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殿內瀰漫著淡淡的血腥味,和龍檀香混合在一起,竟然有些刺鼻。
柳雪心將手指遞到龍煜澤的脣邊,低聲哀求道:“皇上,你這樣疼下去不是辦法,既然雪兒的血可以爲你止疼,爲何要百般推卻呢……”
龍煜澤捂住胸口,並不看那誘人的鮮血,心中的疑慮越來越深。縱使再疼,他也要忍著,那血就像罌粟,誘人卻致命。
“蘇林,送雪妃迴雪伊宮!”他冷聲道,別過頭去,壓抑著內心的痛苦和渴望。
雪妃瞪大著眼睛看著躺在榻上的男人,眼淚像連成了線似的往下落:“皇上,到底是爲什麼,你這樣疼下去會死的!”
蘇林哀嘆一聲,推搡著柳雪心往外走,時雨疑惑的看了龍煜澤一眼,也扯著柳雪心往外走。
“蘇林!”
“奴才在!”
“去民間尋醫,特別是好好查一查蠱毒,朕懷疑朕這是中了蠱!”龍煜澤費力的說完這句話,難捱的皺起眉頭。
蘇林大驚:“皇……皇上,什麼蠱竟連太醫也瞧不出來?而且,皇上你怎麼會中蠱?”
“柳雪心!”胸口猛烈的鈍痛,似乎有一隻蟲子在他胸口折騰,又撕又咬。
“雪妃娘娘?”蘇林更是挑起了眉毛,“不過,好像只有雪妃娘娘纔有機會,皇上吃她送來的東西,都未曾驗毒過??墒腔噬?,雪妃娘娘爲什麼要對你下蠱?”
龍煜澤低嘆一聲:“終究是朕負了她,蘇林,此事儘快去辦……”
殿門突然被叩響,一個小太監走了進來:“皇上,皇后娘娘派人來,說想見皇上一面。”
“宣她覲見!”龍煜澤坐直了身體,喝了杯茶,極力將唐曼安的身影趕出腦海,也慢慢將心痛壓了下去。
一向尊榮高貴的皇后娘娘,此時竟未施粉黛,未戴鳳冠,一身荊布釵裙而來,在加上她蒼白無氣血的臉,整個人儉素無華。站在乾清殿門外的宮女太監一時之間竟然忘記了行禮,愣愣的看著他們的皇后娘娘走進殿內。
胸口雖然還隱隱作痛,但此時龍煜澤已恢復了正常,淡淡的看向底下的女子,道:“你要見朕,所爲何事?”
皇后直直的跪在大殿中央,磕了三個響頭,說道:“皇上,請饒臣妾的爹爹一命!”
龍煜澤的眼眸微微地瞇起,沉聲道:“你深居後宮,前朝之事你是如何得知的?再則,王洵之事詭譎莫測,還未有定論,你這麼早過來替他求情,難道朕就會改變決定嗎?”
“皇上,臣妾如何不知?”皇后哽咽的說道,“皇上當初娶臣妾,不過是想倚仗王家的勢力順利登位,臣妾知道你一直不甘心。如今王家勢力大漲,皇上難道不會採取措施嗎?從朱七狗之事,臣妾就料到了今日……”
龍煜澤的雙目變得陰沉,他年少被父皇母后逼著娶了王宰相王洵之女,爲了這件事,還夜半出去找了柳雪心傾心夜談,這
是他一生難以忘懷的屈辱。他最初登位,爲了穩固帝位,也將她封爲了皇后??赏蹁诵牟蛔悖档厮阶圆煌5乩瓟n朝臣,他謀劃了一年,終於尋得機會將王宰相一黨一網打盡,怎麼會因爲皇后的簡單求情而放過他?
“皇上!”皇后扯住龍煜澤衣袍的下襬,“臣妾嫁給你接近六年,從來沒有求過你什麼事。臣妾的爹爹只是一時被權利迷了眼,皇上可以革除他的官職,遣他回鄉下去,讓他永生不再回京城!還有,皇上,臣妾願意自行住進冷宮,皇后這個頭銜也請皇上收回……臣妾別的再也不敢想了,只求皇上饒過爹爹的性命!”
“嗯?別的再也不敢想?”龍煜澤嘲諷的挑起嘴角,微微彎下了腰,“朕至今都沒有子嗣,是不是你暗中搞鬼?有你的授意,楊嬪有膽子給雪妃下麝香,難道還不敢給別的嬪妃貴人用麝香藏紅花之類的藥了?”
“不!”皇后心口發涼,癱坐在自己的腿上,不可置信的看著龍煜澤陰冷的眸子,哆嗦道,“皇上,只有這一次,真的只有這一次!臣妾只是嫉妒的昏了頭,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求皇上恕罪!”
龍煜澤冷冷的發笑,轉身走向龍椅,輕輕的敲著桌子,說道:“皇后,那你告訴朕,爲何六年朕沒有血脈?”
“臣……臣妾不知?!被屎笠浑b手撫著胸口,眼睛愣愣的看著坐在高位上的皇上,猛然間,她的腦海裡似是有什麼閃過,快的令她抓不住。她睜大了眼睛,一個荒唐無稽的念頭出現在她的腦海裡,她捂住嘴,生怕自己的驚呼聲擾了聖上。
龍煜澤隨手翻開一本奏摺,看著奏摺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念道:“宰相王氏,官居一品,以下是微臣列出的罪狀:一、賣官鬻爵,開門納賄,宰相府富可敵國;二、結黨營私,拉攏朝臣,意欲一手遮蓋朝堂;三、勾結外敵,引狼入室……”
龍煜澤的聲音清清冷冷,將王洵的罪狀一一讀來,不管是虛的還是實的,都像一把鐵錘堅實的敲在皇后的心上。慢慢的,她似乎明白了,心像在滴血,嘴脣哆嗦著說不出話來。
每個月初一他會夜宿鳳儀殿,第二日準時便會有人給她送來湯盅,她無比幸福的捧著盅子喝下,以爲這是皇上對她的寵愛??伞挚戳艘谎圻€在念著她爹爹罪狀的龍煜澤,心頭髮寒,難道……難道那湯盅裡真的有讓人無法懷孕的藥?
“皇……皇上,爹爹固然該死,可他兩朝元老,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求皇上放過爹爹,臣妾願意用自己的性命去換爹爹的命!”皇后拼命的磕頭,希望身體的疼痛能掩蓋心上的鈍痛,她不能相信,甚至不敢驗證她想的是否屬實,她只知道,她是活不成了!
後宮六年無子嗣的事,龍煜澤是想讓她擔下來!
她不能推,只能承認,只有這樣,才能救爹爹一命,才能保住王家的最後一點希望!
清清冷冷的聲音終於停了下來,龍煜澤玩味的看向底下的皇后
,冷聲道:“你去換王洵的性命?他罪孽滔天,你最多隻能算謀害皇嗣未遂,你憑什麼?”
乾清殿裡的格局,皇后知道的清清楚楚,她猛然站起來,衝向左側邊的案臺,抽出懸掛在玉器上的尚方寶劍抵住脖子,悽然道:“皇上,臣妾無才無德,六年來,想方設法讓後宮諸姐妹吞下麝香,致使皇室無一血脈,本就該死!”
說著,她稍微用力,劍刃刺破皮膚,鮮血霎時染紅了她的領口。尚方寶劍落地,發出清脆的聲音,皇后也無力的軟倒在地,嘴角掛著一抹笑,看向坐在龍煜澤面色毫無變化的男人,喃喃道:“皇上,臣妾不僅僅姓王……臣妾的名字是婉兒……皇上能不能像叫雪妃那樣叫一聲臣妾……”
她的聲音微弱無力,幸而這大殿內安靜的詭異,她的話倒也一字不落的進了龍煜澤的耳朵裡。他的手裡還捏著那奏摺的頁腳,瞇著眼看著躺在地上的皇后,不,是王婉兒。她的眼睛慢慢的闔上,眼底的期冀緩緩消散,脖頸處的血涓涓流個不停,染紅了她身下的一片地板。
這個女人陪了他六年,如今卻要香消玉殞了。
而且就是在她眼前,是被他親手逼死的!
這本就是他預計中的一個小小的步驟,此刻爲何覺得一陣一陣的惆悵從四面向他襲來?
婉兒……他在心底輕喚,卻無法從脣舌處發出來。是的,他從來只知道她是王洵的女兒,知道她姓王,卻從不知道她的名字。這一聲婉兒,太過於陌生,和“皇后”二字隔得太遠。
王婉兒的眼睛終於是閉上了,伸向龍椅方向的手無力的垂落。
龍煜澤別過頭去,將惆悵趕出心底,吩咐一邊呆呆的蘇林,冷聲道:“昭告天下,王皇后爲後兩年,一不能爲朕分憂,二不能繁衍皇室子孫。如今卻濫用麝香致使後宮嬪妃難以懷孕,讓皇室血脈凋零。事情敗露,王皇后畏罪自刎,欽此!”
蘇林不敢遲疑,立即下去辦理此事。
楊嬪與皇后合謀害雪妃的事情本就傳的沸沸揚揚,此事一出,衆人雖覺得震驚,卻也感覺是在情理之中。因著王皇后之事,衆人更是坐等看戲,權傾一時的王家,似乎真的就要從此沒落下去了。
宰相府被抄家,王洵與其內室皆被關在宗人府,而王皇后雖是畏罪自刎,入葬卻依舊照皇后之禮來辦,哭喪之人也佔了京城一條街?;屎髥识Y整整辦了三日,衆人只當是皇上念著故劍情深,不忍置之不理。
卻,葬禮一結束,皇上就下旨將王宰相一家幾百餘口人遣至西域流放,男的終身爲奴,女的終身爲婢。本以爲王家作亂之事就此結束,誰知王宰相府百餘人在前往西域的路途卻遇見流沙,無一倖存,令人唏噓不已。
而朝堂之上被肅清的官員也減了三分之一,大宇朝自開國以來,竟出現了從未有過的百姓憑官籍入皇宮接受皇帝考覈,然後爲官的局面,一時之間,皇宮門前人馬不斷。
(本章完)