聲**、喘息,就連每一下桌子發出的咯楞咯愣的聲音,都嚇得他的雙肩忍不住的發抖。
壓著傷口的棉被很快就被浸染成鮮紅,瑞恩達瓦冷靜嫺熟的不斷的塗抹上厚重的藥膏,就在大陶碗藥膏見底的時候,背上的傷口終於停止了滲血。他慢慢的、長長的舒了一大口氣,告誡三人決不能鬆手,一定要死死按住克里斯不能讓他動彈,否則傷口會隨時裂開。他用沙漏計時,大家想盯著生命線一樣的,不時看向沙漏裡纖細的流沙,等到流沙全部流淨也就是石灰固化的時候了。
瑞安達瓦在等待的間隙,收拾了凌亂的手術檯,將染血的垃圾一一丟去牆角,餘光瞥見菲利普還在捂著嘴巴哭。連忙洗洗手臂上的血水,一邊擦著水,一邊疾步走過去,把孩子抱進懷裡。
菲利普坐在舅舅的腿上,被哄了一會兒,慢慢的放鬆了下來,漸漸的不再哭泣,只是偶爾的抽噎一下。揉揉紅腫的眼睛,鼻子塞著糯糯的問:“克里斯叔叔會不會死?”
揉揉菲利普柔軟的頭髮,“不會的,他是個強壯的勇士,他正在和傷口打仗呢,他一定會贏的。”
“嗯,”菲利普乖巧的點了點頭,“他說要教我劍術的。”
瑞恩達瓦輕輕的吻了一下小傢伙兒的臉頰,沒說話。他不想告訴他克里斯持劍的右手已經殘斷。
窗外的知更鳥,發出了孤寂的鳴叫,顯然已經是後半夜了。
瑞恩達瓦從沙發上拉了條毯子裹在小傢伙身上,“已經很晚了,菲兒要是困了就睡。”
菲利普連忙緊張的頻頻搖著頭說,“不困”,小手卻緊緊的鉤住了瑞恩達瓦的脖子,生怕一覺醒來,舅舅也會和媽媽一樣,被人掠走似的。
“菲兒乖,舅舅要去繼續爲克里斯叔叔治病,菲兒不困也要稍微睡一會兒,等你睡醒了克里斯叔叔就會慢慢好起來的。”
“舅舅保證不許離開我。”
“我就陪在你身邊,一步都不離開。”
“你保證嗎?”
“保證!”瑞恩達瓦笑著答道。
小傢伙慢慢的湊上小嘴在瑞恩達瓦的脣上碰了一下。
瑞恩達瓦忽然想起,薇薇安每天臨睡前會親親他的小嘴。他輕輕的說了聲“晚安”,他把菲利普放回了高靠背的單人沙發裡,再拿了一隻小靠墊,微笑著塞在小傢伙腦袋下面。
小傢伙還是不放心似的,一雙眼睛張得溜溜圓,跟著瑞恩達瓦移來移去。
一陣凌亂的腳步,埃爾森.特納衝了進來,他一進門就被滿屋子的血腥味衝的一陣噁心,退了一大步,站在了門外。他把手裡的大布袋往屋裡一摔,轉向對大主教,連稱呼都沒有,直接說道,“喂,出去找藥的百夫長,來求我找藥,都在這裡了。”說罷,側臉吸了一口氣,衝去看克里斯的情況,這看了一眼,就奔了出去,在門不住的乾嘔起來,嘔的眼淚也跟著留了下來。他喘了半天氣,站在門外對瑞恩達瓦和奧戴爾說,“我沒用,見不得這種血淋淋的場面,我表哥的命就拜託你們了。你們需要什麼,我就是掉了這顆頭,也會弄來。”說罷吸吸鼻涕,擦了擦臉,向來時一樣匆匆的離開了。
沙漏裡的沙流盡了,克里斯被小心翼翼的翻了過來,正面胸口的傷口雖然不大,卻一直血流不止,血順著桌子邊緣滴滴答答的淌到地毯上,踩在上面像踏上了河底的厚厚的水草。
埃爾森送來的藥物非常及時。瑞恩達瓦終於可以用更加精細的方式來手術了。他拿出從安德魯醫館裡帶來的器材,開始在晃動的燭火下縫合傷口。說實話,他很陶醉線穿過皮肉的感覺,有種將生命歸位的主宰感。他勻速的動作好像設定精準的機器一般,針跡整齊間距長短一致,奧戴爾忽然覺得他好像在縫補靴子。克里斯在昏迷中嘟噥著囈語,身體偶爾還會猛烈的抽搐一下。整個過程讓人覺得分秒難熬,只有瑞恩達瓦一副冷靜享受的樣子,與整夜的慌張、凌亂和煎熬,顯得格格不入。他像是一個在死神身邊擊劍的劍士一樣,無論死神使出怎樣的殺招,他都只按照自己的節奏和擊劍禮儀來應對。他越是這樣的一絲不亂、緊緊有條,就越讓周圍的人愈發焦躁,偏偏在他的沉默和格格不入的氣度之下,又不好發作,只能持續的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