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瞪了唐曼安一眼,在桌子邊坐了下來,說道:“廚房裡的食材本來就不多了,現在卻被你這樣浪費掉了。南兒,明天你去一趟鎮上,缺什麼都買回來,隔得遠,免得總是要你奔波。”
“對了,買一些農具回來吧。”唐曼安趕緊說道,“我剛纔看到湖邊有一大塊的荒地,要是拿來種菜倒可以省去一大筆開支。”
老頭又瞪了唐曼安一眼,拿起筷子,說道:“怎麼?你還想在這裡住很久?我告訴你,等你的毒解了,就趕緊離開南兒身邊,南兒一表人才,追著他的姑娘多了去了,沒必要讓你這樣的女人來耽誤他。”
“師傅,你剛纔不是說肚子餓了嗎?趕緊吃飯!”程臨南皺眉說道,扶著唐曼安也坐了下來。
老頭一邊氣氣哼哼的吹著鬍子,一邊夾著菜送進了嘴裡,卻莫名的呆愣住,看向唐曼安,說道:“這菜真的是你做的?”
唐曼安點點頭,她知道程臨南的師傅肯定對她有偏見,這種偏見從見到她的時候就有了,不,甚至可以說是還沒有見到她就有了。老人家自然不會相信這些菜是她做的,他覺得她是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又在皇宮過著養尊處優的生活,哪裡會做飯呢?
老頭臉上的表情稍微緩和,說道:“你的師父是誰?”
“我沒有師傅。”唐曼安如實答道,“這些菜是我自創的。”
老頭不再說話,飯桌上也靜默下來,吃完後,老頭說道:“明天正式開始爲你解毒,今晚好好休息吧。”
等老頭離開,唐曼安莫名的鬆了一口氣,看向程臨南,低聲道:“你的師傅好像很討厭我。”
“小安,你受委屈了,我師傅就這個脾氣。”程臨南解釋道,“別太想多了,開心一點,對肚子裡的孩子也有好處。明天我得去鎮上買些東西,你也一起去買一些衣物吧,晚上的時候就開始用鍼灸術爲你解毒了,我怕以後你就沒有機會出門了。”
“爲什麼沒有機會出門?”唐曼安疑惑的問道。
一絲痛意爬上了程臨南的額頭,他張了張嘴,最後只是嘆了一口氣,說道:“明天晚上你就知道了,小安,天色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吧。”
第二天,陽光明媚。一大早老頭就鑽進了藥房,唐曼安則和程臨南坐著馬車去了鎮上。桂城只是一個並不繁榮的小城,民風樸實,而這一天正是趕集的日子,分外熱鬧。唐曼安很久很久沒有這樣近距離的接觸過擦肩而過的人羣了,心中莫名的興奮開心,很快就將自己融進了人羣之中。
買了些食材、農具和衣物,已到了晌午十分,兩人遂在附近的酒樓裡叫了些飯菜。本來是打算回去自己做飯吃,但程臨南卻說他師傅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指不定大中午的又去哪裡找藥材去了。
“程臨南,你能不能跟我講一講你師傅?”吃了一口美味的菜餚,唐曼安開口問道。畢竟她以後的日子要跟這個老人家面對面相處,讓每一天變得愉快一些也不是什麼壞事。
程臨南點點頭,說道:“小安,我師傅他老人家這大半輩子也不容易……”
原來,程臨南自小就被送往了永安跟在了他師傅身邊,後來他爹孃相繼過世,也是他的師傅帶著他一步一步走出失去雙親的悲痛之中的。他的師傅之於他,就像是第二個父親,教他行兵打仗之術,練就他抵抗百毒的身體。他雖然性格淡漠,對很多事情都不放在心上,可對他這個師傅,卻是打心底的佩服和尊敬。
師傅終身未娶,年輕的時候心儀的女子爲了權勢嫁給了當朝的權貴,難過悲痛幾年之後,終於奮發圖強,以施毒而聞名於江湖,成爲了著名的隱士。他不受利益的誘惑,不受權利的壓迫,敢作敢爲,先皇曾派人去請他入駐皇宮,卻遭他的拒絕。程臨南之所以能有幸成爲他的徒兒,也是因爲他的爹救了老頭一命。
“師傅一生精攻於毒藥,沒有成婚,也沒有生子,卻只有我這一個徒兒。”程臨南嘆氣道,“師傅交給我很多,以前的我根本不懂得這種等同於親情的感情,可現在,我真的覺得在師傅的世界只剩了我一個,所以小安,寬待師傅。”
唐曼安點點頭,說道:“師傅現在努力救我一命,我怎麼會怪他老人家呢?我發現師傅好像挺喜歡吃我昨天做的菜,我們再買一點酒,早些回去吧。”
程臨南展顏一笑,點點頭。唐曼安一愣,她發現她真的好久沒有見過他笑了,從逃出京城以來,他一直緊皺著眉頭,擔憂龍煜澤派人追過來,擔憂她身體裡的毒素,又擔憂從小看他長大的師傅的感覺……唐曼安也輕輕一笑,點點頭,說道:“程大哥,謝謝你,你不要再擔心,我會和師傅好好相處的,我也會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的。”
兩人正要起身離開,外面卻走進了一大羣人,本來這也與他們二人沒有干係,可這羣人的談話內容卻讓唐曼安又坐了下去,不由自主的就聽那些人說起話來。
“你們不知道,連這也不知道?”一個大叔模樣的人說道,“今年皇上選秀可是放寬了條件的,連七品芝麻官的適齡姑娘都可以被送進宮了,我們李大人雙十八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也被送進了宮裡,聽說還被封爲了貴人呢,不幾天京城裡的封賞就下來了,不信的話,你們就等著,過不了一個月李大人肯定會升官兒的!”
了另一個人將信將疑的說道:“我們李大人的女兒我可見過,就長那模樣也可以做皇上的貴人?亂扯的吧?”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個大叔得意的撇嘴,“我有個弟弟在皇宮裡當侍衛,半個月前我還跟他在京城喝了小酒。聽說啊,之前有一個小宮女爬上了龍牀,就順理成章的成爲了皇上的妃子。而且這次皇宮廣選秀女,聽說也還有宮女被封爲了嬪妃呢。現在我們李大人的女兒雖然
模樣不好,但至少也是個大家閨秀,被封爲貴人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嘛。”
唐曼安的臉色微變,那個人話裡面的小宮女指的就是她,她成爲妃子的過程被這樣粗俗的話說出來,確實有些不堪入耳。可是她不想去辯駁,她滿腦子就想著阿澤他又選秀納妃了?皇宮裡又多了許許多多的屬於他的女人嗎?
“小安,我們走吧!”程臨南拉著唐曼安的胳膊朝外走去。
“聽說新封的皇后娘娘家世也不怎麼樣。”有一個聲音說道。
本來已經朝外踏出了步子的唐曼安立刻扭頭看向了那邊的一羣人,程臨南嘆了一口氣,拉著唐曼安復而又坐下,皺起眉頭聽著那邊的人說話。
“如今後宮無主,好像也只有雪妃娘娘能夠獨當一面,也只能讓她做皇后娘娘了。”有人分析道,“皇室的子嗣也單薄,如果雪妃娘娘再誕下一個皇子,那她的地位可就真是無法撼動了。”
彷彿一道驚雷在唐曼安的頭頂炸響,她的手撐著飯桌,可整個人還是搖搖欲墜。
柳雪心是破壞他們感情的罪魁禍首,可最受益的人卻是她!
如果她真的生下了龍煜澤的孩子,一年後他真的會處置這個女人嗎?
唐曼安不知道答案,也不敢去想一個答案。
那羣人還在一起細細碎碎的將皇宮裡的趣事當做談資,慢慢的就像幾百只蜜蜂在她的耳邊嗡嗡直叫。唐曼安猛地站起來朝酒店外衝去,好像這樣就可以將那些事情當做幻覺,假裝這些事情是不存在的。
可空穴不來風,那些話,至少也有三成是真的。
她一頭扎進了熙熙攘攘的人羣裡,像一隻無頭蒼蠅般在街頭東奔西走,程臨南急的跟在她的身後,生怕會出了什麼意外。
“曼安?”迎面撞上一個人,唐曼安已經負荷過度的身體這才軟了下來,癱坐在地上。
被撞到的人卻疑惑的驚呼出聲,連忙扶起她,驚道:“夫君,快,快送曼安去看大夫。”
“悠悠?好巧!”聽到熟悉的聲音,唐曼安極力的撐開眼皮,扶著她的人正是許久不見的於悠悠,還有她的夫君,溫奇藍。
“曼安,你這是怎麼了?怎麼會在桂城?”於悠悠驚詫的問道,將唐曼安扶了起來,用自己的身體支撐著唐曼安。
唐曼安無力回答於悠悠一連串的問題,擡眸間看到了後面狂奔而來的程臨南,眼睛酸的發熱,哽咽的說道:“悠悠,能在這裡遇見你,真好!”語罷,眼前一黑,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於悠悠急的趕緊讓溫奇藍找來馬車送唐曼安去診所,程臨南卻一把抱起了唐曼安,說道:“夫人,這是在下的朋友,得罪了。”
“程將軍?”溫奇藍在京城爲官數載,對於大名鼎鼎的程將軍雖然不熟,但至少也能認出面容。在這小小的桂城連遇兩個故人,著實讓他驚詫。
程臨南心中雖焦急唐曼安的身體狀況,卻也不失風度,也認出了眼前的男子,抱拳道:“溫大人!我這位朋友身體不適,日後再敘吧。”
“程將軍,曼安也是我的朋友,這桂城我們也來過幾次,知道哪裡的大夫醫術高明,不如我帶路一同前往吧。”於悠悠溫和的笑道。
程臨南並不推辭,唐曼安的身體狀況他一向都知道,這次是由外而內,情感迸發激烈所致。與其回到小竹屋再讓師傅把脈,還不如就讓鎮上的郎中看一看,開一些清心養肺的藥方也能讓她醒過來。
自長至節一別,於悠悠順利的到達了邴州,幾日後,溫奇藍也如期被派往邴州爲官。他的原配妻子不想再被無愛的婚姻所束縛,私下寫了一封休書獨自漂泊去了,而於悠悠與他相遇團圓,以另一種身份陪在了溫奇藍的身邊。兩人低調舉辦了婚宴,如今於悠悠又有了身子,可以說兩個人過得十分幸福美滿。
這一次他們之所以來桂城,也是要與桂城縣令一同商議修路之事。邴州與桂城相隔並不遠,但由於一路的荒郊野嶺,來回一趟要繞一個大圈,極爲不便,所以溫奇藍才決議要修一條大路,造福百姓。而這一天他們剛到桂城,便在街道上遇見了失魂落魄、又昏倒了的唐曼安,以及心火燎急的程臨南。
唐曼安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大黑了,她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夢裡的她似乎爲了什麼事哭得肝腸寸斷,可醒來後除了頭疼就什麼也記不得了。懶得去回憶,伸手端起牀邊的茶杯,雙手卻無力握緊光滑的杯子,“嘭”的一聲,青瓷茶杯落地粉碎。
“小安,你醒了?”程臨南破門而入,緊張的衝到牀前。
唐曼安點點頭,立刻就看到了尾隨而入的師傅,想要坐起來問安,卻發現她渾身無力,身子軟綿綿的。白日裡發生的事情涌入大腦,那些街邊的流言她不願意再去深想,忙問道:“我這是怎麼了?”
“你現在覺得如何?”老頭先說話了,“你身上的毒素急劇的蔓延,師傅提前給你用鍼灸術止住了毒素的侵襲,有什麼不適的感覺一定要說出來。”
“她既然選擇這一種方法,必然也要忍受這樣的痛苦。”老頭冷冷的說道,“這還只是一個小小的開端,痛苦會一日勝過一日,你以後切忌情緒波動,受苦的不僅是你自己,還有別人……”
“師傅!”程臨南眸色一變,又柔聲對唐曼安說道,“你現在一定是渾身發軟,沒有知覺,半夜的時候可能就會感到疼了,那個時候一定要叫我,我就在隔壁,千萬不要忍著一個人扛,知道嗎?”
“南兒,你出來,爲師有話跟你說!”老頭滿是皺紋的臉上佈滿了陰雲,轉身走出房間。
唐曼安無力的閉上眼,程臨南說的話讓她有些害怕,等待疼痛的過程是無比難捱的,而她現在渾身又沒有力氣,更不能去找一些
別的事情來分散注意力。她只能將手掌覆蓋在肚子上,默默地祈禱著。
程臨南師徒二人走在竹橋上,清冷的月光傾瀉而下,兩個身影相對而立,沉默了許久。
老頭長嘆一聲,說道:“南兒,你這孩子從小就聰明懂事,從來不讓大人操心。可你現在怎麼能如此糟蹋自己的身體,你讓爲師百年之後如何向你的爹孃交代?”
“師傅,說出來你或許也不會相信,我和小安前世沒有緣分,老天安排我們這一世再遇見,我不會再錯過了。”程臨南淡淡的說道,“我這一世就是爲了她而來,身體髮膚也是爲她所生,爲她所耗,又有何不可?”
“南兒,好歹你也曾是一國的大將軍,怎可說出如此喪氣的話來?”老頭怒道,“都是因爲那個女人,才讓你自甘墮落!你忘了你的父親對你爹教誨了嗎?他希望你成爲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希望你讓自己變得強大,保家衛國!你再看一看你如今的行爲!爲了救一個女人,每天用自己的血來養一隻毒蟲!南兒,你太讓爲師失望了!”
程臨南一言不發,膝蓋彎曲,跪在了竹橋之上。
他能說什麼呢?
如果沒有小安,他甚至不會來到這個凡人的世界。
可是師傅的話,他無力反駁,他也十分認同師傅的話。他還記得在天庭的時候,父親也教他每日努力修煉,爭取位列仙班,他一一照做,做的比所有的同齡人都好。可成了仙人,有了千年的功力,又能怎麼樣呢?直到遇見了那一隻執著等候的小狐,他才覺得他以往的千年歲月是多麼的孤獨,多麼的寂寥。
上一世,他比那個人晚一步遇見她,他認了;可這一世,他先遇見她的,他也曾讓過步,可是那個人卻一次又一次的傷害她的心,這一次,他不會再退步了,他會在她的身邊保護她。不管別人如何看他,他都會盡自己最大的努力讓她健康,讓她快樂。
“南兒,你現在若是悔改,還是師傅的好徒兒。”老頭哀傷的說道,救人,他是願意的,更何況這個女人還是他的徒兒深愛著的女子。可是,這個女人愛著別的男人,還懷了別的男人的孩子,這也就罷了,要救這個女人花費的不僅是時間和心血,還有他從小看著長大的徒兒的精血。
他不能眼睜睜的看著這樣的事情發生!
那句話彷彿將師徒二人的關係懸掛在懸崖邊,程臨南卻依舊無動於衷,垂頭說道:“師傅,徒兒不孝!不能功成名就光宗耀祖,更讓你老來還爲徒兒憂心。可是我必須要救活小安,求師傅成全!”
老頭又嘆了一口氣,揮揮寬大的衣袖,捋著鬍子說道:“既然你執意如此,爲師也無話可說!如何爲她解毒,爲師也詳細的告知於你。你要自暴自棄,恕爲師不再奉陪,我們的師徒情分就此結束吧,保重!”
“師傅……”程臨南擡頭看著只剩下他一個人的竹橋,悲從中來,傷痛在心間蔓延。
他有著千年的歲月,這個看著他從小時成長爲少年的師傅也只是他漫長的歲月中的一個過客罷了,他爲何會如此在意呢?都說人的痛苦來自於斬不斷的情絲,可只有這人世間最珍貴的感情才讓生活多了許多美好。
痛苦算什麼?一切都是值得的!
來不及再感傷,他想到了還獨自留在房間裡的唐曼安,站起身匆匆朝小竹屋跑去,還沒走近,就聽見了撕心裂肺的低吟。他心裡又是一痛,連忙衝了進去。只見唐曼安難耐的在牀上翻滾,她面色蒼白,大顆大顆的汗珠從她的額頭滑落,頭髮蓬亂,顯得極其狼狽。
“程……程臨南,好痛!”唐曼安向走進來的人伸出了手。
她的渾身像有千百隻螞蟻在啃噬,痛意入了骨髓。不,不是螞蟻,是像有老虎和獅子啃咬著她的骨肉,讓她痛不欲生,恨不得就此死去。
“小安,等一會就好了。”程臨南難受的握住唐曼安的手,這樣的疼痛至少有持續三個月,他有些擔心,擔心小安薄弱的身子禁不起這樣的折騰。
唐曼安忍住痛,艱難的說道:“這樣……會不會影響到孩子?”
“不會,你放心,孩子好好的。”程臨南柔聲說道。
他記得那一次的邊城之困,他暈了七日,有一個聲音在牀前呼喚他。若是沒有那個聲音,他一定不在這個世界了,這一次,他也不會輕易放棄她。她的幸福,只有他來給,他纔會放心,纔會安定。
他慢慢的回憶,也開始慢慢的訴說他們從認識到如今的過程,一點一滴,零零碎碎的,卻像是刻在了石壁上,讓人印象深刻,一輩子也永遠無法忘懷。
月光慢慢變得柔和,從窗戶灑進來,軟軟的鋪在兩個人的身上,很美。
經過了一晚上的折磨,第二天唐曼安依舊渾身無力,她渾身浮腫的厲害,連臉也變得腫腫的,甚至還長了一些紅色的花斑。她終於明白前些天程臨南的那番話是什麼意思了,她確實是無法出門了,折騰了一夜,渾身沒有任何力氣,再加上臉上這樣,出去也是嚇人。
從昨夜她身體有反應起到現在大中午了,程臨南都端著藥碗往她房間跑了不下十趟了,可她竟然還沒有見到那個脾氣古怪的老人家。老人家雖然對她有意見,但從來不會不管她的病情,難道她的身體又出了什麼狀況?
正疑惑著,程臨南又走了進來,身後跟著的人是昨日匆匆一別的於悠悠。
“曼安,你可要快一點好起來。”於悠悠笑著坐在了她的牀邊,“以前你每次來看我的時候,是我捧著藥碗在喝藥,你可不能學我。要快點好起來,知道嗎?”
唐曼安坐起來,笑道:“悠悠,看來你的心病完全痊癒了,你看起來比以前胖了不少,笑容也多了,日子過得也一定很幸福甜蜜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