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慈寧宮告辭出來,唐曼安扶著雲兒的手慢慢朝尋陽殿走去,一路上枯枝敗葉,景緻蕭條。元宵節剛剛過完,樹枝上的紅燈籠還未取下來,喜慶與蕭瑟的對比,反而更顯得刺目。她裹緊了身上的大襖,快步走著。
她的心底很慌,只想縮進殼裡。
一回到尋陽殿,竟見一大羣宮女太監圍在諾大的院子裡嘰嘰喳喳的說著話,圓圈中心是月上。
“月上姐姐,剛纔皇上真的召見你了嗎?”一個小宮女滿臉羨慕的看著中間的月上,“你辛苦了這兩個月,皇上終於看到了你的好。月上姐姐,你到時候可不要忘了我們這些患難之交啊……”
月上臉上的笑是強撐著的,她點點頭,只想快步離開,餘光卻瞥見剛進大殿唐曼安,她嘴角一翹,水袖在空中揮舞,笑道:“各位姐姐妹妹,飯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說,皇上召見我不過是說一些家常之話,哪有你們想的那樣。”
她似乎是解釋,卻朦朧曖昧的愈加令人誤會,又有太監說道:“皇上那般高高在上,國事繁忙,哪會無緣無故就與人閒話家常?月上姐姐,看來你的好日子不遠了。”
月上貌似嗔怒害羞的模樣扭過了頭,卻見唐曼安只是淡淡的瞥了他們一眼,轉身便走進了殿內。月上惱恨自己拋出去的球無關痛癢,瞪了一眼驚慌失措的宮女太監們,提起裙子也走入了殿中。
唐曼安歪在榻上,手上捂著手爐,擡眼看了一眼走進來的月上,輕聲道:“你進宮似乎也有兩三年了,想來也快到了出宮的時候,你放心,你好歹跟了我一場,我不會虧待你的!”
月上咬牙:“唐曼安,你想趕我走?”
“不,”唐曼安說道,“皇宮馬上就要大舉選秀了,會有新的宮女來頂替你們這批老人,不用我發話,自然有人會放你出宮,還你自由。”
月上攥緊了手裡的絲帕,冷笑道:“你失蹤的這兩個月,皇上日日召見我,你覺得皇上舍得放我走嗎?唐曼安,你不在的這些日子,很多事情已經和原來不一樣了!你以爲皇上還會像以前那麼寵愛你嗎?”
唐曼安搖搖頭,她當然不信月上的話。若真是如此,郎有情,妾有意,爲何她月上現在還是一個小小的宮女呢?
月上這個人心懷不軌,一直想登上高枝變鳳凰,可是,在在四角牆裡做一隻整日勾心鬥角的金絲雀,真的有那麼好嗎?唐曼安心頭一嘆,她自己逃都逃不過。
見唐曼安沉默不言,月上又道:“你不信?那咱們走著瞧!”說著,拂袖就要出去。
唐曼安眉頭一皺,叫住她,問道:“玉梅呢?我怎麼沒見到她?”
“玉梅?”月上臉上的表情怪怪的,頓了頓,隨即一笑,“唐曼安,你可以問蘇林,更可以去問皇上,不過,就是不要來問我。你被劫走的那一天,是我見她的最後一面。”
唐曼安心中一滯,那一天,她分明感覺心中慌亂,可後來夏明桑突然闖進來,也顧不得其他的許多事。照月上這麼說來,難道那日之後玉梅就不見了
嗎?
她的心裡堵得慌,還想問月上一些話,而月上卻早就消失在了殿內。
她坐立不安,猛地又開始咳嗽,雲兒見狀,立刻又給她端了藥過來。喝完了藥,心中才略微好受一些,也慢慢平靜下來,她輕道:“雲兒,你去乾清殿看看,說我有事求見皇上。”
“愛妃有何事要見朕?”清朗冷峻的聲音,仔細聽去,其中竟夾雜著淡淡的欣喜。
雖早有心理準備,可還是沒料到龍煜澤這個時候會過來,她按住心中驚恐的慌亂和莫名的欣喜,從榻上站起來行禮道:“臣妾不知皇上駕臨,有失遠迎,請皇上恕罪!”
陌生的、毫無感情的字眼像玻璃尖劃過大理石地面的聲音,悠長又刺耳,令龍煜澤的心間極度的不舒服。他走向前,捏起唐曼安的下巴,略帶戲謔的說道:“兩月不見,愛妃倒是越來越懂得君臣之禮了。”
唐曼安本就不敢直視龍煜澤,此時被她強迫著與他對視,不得不對上那雙冷峻深澈的黑眸。心中卻忍不住一顫,這還是那個她兩個月前見到了龍煜澤嗎?
他面容憔悴,雍容之氣減了大半。雙目染上了血絲,連鬍渣也噌噌的冒了出來,兩頰的顴骨微微凸出……龍景逸說他臥在龍榻,整日咯血,原來竟這般嚴重,他怎麼會病到了這種地步?唐曼安的心抽疼著,手竟不自覺的顫抖著摸上了他的臉。
龍煜澤微微地錯愕,竟沒有阻攔,任由唐曼安的手撫過他的額頭,他的眉眼,他的臉頰,他的嘴脣……他是來懲罰她兩個月的不辭而別,此時卻沉浸在了她的柔情裡。
“阿澤……”唐曼安吶吶的叫道,眼裡被心疼溢滿。
捏住她下巴的手慢慢鬆懈,猛地將她摟緊懷中,閉著眼嗅著她身上混著藥味的清香,柔柔的說道:“阿曼,你終於回來了!”
四處流溢的柔情在室內流淌,唐曼安使勁的點頭,也伸出手緊擁著龍煜澤。
兩具年輕的具體緊貼,發出灼熱的火花,龍煜澤發了狂似的按住唐曼安的肩膀,低頭咬上了她的紅脣。脣上似乎染了蜂蜜,令他欲罷不能,只希望永生永世如此纏綿下去,心中的寵和愛不可一世的衝出胸膛。
卻,唐曼安猛然被堵住了呼吸,咳得臉頰通紅,軟軟的靠在牀榻邊。
龍煜澤胸口滯痛,那痛比任何時候都來的兇猛,令他臉色發白,喉嚨口腥甜。
兩人均臉色發白,緊緊的注視著對方。
龍煜澤眼底的痛惜慢慢變得淡然,隨即竟夾雜著一絲厭惡。唐曼安睜大了眸子,定定的看著那一雙墨玉般的眼睛,那情緒,怎麼可以轉換的如此之快?
她不解,想假裝沒有看見那令她心痛的眸色,慢慢走上前,焦慮道:“早就聽十一爺說你胸口發痛,有咯血之癥,現在,你是不是很不舒服?要不然躺在榻上休息片刻?”
龍煜澤的手捂著胸口,痛苦的後退一步,一雙眼睛變得陰鶩無比,他陰沉的盯著唐曼安,說道:“若是不見你,朕好得很!唐曼安,你私自逃出後宮,意欲與程
臨南雙宿雙飛,這筆賬,我們現在來慢慢算!”
“不,我沒有逃出後宮,是……是有人抓我出去的!”唐曼安心中慌亂,急急地解釋。
龍煜澤冷笑:“是嗎?那後來你既然逃出了夏明桑的手心,爲何不回京城,反而是在邊城軍營待了兩月之久?唐曼安,你真有本事!”
“榮慶也在那裡,她可以作證,我和程臨南並無茍且之事!”唐曼安大聲吼道,整個人縮在了牀榻之上,一雙大眼睛望著那個人。
龍煜澤一步一步朝她緊逼,一隻手撐著牀榻,一隻手捏著她的下巴,冷聲道:“你還敢提榮慶?她如此單純,卻被你這個惡毒的女人把在手心裡玩都不知道呢。唐曼安,不僅僅是程臨南,還有西夏國主夏明桑,你什麼時候勾引了這麼多男人,難道朕還滿足不了你?”
那句“你這個惡毒的女人”像一把利刃深深地刺入唐曼安的心臟,她搖頭擺脫龍煜澤的鉗制,將頭別在一邊,猛烈的咳嗽……她不是惡毒的女人,她不惡毒,她從來沒有做過對不起他,對不起榮慶的事情,倒是他,他纔是個狠心的男人!
唐曼安扭過漲得通紅的臉,昂頭問道:“邊城裡數百個無辜的百姓是你下令誅殺的嗎?”
龍煜澤站直了身子,渾身冷冽的氣勢充斥著空曠的大殿,殿內冰涼的玉器發出的光澤與他周身的光芒一樣。他高聲冷笑:“就是朕,你倒是想如何?他們要置你於死地,你卻要來我這裡貓哭耗子假慈悲嗎?唐曼安,那些人該死!”
“他們不該死!”唐曼安忍住眼淚,“他們都是無辜的百姓啊,用我一個人的性命換回數百人的生命,是值得的。更何況後來十一爺及時到了,我沒有死,他們也沒有死。阿澤,他們是你的子民,你愛民如子,怎麼可以殘殺他們?”
“收起你那可笑的眼淚!”龍煜澤眼底的厭惡顯而易見,“只要是朕的女人,別人妄想動分毫,她們的生死,只有朕能主宰!”
唐曼安無力的垂下雙臂,歪倒在牀榻上,撞翻了矮桌上的手爐,裡面的黑炭翻了出來,落在被子上,生生燒出了一個洞。
天子之怒,伏屍百萬,流血千里。是的,站在她面前的是一個帝王,數百人的性命猶如螻蟻,輕易地就慘死在他的指尖。
她慘淡一笑,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問道:“臣妾再問一問皇上,臣妾的貼身宮女玉梅呢?”
龍煜澤的表情還是冷冷的,瞥了她一眼,毫無感情的說道:“朕已賜死。”
賜死!
如驚雷在唐曼安的腦子裡爆炸,她猛然扯住了龍煜澤的袖子,大叫道:“你怎麼可以?玉梅她做錯了什麼?你憑什麼賜死她?”
“憑什麼?就憑朕是皇上!”龍煜澤居高臨下的看著她,帝王之氣淋漓盡致的散發出來,將唐曼安緊緊包裹在其中,令她不得呼吸。
“皇上?皇上就可以任意妄爲,草菅人命?”唐曼安擡頭,一行清淚落下。
淚珠一滴一滴落在她碧色的羅裙上,渲染出一朵朵的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